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被找到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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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如棉絮漫天起舞,风急烈烈。 屋里炭火燃得兴旺。 云汐放下剪刀,展开手中鹊鸟闹春的红纸窗花,往素白的窗棂纸上比划起来。 明日便是新年的第一天,眼见白雪洋洋洒洒而落,如此恢宏壮观之景,真应了中原的那句老话: 瑞雪兆丰年。 冷青堂立在门前,将房门轻轻打开一道细缝,立时一股子凛冽的寒风夹着湿冷清新的空气从门缝中生灌进来,吹得炭盆里阵阵“噼啵”乱响,几点火星子高高的迸溅出来。 冷青堂忙关紧了门,回到桌边落座,端起酒杯。 一盏暖热的梅子酒下肚,他那玉白的俊脸现出两抹酥红。 挺身而起,他道: “还是让我去吧,咱们交货从无时日拖延,今天便是交付汤料的最后期限,别给人家不能耽搁。” 云汐两腿盘在土炕上,清莹的美眸闪了闪: “外头风雪未停,无所谓这一天吧。横竖天儿不好,酒楼客人不见得多到哪里去。他们手里定有存货,咱们只晚一天也耽误不了他们的生意。” 冷青堂走近过来,坐下,半搂住小妻的肩,柔声说道: “罢了,明日便是新年,我还想与娘子安安生生的过,躲在温暖的被子里睡足一上午,中午吃吃香锅、赏赏雪景,下午逛逛市集岂不美哉,总比一大早上起来,扛着严寒去送货的好吧?” 顾云汐歪头想了想,也觉夫君的话有几分道理,逐对他扬起嘴角,笑道: “那夫君等会儿,我换上棉服与你同去。” 冷青堂两手按住她,眉目温雅传情,摇头: “乖,外面雪大太冷了。你还是安生在屋里等着,把咱的涮锅子支上。” 说话间,人从炕沿起身。 顾云汐不高兴的压下嘴角,小手扯住他的袍子,酸声的吭叽起来: “夫君……” 冷青堂笑着弯腰,在小妻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和颜哄劝她: “听话,顶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晚间,为夫还要尽心服侍娘子呢。” “去,”云汐会意,面色羞赧,嗔笑着推开他,提鞋下了火炕: “我帮你装车,那炉上还热着‘喜福蛋’和‘五谷丰登八宝饭’。我装起来你带给店里,就图个大家喜庆。” “好。” 冷青堂答应着再次靠身过来,贪恋的在她粉盈盈的唇瓣上,又印下了一连串长吻。 眼色疼惜的看看小妻,他突然说起: “还是听我的,过了年便和那家酒楼断了合作吧。我倒也没什么,可你天天总这么累着,我不忍心。 左不过赚的这些钱再加上从前的存货,到我们孙子辈打着滚儿花都够了,你又何苦呢。” 云汐憨憨一笑,扯住夫君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声音清甜: “我听你的,原本我也没想着挣多少,只是见我娘亲手创的美食方子委实不错,便想着如何将它们发扬光大,那些被越多的人欣赏,越能彰显出它们的价值。” 冷青堂素手撩拨云汐的鬓发,深深看着她: “彰显价值的途径有很多,不见得非要咱们亲力亲为。你总这样忙于劳作,何时才能安心为我生个儿子?” 云汐赧然埋首,低声道: “那等过了年,我与焦掌柜谈个合适的价格,将这道十香汤料的方子卖他便是。从此我便踏踏实实在家,为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如何?” “这才乖。” 冷青堂心头一热,托起云汐细滑的葇荑吻了吻,便换上天蓝色竹节兰叶散花棉袍,披上玄狐氅,走到院里装车。 云汐掀开门帘走到外屋,揭开灶上冒气的竹屉。 那里面温着两屉喜福蛋与一屉五谷丰登八宝饭。 喜福蛋的制作方法比较繁琐,是裴如是的《珍馔琳琅录》中记载的一道节庆美食: 挑选完整的鹅蛋,挖凿小孔,流掉蛋黄与一半蛋液,再从孔洞灌入泡发的糯米、云腿丁、鱼糜、蛤肉、笋沫与精盐,上屉文火蒸熟。 吃得时候,只需将鹅蛋的外壳敲碎,取里头成型的馅料食用即可。 制作这道美食的关键,就在于火候和时辰的掌握。 火候太软,蒸煮时间不够,蛋里的糯米便会夹生。 火候太硬,蒸煮时间过长,蛋壳无法承受笼屉的热压,极可能在中途碎裂,功亏一篑。 至于那道五谷丰登八宝饭倒是工序简单。 取几只小瓷碗,碗底抹油,碗里铺设梅子干、干果仁粒、桂花甜豆沙团,最上层压满散糯米和冰糖粒子,上锅整熟。 云汐拿来食盒,选八枚喜福蛋装好。 抖了抖烫红的五指,又从三层屉里捡过八碗五谷丰登八宝饭,往喷香儒软的白糯米上层涂抹蜂蜜,洒下黑芝麻、青红丝后敛进食盒,用碎花布把食盒包裹严实。 