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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神情太淡了,淡到所有的疑问都像是种再普通不过的交谈。 段翊霜道:“你似乎很不喜欢八大门派。” 薛兰令就笑了,他说:“我当然不会喜欢八大门派,因为我是魔教的教主——纵然,我的魔教已经灭门了。” 他声音很轻,也许是顾忌着林氏兄妹还在前方引路。 可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很深。 段翊霜见过他的很多笑容,或真或假,总如隔云端。 他和所有人都不相同。 人若要笑,要么皮笑肉不笑,要么就真情实意地笑。 薛兰令笑,却可以做到笑意很深,却又没有笑意。 怎么才能有笑意又没有笑意? 那是种感觉。 就好像现在,段翊霜凝视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根本没有笑。 他的脸或许在笑,他的眉梢,他的眼睛,甚至他薄薄的嘴唇,每一寸、每一分,他都在笑。 可段翊霜却仿佛能透过这张笑脸看到他的心。 看到一颗死寂的,枯萎的,没有任何血色的心。 心不会笑,心已经死了。 心也没有跳。 一个人若是连心都已经死了,那他又怎么还会真的笑? 段翊霜蹙着眉心看他,道:“可你说过,你只想行侠仗义,做个正人君子。” 薛兰令便还是笑:“我说过的话,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说,“我既然说了,便是我真的想要做个正人君子,做个侠客。可又有谁规定了我,要做侠客,就一定要喜欢八大门派?” 这番话说到此处,薛兰令忽而靠得更近了些。 林氏兄妹觉察到他们停下了脚步,便站在不远处等待。 薛兰令近乎呢喃地抱怨:“旁人都这么知情识趣,你却偏要不解风情。” 段翊霜没有说话。 薛兰令又道:“你说我,可你也不喜欢八大门派。” 段翊霜道:“但我相信八大门派。” 薛兰令问:“倘若有朝一日,八大门派的人在你面前杀了一个好人,你还会信吗?” 段翊霜道:“我会问清楚事实真相。” 薛兰令点到即止,转而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段翊霜问他:“你有什么问题?” 薛兰令道:“初见时,你那两个字虽然说得很轻,可我耳力尚可,是以听得很清楚。” 段翊霜蹙了下眉心。 薛兰令继续道:“你说我长得真丑。” 段翊霜这次是真的愣住。 要如何解释自己这无药可救的病?或者说,要不要倒打一耙,质问薛兰令怎么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 段翊霜不爱与人如何调侃刁难。 段翊霜便做了个很老实的人:“我有病。” 薛兰令轻轻“嗯”了一声,他问:“你怎么骂自己有病?” 段翊霜道:“这不是我在骂自己,而是我真的有病。” “什么样的病?” “我很小的时候说错了话,以至于差点瞎了眼睛。从那之后,我凡是十分发自真心的话,都会不由自主变成与之相反的话。” “也就是说,你口是心非,你口不对心?” “偶尔是这样,”段翊霜道,“所以初见之时……那并非是我的本意。” 薛兰令看着他,忽而微微垂首,发上的金羽流苏顺势落在了他的颈侧。 他们靠得又是这般近,近到简直要没有距离。 心会跳吗,心在跳吗?段翊霜感觉不到。 离得太近,他便想不起任何事情。 薛兰令轻声笑道:“好啊,那你现在再告诉我,我长得如何?” ……这很不好。段翊霜想。 他分明知道自己的长相意味着什么,却偏要恃美行凶,仗着美色来杀人。 段翊霜的喉间滞住了声,再开口时,就显得有些哑:“很丑。” 薛兰令就笑得有些开心。 他将白玉箫敲在段翊霜的胸前,笑得好像很开怀一样,眼底都浮起一片水雾。 薛兰令道:“嗯……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我不会信的。” 他就是在玩闹。 幼稚得很。 可正是这么幼稚,才让段翊霜想起,他只不过十九岁。 虽是能娶亲生子的年纪,但在二十四岁的段翊霜眼里,薛兰令依然年少。 薛兰令笑了一会儿,下颌抵在段翊霜的肩上,他说:“段翊霜,如果人没有破绽,就证明他将破绽摆在了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因为太多人看见了,所以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破绽。” 段翊霜只觉得耳边有些热,他反问:“你想说什么?” 薛兰令似柔若轻的语声慢慢落进他的耳里。 ——“我想说……我很欣赏你的坚定,所以终有一日,我会找到你那个摆在所有人面前的破绽。” “然后要如何对我?”他问。 “我会怎样对你呢?”薛兰令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低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那只冰冷又苍白的手握住了段翊霜的手腕。 真的很冷。 可当段翊霜另一只手覆上去时,也还是能温暖那么一瞬。 也许是没能想到段翊霜会这般反应。 薛兰令竟松了手,自己先退开了。 夜色下的人依旧容颜昳丽,难以分辨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