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页
他有心探听真相,可真相并不是轻易即可探查。 段翊霜却从未想过要离开。 他偶尔会去春秋谷中采药。 薛兰令的那两刀,一刀在肩上,一刀在右腿。 一个能让他难以握剑,一个能让他不良于行。 刁钻得很。 这伤其实并不算重。 但段翊霜是不能去看大夫的。 ——他的名声太响亮,若受伤一事传了出去,只是节外生枝。 本来不太麻烦的事情会变成麻烦。 段翊霜便忽然想起了春秋谷。 春秋谷里晾晒的药草虽已不能再用,但依然有还未被采摘研磨的药草。 段翊霜就在天气晴好时进谷采药。 但今日不同。 他的指尖将将触碰到一株药草,头脑却骤然昏沉,教他呼吸都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 心慌。 心跳得极快。 这种感觉像是濒死一般,像是什么重重压在了身上。 喉间堵着口气。 段翊霜恍恍惚惚抬起眼帘。 他半跪在地上,手似在支撑自己。 ——可他却明白,他的力气在逐渐失去,他快要栽倒下去。 药草是有香味的。 是清香,比较淡。 可这种香味被他嗅去,他更觉得头脑昏沉。 他至始至终没有感觉到痛意。 只有沉闷、压抑,无可排解,又没有源头。 这压抑的感觉越来越多,越来越沉了。 从内而外、从上至下。 好像每一节骨头都要被就此压断。 段翊霜闭着眼睛。 他牙关紧咬,颤抖着手指,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紧在泥土里。 他想要竭力站起,想要离开。 ——至少去到一个有人的地方,至少要活下去。 这沉闷压抑让他心都快要停下了。 可想要站起谈何容易。 段翊霜忽然觉得自己走投无路。 他分明受过许多伤,也有过九死一生的险境。 却从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无助。 好像伤口也开始泛疼,那两刀带来的冷意再次蔓延进五脏六腑。 疼到已分不清自己在为什么而疼。 段翊霜死死咬牙,到底借着嵌在泥里的剑站起了身。 然而这一瞬他也没能多做坚持。 他很快踉跄着,又跪倒下去。 汗水盈在睫羽上,像蒙了层极轻极淡的雾。 段翊霜又闭上了眼睛。 身后忽而响起一串脚步声。 有衣摆扫过草丛的声响,也有叮铃叮铃的声音响起。 他恍恍惚惚,想要回头去看。 却没能做到回头。 段翊霜一头栽倒下去。 枕边的天光很亮。 段翊霜躺在竹榻上,睁开眼时,入目所见,皆是竹枝青影。 屋中有浓郁泛苦的药香。 他迟迟没有动。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却也见过这里。 他被薛兰令带来此处,见过一张字条。 ——他还在春秋谷里,在春秋谷主人的竹屋之中。 窗棂青竹,寸寸枝叶,都与他初次来时完全相同。 段翊霜怔怔看了半晌。 他慢慢坐起了身,走下竹榻,微眯着眼睛去看明亮的天光。 天光刺目。 段翊霜遥遥看罢,心口依旧似压着巨石般沉闷。 他便伸手去推开屋门。 然而他还没能将这道屋门完全推开,便有人先一步拉开了房门。 那是道翠绿的影。 很快的,没有任何迟疑,也谈不上有多友好和善。 那双手的主人轻易在他肩上落下两指。 段翊霜上半身不可再动。 那人又将他推回竹榻上坐下,再一转身,衣摆轻撩,闲闲落座在一旁的摇椅。 摇椅摇摇晃晃的。 那人眼眸含笑,衔着翠色流苏的簪子斜斜簪在髻上,衬得面如白玉,人如花影。 若这般情景就放在平常时候。 段翊霜不会这么轻易认出眼前人的身份。 可现在不是平时。 而他就在春秋谷里,在有琴弘和的竹屋之中。 ——眼前这个懒坐竹椅,如竹似水的人影,唯有一个身份。 春秋谷的谷主。 薛兰令所谓的年少至交。 ——有琴弘和。 据说他能解天下奇毒。 他就是段翊霜的一线生机。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段翊霜却有些近乡情怯。 他们长久沉默着,竟在这对望里,一直未能交谈。 最终还是有琴弘和先开了口:“这位朋友,我虽说有事出谷,却还是这谷中主人,你不问自取,盗用我谷中的药草,是否非君子所为?” 段翊霜愣住。 段翊霜道:“……我不知有这个规矩。” “不知规矩?”有琴弘和面带笑意,声音却有些冷,“这是春秋谷,谷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的财物。你在我这里采药,就是在偷我的东西——且不说这是不是规矩,单就这不问自取,我便有的是道理让你再也回不去。” 有琴弘和是真的在笑。 他笑着说这样的威胁,云淡风轻,又习以为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