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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并非如此。” 薛兰令道:“可你让我如此觉得。” 他说:“错觉而已。” 薛兰令便问:“那你为什么不怪我呢?” 昏昏晚阳从窗外照进的金辉像是天罗地网。 轻易把人罩在里头,如何也挣脱不出。 逐渐忘记呼吸、放下冷静,以至于丢盔卸甲,变得软弱。 这一字一句的问话层层迭起。 像一双无形束网的手。 扼住了喉咙,教人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出声音。 因为恐惧说错答案,所以宁可不说。 段翊霜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 最终,他只说:“我不想怪你,也没有怪你的必要。” 这是个绝对不会出错的回答。 薛兰令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在七刀门中探查你曾说过的事情,已然有些眉目,等你解了毒,如有必要,我们可以一直探查下去。” 段翊霜道:“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薛兰令道:“我正在做我想做的。” 段翊霜道:“那你留在七刀门,绝不只是为了探查我曾被杀手组织追杀的事情。” 薛兰令道:“至少我记得要为你查这件事。” 段翊霜顿了顿,他问:“等解了毒,我们是否应该分道扬镳?” 薛兰令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分道扬镳吗?” “或者说——”薛兰令倾身凑近,任由发上金羽垂落铺展,“你舍得与我分道扬镳吗?” 他们之间已然近在咫尺。 这是个很常见的距离。 对于段翊霜和薛兰令两人而言,他们若哪一天不挨得这么近,那才是不正常的事。 薛兰令的那张脸足够夺人心智。 可段翊霜不躲不避,也跟着反问:“我为什么会不舍得?” 薛兰令垂着眼帘看他。 安静,沉默,无人应答。 呼吸合在一起。 也不知是谁先跟上了谁的呼吸声。 薛兰令忽而笑了。 他其实很爱笑,可每次笑得都不够真诚,像添满了假面。 很难见到他如此真情实意地笑。 眉梢眼角都有笑意。 薛兰令低声说话,仿佛在与段翊霜耳语。 他说:“因为我不舍得。” 段翊霜怔住。 薛兰令道:“我一想到以后就见不到你,便会觉得很不快乐。” 他有无数的道理来解释所有。 可他偏要说,他会觉得不快乐。 快乐这两个字是那么轻巧又沉重,因为人生在世,难逃喜怒哀乐。 若一个人连另一个人的快乐都可掌控。 ——那能意味着什么? 无论薛兰令说的是真是假,有几分暗示,几分引诱。 都足以让人方寸大乱。 因为病入膏肓的人是没有救的。 哪怕有琴弘和这样的神医,也救不了心病。 段翊霜头一次发现。 自己竟然也能输得这么狼狈。 好像自己的每次狼狈,都是薛兰令一手造就。 他已看到许多次段翊霜的苦苦挣扎。 却又要坐视这场弥足深陷。 段翊霜涩声道:“可我见到你,会觉得不快乐。” 薛兰令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握住段翊霜的手腕,将那只手拉到自己身前。 他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薛兰令动了。 他抽刀出鞘,将那把短刀放在了段翊霜的手上。 薛兰令说:“那你也可以还这三刀。” 段翊霜问:“还了之后呢?” 薛兰令仰首轻笑:“分道扬镳。” 他这般说,自然得很,又十分坦荡。 可握着手腕的手那般紧。 人放风筝时,总怕风筝跑得太远,就会紧紧扯住风筝的线。 若是只盼着风筝飞得够远,便会松开手,放任风筝走到很远很远。 直到线断了,风筝翱翔于空,再不会回来。 段翊霜觉得自己就像薛兰令手里的风筝。 被紧紧扯住了风筝的线。 刀在手上。 刀光很亮。 刺过自己三刀的人就坐在眼前。 有句话叫一刀两断。 想来人世间多刺两刀,也只会断得更彻底些。 但为什么要刺这两刀。 段翊霜想不通透。 他不怨恨薛兰令刺过他多少刀,也不认为这是薛兰令对他的亏欠。 他只是心在病,病得太重了。 以至于不会说话,也不再懂该如何说话。 段翊霜哑着声音开口:“你这不像是要分道扬镳,你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你见到我不快乐,”薛兰令叹道,“那我也可以和你一刀两断的。” 段翊霜道:“你才说你不舍得。” 薛兰令道:“人生在世,总要有舍有得。若我什么都想要,那我只会到了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我不喜欢强求。” 段翊霜道:“你刺我这三刀的时候,还没有神医能救我。” 薛兰令垂眸看他。 段翊霜道:“所以我现在刺你三刀,也于事无补。” 薛兰令道:“你还是怪我。” 段翊霜道:“我没有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