第100页
那人就坐在河岸边,架了堆篝火。 这么热的天气,那人却在河边架着篝火。 他别过眼,不打算细看,也只想就这么错身而过。 他拖着刀,迈出第一步来。 在外人面前时,他总要装得很好。 他不愿让人看出他是个跛子。 所以迈出第二步时,他需用更多的力气来支撑平衡,把刀嵌得更稳。 他抿唇向前。 那人却忽然道:“这位朋友,我看你风尘仆仆,不如坐下来与我一起烤些吃的,填饱肚子,才好继续赶路。” 他就停了下来。 他应该要走的,他想,可这声音落在耳里时,他就情不自禁想停下了。 他将目光移转回去。 那是个男人。 仅凭半张脸他就能看出那人的非凡风采。 那人高束了马尾,环结上的金羽流苏在阳光下发着金光。 然后那人偏过头来看他。 这一眼,他觉得自己这样的“鬼魂”终于见到了来自地府的“友人”。 因为那是张艳丽又诡魅的脸。 让他想到世上最漂亮又最尖利的刺,让人想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盛绽的蔷薇。 这些与“危险”相等的感觉,就像是这个人也与他一样是缕孤魂。 他迈不出第三步了。 他感觉到自己不想离开。 他便顺从心意地靠近,坐了下来,被篝火照亮了满身的尘埃。 篝火堆上架着的兔子被打理得很干净。 他赶了三天的路,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过,更谈不上吃过什么美食。 他咽了咽口水。 薛兰令便笑了:“方才你走过时,我就在想,你如此疲惫,很需要尝些肉才行。” 他问:“你为什么要唤我过来?” 薛兰令道:“因为我喜欢与人做朋友。” 他又问:“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和你做朋友?” 薛兰令道:“我不需要知道你会不会和我做朋友,我只需要知道,我想不想要你这样的朋友。” 他问:“我这样的朋友又是什么朋友?” 薛兰令道:“这世上做朋友的未必要相像,兴趣可以培养,目标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却是很难变的,只要看准这一个,就能做朋友。” 他不由得继续追问:“要看准什么?” 薛兰令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看那人的眼睛。 那人却垂着眼帘,在看他把着的长刀,视线迟迟没有移转。 良久。 薛兰令道:“你的这把刀很好。” 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薛兰令便笑了笑,偏过头道:“我想要回答时,我自然会回答你的问题,而我要一个答案时,你最好告诉我这个答案。” 他道:“你很狂妄。” 薛兰令道:“我有狂妄的资格。” 他只好叹了口气:“这的确是把好刀。” 薛兰令道:“这不是你的刀。” 他心底一惊。 他目光定在那人昳丽的脸上,已下意识握紧了刀把。 因为那人说中了这个秘密。 它不是他的刀。 他确实不是刀的主人。 可这种秘密不该被第三个人知晓。 他提起十成的戒备,准备好随时出手。 那人却对他的戒备视若无睹。 甚至可以说。 在那人的眼里,他的戒备与不戒备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他赢不过他。 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挡住他。 他当然没有轻举妄动,他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但凡他是那样的人,他做事就绝没有那么漂亮。 他握着刀沉默。 薛兰令又道:“我说这是一把好刀,因为我见过这把刀。” 他蓦然瞪圆了眼睛。 他惊道:“你认识他?!” 薛兰令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他’是谁,但刀的主人,我曾见过,也认识。” 他立时心如擂鼓。 这让他想起遇见那人时的深夜。 那人听懂了他的仇怨,也体贴他想要复仇的决心,所以赠下这把刀,让他尽展能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而、然而,这把刀的主人,早就死在了七年前! 眼前的人却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左右。 若说是认识的,那他与他岂非是一样漂泊在世间的“鬼魂”? 他不由道:“你难道已经死了?” 薛兰令看着他满是震惊的神情,竟也真的笑着点头:“我已经死了。” 他奇道:“人若身死,又是如何从地府里走回阳间的呢?” 薛兰令道:“只要和你一样一直走,从下游走到上游,走三天三夜也不停歇,那就一定能走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他便信了这番话语。 因为他不知道除了鬼魂,还有什么人能这么清楚他做了什么。 他便又问:“你来见我,是想要为我伸冤吗?” 薛兰令道:“若你有很大的冤情,那我就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 他犹豫片刻,终究道:“我姓庄,单名珏,家就住在浔城。” “我爹为人很好,他在北地扶义城做生意,每天都很牵挂自己的故乡,等他赚足了银子,他就想着要回到浔城终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