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树灵之心确是非凡之物,不过眨眼间绫冬就恢复如初,他欢喜非常,原以为几经挫折至此终于能长相厮守,却不想树灵反扑让他一命呜呼。 绫冬不见了踪影,他的躯体被迫化作了一棵树和树灵纠缠难分,他的灵魂被树灵禁锢,日日遭受烈火焚刑,五百年的每一刻都难熬极了。 但他从未放弃地坚持下来了,他要出去,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绫冬还活着,她一定在等着他,一定也跟他一样思念刻骨。 余青白倒在火海里疲惫喘气,很快又站起身来边奔逃边寻找可行的出路。 “余青白……” 远远的好像有谁在那边叫他。 余青白怔然回头,就见火海尽头有个罩着艳红色斗篷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她每走一步,翻涌的火焰便退一步,就这样到最后困了他多年不灭的火海愣生生退了一半。 待到了他面前,她问道:“余青白?是余青白吧?” 余青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人了,他呆立了良久,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及至宁杳又说了两声,那清缓徐徐的女声入耳,他才惊然回神,意识到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余青白欣喜若狂,若非是鬼魂恐已然落下了泪来。他拨开遮面的杂发,难掩激动之色,大声叫道:“我是,我是!姑娘,是绫冬让你来的是不是,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五百年了,也只有知情的绫冬还活在世上了。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 绫冬?宁杳知道,就是姻缘树说的那个漂亮“情妹妹”。 还惦记着呢。 在对方万分期待的注视下,宁杳微微一笑,从斗篷底下轻轻伸出了手来,却在下一瞬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语声低缓,“救你?不,正好相反。余青白,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余青白愕然瞠目,“什、什么?!” 第24章 二 三 从满含希望兴高采烈, 到当头棒喝五雷轰顶,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就短短几息的时间。 余青白都傻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送他上路?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肯定没得罪过她啊? 余青白当然没有得罪过宁杳, 她会这么做, 盖因追根究底, 所有事情的起始不过全在两人身上——余青白和绫冬。 但真要论起来, 比起绫冬, 姻缘树显然更怨恨余青白一些。 恨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哄骗她,恨这个男人从不留情的心狠手辣。 绫冬到底是不是故意密谋的始作俑者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这余青白是个舔狗舔到极致的人渣没错,和前夫大师兄放在一起,都辱大师兄了。 “你是在害怕吗?”宁杳看着手里发抖的男人,定然道:“害怕也没用, 就因为你,城里出了大乱子,也给我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只是想开开心心的吃点儿东西而已, 一个很质朴的愿望没想到这么艰难。 “姑、姑娘, 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放、放开我!” 余青白一字一字艰难地从喉间蹦出来,奋力挣扎,求生的**相当强烈。他现在已经是鬼魂了, 再送他上路的意思岂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不行!这怎么行呢? 他坚持这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 想着能够入世为人,再续前缘。 “你快放开我!救、救命啊……” 余青白不想死,可也由不得他。 宁杳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了,她现在灵力不足,但对付一个虚弱的亡魂绰绰有余,趁着姻缘树没过来,应该尽快了结才是。 宁杳斜睃着他因慌乱惊恐而骤缩的瞳孔,运起灵力,直接捏碎了手中的魂魄。 在黄花梨木大床还在和宗煜楼立舟二人玩乐,骤觉不对,眉心一跳猛然睁开眼来,奋袂而起,眨眼间人就是消失在了远处。 宗煜可怜兮兮地包着自己的衣裳,往角落里挪了挪,吸吸鼻子和楼立舟小声说道:“看来扶夫人那头差不多,我们也快跑吧,要不然等那妖女回来,怕是又得要惨了。” 楼立舟连着哦哦,爬起来却又噗通一声栽了下去。 宗煜郁闷:“你干啥?” 楼立舟:“殿下,我、我腿软。” 宗煜:“……明人不说暗话,我、其实也软。” 两个傻子互相嘀咕诉苦了一阵,好半天才搀扶着跑了出去。 姻缘树急匆匆赶到地方,就见烈火海里一点儿火星子都没了,本该四处乱窜的恶魂也尽数消散,空荡荡的屋中只有宁杳一个人站在那儿,正低头咀嚼着摘来的树叶补充体力。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干了什么?余青白呢?!”姻缘树的酒是彻底醒了,唰地变了脸色。 宁杳也不瞒她,答道:“这男人不是好东西,害前辈至如斯境地,真是十分可恶。还留着他作甚,所以我替前辈送他上路了,”她脚尖点了点底下密密叠叠的树叶,“灰飞烟灭,如今是连渣都不剩了。” “你、你……”姻缘树气结,一掌拍过骂道:“谁允许你这么做?混账东西!” 宁杳险险避闪开,注视着被拍碎的叶子墙,歪头疑惑道:“前辈不是恨毒了他吗,我帮你解决了这个渣子,你如何反骂起我来?” “解决?”姻缘树沉下脸,狠狠说道:“解决个屁!老娘是要他在这儿受尽折磨,你倒好,却偏要给他来个彻底解脱!” “折磨?”宁杳却道:“可我方才看他精神振作寻找出路,比起前辈的怨怒难解,他可不像痛苦的样子。前辈是在折磨他?我看来看去,倒像是在折磨自己吧。” 她将余青白和自己锁在一处,每见他一次,便一次梦回百年,时时刻刻回想起自己被剜心的绝望孤苦,这样的日子任是谁也难受的。 宁杳:“前辈,你真是太天真了。” 姻缘树顿觉羞辱,天真这个词杀伤力太足了,若非天真,她怎么会轻易上了那个狗男人的当? 