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看看热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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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节不夜天,灯火辉煌,正到了盛世荼毒的高潮。 静乐郡主穿过五颜六色的灯火,一个人默默走过夜市聚集的大街小巷。 她的身后,那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子紧随。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未有只言片语,没有半字交流。 静乐习惯于每走过半条街都要回过头去,看看那男子是否还跟着她走。 一刻时辰以前她遭遇歹人,差点就被那三个泼皮欺负了去。 是这神秘男子出手,及时解救了她,并许诺一路护送她回家。 从绝望的深渊重获希望,一番波折大起大落。 静乐突然难以置信,这素昧平生的男子真会在救下她后负责到底,继续护她安全回家吗? 每每回眸,见他一身玄袍、身材修长挺拔身姿如救世神明般清矜寡冷,女孩那青涩的少女心便会萦绕出暖暖的感动。 只是有一样,让静乐想不通。 他在灯火阑珊之中一方玄袍罩身,交领和窄袖露出的半截颈子、两手修长玉白,合该是个干净而美好的人物。 那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拿张兔子面具遮在脸上? 要知道,那副长耳憨态的面具嘴脸和他那温雅有素的气质,完全就不搭嘛。 静乐颔首默默的走着,心理活动异常丰富。 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极想要知道,那副面具下的五官到底是怎样的? 这样一位年轻的侠士,断不会是个眉眼鼻嘴奇丑无比的怪物吧? 静乐边走边思,心不在焉,行动变得很是缓慢。 迎面跑来一群孩子,七、八岁大,每人手提花灯。 男孩猛跑时撞到静乐,身子趔趄,花灯落到地上,摔破了。 “喂,你赔我灯!” 半大的孩子语气生硬,扯住静乐不依不饶。 他的伙伴凑上来,男男女女,纷纷扬手指责静乐。 这等小事若搁从前,静乐绝会摆出小斗鸡的架势,双手叉腰、挺胸抬头,靠一张巧嘴把这群孩子骂个狗血淋头。 然眼下时过境迁,她今晚的心情格外糟糕。 先被心爱之人讥讽、抛弃,后遇歹人,种种遭遇都让张扬傲娇的女孩在此刻生出强烈的挫败感。 她被孩子们围住,孑然孤弱的身板被十几只小手拽来拽去,直觉脚底发软,身子摇摇欲坠,姿态无助可怜。 “赔钱、快赔钱!这是我娘刚给我买的,一两银子呢!” “就是,赔钱,不然别想走!” “不要吵了,求你们别吵了,我赔、我赔还不行嘛……” 面对这些个凶巴巴的稚童,静乐渐渐处在了下风。 她今晚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与人争吵,只想快些回宫去,躲开这污浊腌臜的地方。 女孩难过的紧蹙了眉心,低头去摸腰上的荷包。 “喂,您们别欺人太甚!” 那兔子面具骤然冲进了包围圈,一把将静乐拽进怀里,大步后退,言语带着无限怒意,咄咄逼人: “松手、都给我松开!” 男子愤然拨开孩子们的手,猛的甩头,一张兔脸对准了惹事的男孩。 “方才我看得清楚,分明是你先撞到她才没拿稳你的灯。如今你非但不向她道歉,还要张嘴讹她的钱财吗?” 孩子们立时哑口,呆呆瞅着那张诡异的兔面,下一刻便轰然散开跑远了。 “没事吧,别搭理他们!” “谢谢你。” 静乐涩然一笑,脸上微微发烫。 她连忙俯身拾起地上残破的蜻蜓莲荷灯,神色变得惋惜: “哎,确是盏很美的灯笼……” 男子夺过它扔到路上,淡然道: “破了就是无用的东西,你喜欢,我送你一盏。” “真的吗?” 静乐扬眉惊喜,两点浅浅的笑涡凝于面上。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情绪有所收敛,难为情的低了低头,声细如蚊道: “如此,多谢公子。” 看不到男子的面部表情,只是他的嗓音温煦好听,不难让人感觉到此时的他心情也为愉悦: “不必客气,今日是你的节日,总该有件礼物才是。” 话音刚落,头顶上一记裂响,夜空燃起万千烟火,五彩缤纷,红树银花漫天盛开。 刹那间星河璀璨,亮如白昼。 女孩在五光十色的光彩变换中眉眼绽笑,如是放空了一切失意、沮丧,忘却了全部忧伤、烦恼,笑靥映上明艳闪烁的花火,百媚千娇,凝眸间扣人心弦。 她举头看着天上朵朵盛开的烟火,尽情鼓掌,赞叹道: “好美的焰火,我好久没看到这么美的焰火了。” “其实,你笑起来最美。” 兔子面具脱出而出的一句话让女孩猝然转动惊诧的眸,这时,她透过兔面上两只圆滚滚的眼洞,与他清澈如泉的双眼,目光交缠。 莫名的感慨涌上胸腔,静乐朱唇轻颤,想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 兔子面具沉默片刻,抬手指向前方,语锋一变: “我知道那条街头就有卖花灯的摊位,走吧。” 