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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寂静,唯有谢如琢虚弱至极的声音落在每个人耳畔,谢明庭挥退了禁卫,缓步走向床边,低头看去,谢如琢正在难受地喘着气,说了这么些话像是用了仅剩的力气。 “你今日能无所顾忌地领着禁卫入乾清宫,想来朝堂上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谢如琢噙着笑道,“从前朕总骂你魄力不足,难堪大任,今日看来,你其实做得不错。朕放心了,没把你养废,可以理直气壮去见皇长兄了。” 谢如琢看得明白,这场说起来大逆不道的逼宫表面上是夺位,实则是朝堂阵营想要换血。 跟着自己的那批人终究是老了,新的一批人已跃跃欲试,想要站在朝堂的中枢之位。 而太子同意来这一出是因为不放心。 传闻谢如琢病倒前在宫里见了几个宗室子,有心之人便往太子耳边吹风,说陛下未必会把皇位传给您。 毕竟陛下与太子不合已久,前几年是因谢如琢对谢明庭恨铁不成钢,嫌他不上进,后几年太子褪去了些不着调,渐渐有了储君的样子,也开始接手政事,谢如琢对谢明庭便成了猜疑,两人各扶阵营暗自较劲。 谢明庭认定谢如琢早已对他不喜,他身后有文官势力支持,又攥着三大营与禁卫,而谢如琢用来保命的只有宫里几百个锦衣卫,便在今日胸有成竹地破门而入。 “皇叔,您很少夸我,您记不清我父王的样子,我也记不清您上一次夸我是什么时候了。”谢明庭笑叹了声,“我知道我年少时不成器,不爱读书,总惹您生气,但我后来愿意听您的话了,您却还是生我的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您每次看到我都是冷言冷语。皇叔,我一直想不通,我们叔侄何至于此?” 他们叔侄何至于此? 放在半月前,谢如琢也解释不出,但人之将死,不仅其言也善,所有想不通的事也都想通了,他轻咳两声,语气悠长道:“二十年前,有一个人同我说,我已经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有一天我会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从此终日孤独,无喜无悲。他说对了。明庭,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早已六亲不认,也认不得自己了。” 杜若和谢明庭神色微滞,谢如琢换了自称,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他们大概猜到是谁了。 谢明庭接不出话,垂眸往榻前一跪:“请皇叔立遗诏。” “内阁和六部想必你已有合意的人,文官之间党争不歇,自己注意平衡。锦衣卫和东厂也都是你的了,你换信得过的人,这两个地方要用好,不要做过了。”谢如琢语声清清淡淡的,不像在交代后事,“朕与北狄有盟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别作死。其他事弄不明白就别瞎弄,遵循成例也并非坏事,一心求变才最是愚蠢。” 谢明庭震惊看着他,脑袋却习惯成自然地巴巴一点,还和小时候听训一样。 “唉,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谢如琢释然长叹,“遗诏在西北角书架第三层暗格里,印盖好了。” 谢明庭僵硬地呆跪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还是杜若悄声退开,去书架上取了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遗诏,呈给谢明庭。 明黄绫锦卷轴打开,谢明庭眼眶濡湿,上面赫然写着“……侄明庭,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杜若苦笑道:“您是陛下亲封的太子,陛下一生心血都花在您身上,殿下何苦要做今日诛心之事?” “皇叔,我……”谢明庭膝行两步,握住谢如琢的手。 谢如琢闭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呼吸已愈来愈微弱,眼皮都快失去撑起的力气,谢如琢不想把此生最后一点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 十七岁那年,大虞都城陷落,大半个江山改了姓,阁臣们将他推上皇位。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年,收复河山,重回故都,肃正朝纲,开创大虞中兴盛世。 作为谢家的子孙,他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收拾妥当了烂摊子,绝无愧疚之处;作为一个皇帝,他勤政爱民,亲贤远佞,史官应当会给他一个“明君”的定论。 谢如琢却未觉欣慰,这一生机关算计,步步为营,斗奸臣防权臣,日夜思量的都是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到了四十岁上,身体就已从内而外坏了个彻底。 平生至此已是到了头,功成名遂,却也身心疲累。 死前无爱人在侧,养大的小崽子跑来逼宫,当真是孤家寡人无疑。 谢如琢靠着最后那点力气摸到放在玉枕旁的青瓷小坛,清润质地贴住他冰凉的掌心时,眼中倏忽有了返照的光芒。 “明君贤主,中兴盛世,百年后你的庙号定是圣宗。我护着你,你身前身后都是圣君。” “今日我明明白白问一句,臣心悦陛下,想与陛下私定终身,陛下答应吗?” “这是沈辞谢陛下知遇之恩。谢如琢,你我此生不再相见了。” “……” 沈辞…… 这个名字压在心口,让残存的那口气钝痛起来。 他这辈子只心悦过一个人,却在那个人求爱时说了绝情的话。 沈辞说的话总是对的,他们果真此生未再相见。 隆兴十一年,重回故都,论功行赏。 沈辞功勋赫赫,得封镇国侯,次日却是他亲自下诏撤了沈辞的侯爵,沈辞单骑奔出京都,远赴西北边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