她抽出袖中树藤,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宁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前辈大概还是不懂男人的心。” 余青白当初能做出丧心病狂的剜心之事,由此可见得他最在乎的还是叫绫冬的女人,差不多已经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了。 他一心盼望着和绫冬再续前缘,姻缘树所做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真爱路上的阻绊,他坚信总有一天能和最心爱的绫冬妹妹双宿双栖,这点儿苦这点儿痛这点儿黎明前的黑暗算什么? 他只会日复一日陷入自我感动,然后又精神振奋起来。 这种男人的心理,再好猜测不过了。 宁杳掰了掰手指,“对了,他刚才跟我问起绫冬,高兴都快哭了。” “闭嘴!我听你巧舌如簧鬼话连篇,”姻缘树愤怒难消,眉眼阴翳重重,“你胆大包天坏我好事,今日纵有仙神下凡菩萨降世,我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手中的树藤直直席卷了过去,带起一阵凛风。 宁杳却静然不动,似有恃无恐浑然不惧,姻缘树见此冷笑,“你这丫头怪会哄骗人,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 宁杳看了看她,正对着摊开手,只见有一颗碧绿色的珠子静静躺在掌心,不断地散发出一圈一圈的柔光,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树藤像见到了天敌,顿时萎了气势。 姻缘树也是吓得连忙收回了手,瞪圆了眼,瞠目气结:“你!你竟然……你怎么知道?你!”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变成一棵树呢?当时失去了心的前辈,连动都动不了了吧,能用的也只有这颗妖丹了。余青白灰飞烟灭,这个妖丹自然就现身了。” 宁杳掂了掂手里的珠子,回看过去,面无表情,“我可从来就没打算跟前辈讲道理,前辈现在被冲昏了头难能清醒,估计也听不进去,逼不得已只能这样了。” 处于弱势的时候,讲道理是逼不得已。 可既然有别的法子,为什么要费那个事儿呢。 “好啊,”姻缘树咬牙,“从头到尾,原来打的竟是这个算盘!”一开始就是在故意骗取她的信任,又趁放松警惕的好时机死命以烈酒相灌,再叫那两个小鸡崽子在床上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却偷偷跑来取了她的妖丹,为的就是想逼她乖乖就范! 可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这可恶的丫头究竟是怎么找到余青白的,又是怎么确信她的妖丹就在此处?! 宁杳捏着妖丹,说道:“前辈,咱们也别说这些废话了。如今前辈有两个选择,一、你自己让萝州城和所有人恢复原样,二、我捏碎你的妖丹,用你的妖力让萝州城恢复原样。你怎么选都可以,我无所谓。” 姻缘树气极,忍不住哈了一声,“好狠心的丫头,前头咱们还对饮交心,转头你就给我一刀,好好好。我五百年前遇见个余青白,如今五百年后又遇见个你,还真是触尽了霉头!” 宁杳微微睁眼,“前辈,你这是在侮辱我。”怎么能拿她与余青白作比呢。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人,姻缘树攥紧了树藤,不动声色轻转手腕儿。 宁杳余光一落,“前辈可千万别乱动,我这要是一使劲儿,你的妖丹可就真该碎了。” 姻缘树其实觉得自己涵养还不错,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末了叱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已经说了,两个选择,接下来就看前辈你……想怎么样了。” 四周安静下来,气氛凝滞,也不知过了多久姻缘树紧咬牙关,一字一顿道:“我、选、一。” 宁杳一笑,“不管信不信,我确实无意与前辈为难,既然如此,前辈,开始吧。” 姻缘树心里头憋闷得慌,甚至隐隐觉得心肝脾肺都疼得厉害,哦,不对,她心早就没了。反正总归就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丫头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才好。 她是万分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萝州城,可形势迫人,又不得不照做,妖丹若是真被死丫头捏碎了,她干脆就直接抹脖子了事,还能不被欺辱死个干净。 宁杳紧紧握着绿色的妖丹,犹豫踌躇良久的姻缘树只得挥手,撤掉了城中四处乱窜的长藤。 长藤一收,盘踞在城中墙瓦屋舍上粗壮的根蔓也逐一悄然退去。 至此,她却不再动了,美目含着冷光,“如此差不多了吧,你先将妖丹给我,过后我自会让萝州城重见天日。” 宁杳抿了抿唇角,“前辈,我不信你。” 姻缘树呵呵两声,“我也不信你,你这诡计多端言而无信的死丫头。” 宁杳笑道:“前辈还真是了解我。” 姻缘树警惕,“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宁杳定定道:“既然我二人互不信任,那这交易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姻缘树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就不需要前辈动手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宁杳突地转身,祭出手中妖丹,倏忽之间绿色光芒大涨刺得人眼发疼。 姻缘树下意识抬袖挡面,下一刻却惊然发觉身体正在轻飘飘地直往上走,最后一瞬耳边只听到那死丫头说道:“前辈,我们有缘再见了。” “???” 姻缘树被困在自己的妖丹之中,懵逼了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她的妖丹跟了她几百年,缘何听那个死丫头的话? 那死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不对,不重要,现在不是关心这个时候,重要的是这死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宁杳其实没想干什么,她的的确确对怨气蒙眼的姻缘树不信任,至于能熟练地操控别人的妖丹事情,她其实也甚觉奇怪,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原由,不过总归对她有利,便也不打算现在过多深究。 还是等有空闲再琢磨的好。 她将姻缘树收好,又将困住的余青白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