这次,他与她携手同行。 静乐微愣,心底有些发慌的同时生出另一番奇特的想法,她并不排斥这神秘男子的亲近,心甘情愿的抿唇颔首,由他牵着一路前行。 再过两街便是神武门地界了,静乐不愿对兔子面具暴露出郡主的身份,走至官道中央突然止步,小声道: “前面就是我家了,公子不必再送,你先走吧。” 兔子面具转头向四下张望,也没有反对: “这地界靠近皇城,倒也安全。罢了,灯给你。” 他提着花灯的横木交给她。 静乐呆呆站在原地,乌亮亮的眼睛望定他: “敢问公子大名,今日得救命之恩,他日相见时小女必有重谢。” 兔子面具缓缓摇头: “你在路上夸我为侠士,侠士行善除恶从不留名,也不求回报。” 静乐眉色黯然,表现出几许的失落。 嘴角沉沉的压下,目光在那顽皮的兔子面具上辗转不停。 深吸口气,她终于鼓足勇气,以试探的语气问他: “…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 兔子面具步伐退后,声线平淡: “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我走了。” 静乐以为是自己冒犯到他,便不再强求。 在他即将转身的瞬间,女孩急切的扬声: “大哥哥,若我日后想你……我是说想再见你,该到哪处去找你?” 男子步伐一怔,继而持着些神秘感,呵呵笑道: “你想见我,只需将那蜻蜓莲荷灯点亮,悬于屋外廊下,我自会现身。” 话毕,转身匆匆消失在长街的岔路口。 “什么嘛……” 静乐失望的自语。 这人也是有趣,他根本不知她的家就在皇宫里面,否则必不会像这般口出狂言。 何况,这样的节庆花灯在世面上多的是,寻常人家都能买到。 如此一来,将它挂在屋外,他又怎能分得清楚哪户才是她的家? 不见就不见呗,何故到最后将她当成个三岁的孩子,尽拿话哄她呢? 一时间心生怨怼,静乐埋头过街,往神武门的方向走去。 …… 皇宫,司礼监。 锦鲤双尾戏珠香炉里泛着缕缕青烟,沉香氤浮,气息清雅。 月西楼端坐在香几前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扣桌面,摇头晃脑,嘴里哼吟着某杂剧的小调。 房门微动,小太监快步走入凑到香香几对面,颜面不正。 月西楼眼睛不睁,脊背惬意的靠着舒适的椅背,只开口问了声: “事儿成了?” 小太监张惶的面色遁然多出一重失血凉白,很为难的颔首,结结巴巴: “…督主…事儿…办砸了……” “什么?” 月西楼大感意外,猛然睁开狭长清俊的双目,沉沉的五官上神情不见分毫改变,仍是像平整安寂的湖面未有一丝波澜。 “怎么会?!” 片刻,他问出冰冷的一声,眸底腾腾的杀气迸裂而出。 香几兀自摇动,“砰”的响彻过后,那盏赤金薰炉被股子阴戾的内力震碎,铜渣连同淬火星的香料溅得小太监满身都是。 他吃痛呻吟,双臂加紧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奴才听孔三儿说本来就快成事儿了,半道却让人给搅和了!” 月西楼挺身而起,一掌击塌檀木香几,眸中闪过厌弃冷厉之光: “看清楚是什么人没?” 小太监匐地,四肢抖似筛糠: “没、没…孔三儿说那后生戴了副兔爷的面具,衣着不俗还有些身手……” 月西楼烦躁至今负手在厅里踱步,口中抱怨不休: “混账,真是便宜那个臭丫头了。闲的在皇上面前乱讲,专坏本督的好事!” 太监气量最是狭小。 诚然,这月西楼外表风雅如纤纤公子,骨子里也是个阴险歹毒之辈。 那日勤明殿里他狠扎了九王爷华南赫,意欲使皇上相信夜闯后宫的人就是九王爷,中途却被静乐训斥,并当众讥讽阉人的身体缺陷。 他一个朝廷的二品官员,怎会咽的下这口恶气,又怎会把个失势的郡主放在眼里? 月西楼因此对女孩怀恨在心,暗中派人出宫寻得三个丑陋肮脏的市井无赖,用银子驱使三人守在宫外,等待合适的机会对静乐下手。 略作沉吟,月西楼抬手,指头凭空旋动,指指点点: “你去,随便安个名头,先把那三个地痞关入昭狱。吩咐牢头宽待些,莫要把人弄死,说不定这三人对本督有用。” 眼尾余光浮动,他倏的看到勒霜身披鸦青色秉笔官服,垂手立于门外。 “霜儿,你干嘛去了?为何一直站在外面?” 月西楼感觉意外。 想来自己耳力不差,如何没能听到这小子走路的声音? 却不知,方才自己与地上这小奴才的对话,被自己干儿听了去多少。 勒霜撩动曳撒迈过门槛,对月西楼恭施一礼,眼睫微垂,将眸中一抹幽光悉数阻隔。 唇弧疏扬,他轻浅道: “儿子给干爹请安了,方才见干爹正在气头上,未敢擅自进来。” “嗯,”月西楼不多在意,回身在玫瑰椅上落座,信手摆弄袖口,问得漫不经心: “你去哪儿了?” “干爹,刚刚时相府那头的线人回报,相府派了许多人往永露寺去了,全都带着家伙。” 月西楼眸中一亮,脑中快速的想过什么,随即摆头阴笑道: “行啊,深夜入寺,真真儿有趣。” 勒霜低声颔首:“干爹,要不要去见皇上?” 月西楼澹笑:“还不知人的生死,先看看热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