顶着纷飞的雪片子跑到院子里,积雪已没过脚踝。 云汐将食盒放入车驾里,手打凉棚向阴沉压抑的苍穹看了看,有些不太放心。 “夫君,还是让我随你去吧。” 她拉住冷青堂的大氅,自己也不明白,今日怎就像这般的磨叽起来。 许是雪大风紧,此时,她内心总有种莫名不安的情绪,在体内肆意的横冲直撞,游走作怪。 “没事,我去去就回。” 冷青堂嗓音柔软的倾吐着,口腔里不断喷洒出团团白气。 他握起娘子泛凉冻红的小手放到唇边呵了呵,琅俊绝美的容颜隔着稠密的雪帘,让云汐看得几分不明。 遁然,她的心更加慌乱。 可夫君执意要去送货,她也没有办法劝阻,只好默默的打开院门,放马车出院。 夫君回手对她微笑,摆了摆手道: “回屋吧,好好等着我。” 马车在皑皑落雪中渐行渐远,银白素裹的大道上空留两排深深的轮迹。 冷青堂偎靠车门,在冰天雪地里徐徐前行。 寒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冰雪,扑簌簌的往他身上落。 马车上架着镂空的铜花炭炉,他的手上还有娘子给温的汤婆子,身裹厚厚的狐裘,因而完全不感觉冷。 一早雪疾,街道两侧开门做生意的店铺不多,整个街区清清冷冷的,没有多少路人。 冷青堂听说民间的女子在新年时有添红妆的习惯,就想着等会儿送完货到街上的首饰店去,给云汐挑选两对好看的金钗,买几只精致的红绒花朵。 还要到胭脂店去,给云汐买些上好的水粉、眉笔。 想来长姐送的锦缎还有十几匹,赶明儿天好,就带云汐去商业街最好的裁缝店里做些新衣,再添置些年货。 从前他在朝野里做官时,置办年货的事都由府里的下人们一手操办,根本不需他费心。 眼下突然亲力亲为起来,除了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外,究竟该置办些什么,他也不清楚,还需回家问过云汐才好。 冷青堂一边坐在车上美滋滋的计划过年之事,一边漫无目标的极目,眸光撒向茫茫雪海的尽头。 白皑皑的笔直大道走来几人,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他们个个衣衫单薄,曲身缩脑的在雪中蹒跚前行,形容艰难而狼狈。 猛然间,冷青堂的右眼皮剧烈一跳。 霏霏大雪之中,他与这几人的距离越发近了,终于认清了这些人脸。 那走在最前的男女,不是东洲大酒楼的焦掌柜和出租屋的主人田大嫂吗? 不知是何缘故,他二人四肢蜷缩战战兢兢,容色异常落魄不说,光是在数九寒天下满头大汗淋漓,便是极端的可疑。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东洲酒楼的两名伙计,如前面的男女一般无二,他们也是面皮青白,干唇失色,像受过什么刺激似的,两对目光涣散而无注。 房东无意间抬起头,最先见到了冷青堂。 她顿时哭叫着抢在雪地里,挣扎滚爬在马车前跪倒: “官人,官人啊!你救救我、救救我的一家老小吧——” “怎么回事?” 冷青堂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拽住马缰驳住车驾,错愕的垂目问道: “田大嫂,你怎会和焦掌柜一起?” 不等他有所反应,道口上疾步跑来一队人,黑压压的三十几位瞬息半围了马车。 “哎呀,我只是与他们夫妻做正经生意啊,可没有任何违法乱纪行为啊!官爷明鉴,不管我事、不管我事啊——” 焦掌柜身子绵软倒在雪地里,不停向两旁的黑衣人拱手作揖,嚎啕祈求。 两腿间一阵湿热,他完全吓尿了裤子。 冷青堂缓缓的下了马车,森寒目光扫向左右两旁,一双铁拳在袖中握得牢牢。 不用多问,他业已猜出这些人的身份。 那张张脸面虽是五官眉眼各不不同,但都持着好似从同一模具里刻出的麻木不仁表情,炯明如刀刃般的肃杀眼神,俱都是与冷青堂朝夕相处过的熟悉。 猝然,包围圈现出一个豁口,一男子步履悠然而至。 看他年岁不过二十四、五,面若刀裁,线条清晰,眉眼俊秀透着淡淡优雅的风姿,只是肤色晦暗而无光泽。 他高束些满头墨发,用根细长的绾带束了顶中圆髻。 身穿湛青的窄袖对襟排扣劲服,腰扎深蓝板带,无披风或大氅裹身。 若非这身武生的短打扮,只凭来者的外貌与气质,倒是真会叫人误以为是哪家的文弱公子哥儿。 他身姿挺拔的站于冷青堂对面,刻意玩弄着右手掌心里的两枚铸钢手球,将它们撞得“乒乓”作响。 冷青堂瞬间明白了一切,冠玉面容上现出一派复杂的神态,沉默中阴戾与痛苦之情交织繁汇。 “你,是什么人?” 唇瓣颤颤,他隐忍着胸腔里烧灼噬裂的剧痛,眼神凉薄的注视来者。 那人眸色定定的看过来,勾唇一笑,漫声开口: “本督…东厂月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