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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落在他面颊上,还是滚烫的。 岑殊似乎怔愣一瞬,本已死寂的双目蓦地赤红。 他死死盯着对面的那人,仿佛要将对方根根毫毛都刻进脑海里。 沾着血色的双唇轻启,岑殊语气森然道:“李、修、然——” 下一瞬,鼻尖血气骤然消失,岑殊暴睁双眼,周身气势刚要散出去,却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收了回来。 在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威压余韵中,几丈之内的家具陈设统统化作齑粉。 他没有死,甚至也没有站在刚刚那片荒芜的焦土之上,而是诡异回到了天衍宗,自己的寝殿之中。 修为到岑殊这种程度,对于生死一途早已不再茫然。 可那时他却大脑混沌,如同一场大梦终于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荒谬感。 岑殊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为清楚。 几乎无需出门确认,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死后又复活,而是重生到了数百年前。 此时元凶李修然尚未出生,两个徒弟也未死去,甚至在他面前死去的雪豹也还是只幼崽,还没来天衍宗请命成为他的坐骑。 岑殊几乎是下意识从袖中拂出自己的应盘,想要再为李修然卜上一卦,却又在落子前险险停住。 这人命盘他在上一世卜过两次,不仅像八百年卜的那几卦一样,天机遮掩,无法卜算出结果,甚至还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罢了。 岑殊眼中波澜又悄然退去。 他给自己的两个徒弟传去消息,让他们不用再去寻找那几味灵草,以免未来的某一天会跟同样需要灵草的李修然撞上,而后又动身前往江南,将自己未来的小坐骑抱回了天衍宗。 罢了。岑殊想着。 既然与天争不过,他便不争了。 这一世他只求两个徒弟安好,怀中小东西能够平安顺遂,便已足够了。 上一世小雪豹主动上山来寻他时,兽型已与自己以前那只雪豹坐骑差不许多。 当年那只雪豹不告而别,心中愧疚异常,这才让自己儿子上山代父赎罪,充当岑殊的坐骑。 两个徒弟各有造化,只要避开连天机都相助的李修然,余生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唯有这只傻呆呆的雪豹需要自己悉心护着。 岑殊本就不需要什么坐骑,这一世也没再拿他当坐骑来看。 雪稚羽想要什么,他便纵容着给什么就是了。 大概他父亲还没来得及教导什么,此时的雪豹幼崽性格天真烂漫,与前世成年后克制懂礼、只绕在他一人膝边的样子迥乎不同。 岑殊于这少见的梦境中缓缓睁开眼,殿外晨色熹微,四周静谧安稳,手心中的小雪豹正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小呼噜。 眸中那点微末的血色渐渐褪去,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雪豹的耳朵,重新闭上眼睛。 罢了。 岑殊看着雪豹爬上小姑娘膝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遥觑镜中的漂亮少年。 他捏着棋子想着。 若是雪雉羽想要,自己容着他就是了。 此时距离考验结束的钟声敲响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白玉阶上只剩下四个人,有一人已经登顶。 岑殊亦能看得出剩下的这四人中,也只剩下雪稚羽一直盯着看的那少年最终会登上来。 年轻人闲敲棋子,卜了一卦。 岑殊在还未成为天衍宗辈分最高的一位时,卜卦水平已是炉火纯青。 他一举一动皆能调动天地气运,普通的小卦根本不需要起势,甚至不需要应盘。 随手敲这两下棋子就算是卜了一卦。 岑殊卜的是否应。 除非天机遮掩,不然卦象只会显示“是”或“否”。 是天衍宗弟子入门后头一个学习的卜卦方法,最安全不过、最准确不过。 由岑殊卜出来,即使是随手,也有十足的准确性。 他轻敲棋盘,问出第一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为祸苍生? 卦象回答:否。 岑殊微抬手指,又迅速问出两个问题。 ——此子将来是否危害师门? 否。 ——此子将来是否德行有损? 是。 岑殊落子的手指略停一停,眉峰微不可查地一皱。 天衍宗入门考试第三道关卡中的问心石便问的是这三个问题。 只不过问心石问的是考试之人的内心,题目也有些许变化。 是“你是否为祸苍生、危害师门、德行有损?” 若自己问心无愧,问心石便也不会出现“否”。 天衍宗成立百余年来,很少有问心石出现“否”的情况。 但岑殊卜的这卦并不一样,是直接问的天机而不是人心。 天机告诉他,这位漂亮的少年郎将来一定会做出有损德行之事。 岑殊垂下眼睑,冰凉棋子在他指缝间来回穿行。 他敲了下棋盘,又卜了一卦。 ——此子将来是否会做出对雪稚羽不利之事? 因果棋子在岑殊手指尖漾出一圈听不见的涟漪,连震三下。 否!否!否! 岑殊眼底微微显出一丝惊讶神色。 是否应他也卜过成百上千次,天机遮掩卜不出来的情况遇见过两次。 一次是八百年前,一次就是李修然,却从未见过卦象应得这样激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