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争吵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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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五月,花红柳绿、草木茂盛。 御花园中牡丹、芍药开得正艳,姹紫嫣红,花香四溢、争奇斗艳。 日头正好,非艳阳高照,温度浓淡相宜。 昭仪顾云瑶于花间信步,身上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一步一摇,姿态婉约端装。 烟霞色的宫装衬着胜雪肤色,羽睫轻扬,眸色似水温柔。 倏然,眼角余光捕捉到不远处一水蓝色衣裙的妙龄身影,随宫人从排排柳阴下闪过,那遥遥远去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那仪仗是哪位小主?” 视线从身影隐没处撤回,顾云瑶侧头问,眉头浅浅蹙起。 身后,颂琴颔首答: “回主子,那是新晋的瑾才人。” “瑾才人……果然还是来了……” 顾云瑶敛眸,眼底有两道惊芒滑过。 —— 晨风和煦,假山旁,垂柳细枝儿曼曼摇曳。池中碧水一色,斗圆的荷叶层层叠叠,仿若娇羞少女们圆圆的脸庞,彼此凑在一处,挤得正热闹。 晨曦亭里,万贵妃容色艳丽,身段雍容,靠着白玉围栏,正自顾自的向河中播撒饵料,逗弄池中锦鲤消磨时光。 东侧,小叶紫檀长条案上设几盏碧玉茶具,一旁的绣球铜炉缥缈着香气。 一只华美的海棠并蒂花绣鞋蹬上凉亭石阶。晨光下,鞋面那些精良的银丝绣纹烁烁其华,甚是夺人眼目。 万皇妃转头时,便见那女子裙摆飞扬步入亭中,在她身前恭身下拜: “嫔妾蔚烟阁才人顾云瑾,拜见皇贵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万皇妃微曳唇角,微笑细若有无,拂手示意道: “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顾云瑾,自西厂接手幽筑贡院后,经明澜点拨,于四月末入宫。昨个儿被皇上翻了牌子,由凤銮春恩车引道、竹盐金靡铺路,接到承欢殿应召侍寝。现已晋五品才人,入住蔚烟阁。 自此,她算是遂了心愿,圆了自己进宫承宠为妃嫔的大梦了。 万皇妃玉指抖动,弹去指间悉数饵料,又以宫娥呈来的香帕净过,才幽幽起身,由人搀扶移步,坐到长案正中。清凛的眸光微转,投向顾云瑾年轻娇美的五官,细细赏看。 身材袅娜,容貌娇俏,柳眉弯弯,两眸光滟清澈,樱桃唇上小巧朱砂痣一枚。身上一袭清淡芙蓉色流仙如意裙,果真是天姿国色! 若论美中不足,该是她这翘楚身姿下自带了一股傲娇不羁之态,这就为她的绝美容色大打了折扣。 尽管看得心生一丝嫉妒,万贵妃脸上却是平静无波,持着一位皇妃该有的仪态。 冷冽睨向身旁宫娥,她懒洋洋吩咐:“赐茶。” “嫔妾多谢娘娘。” 顾云瑾受宠若惊,接着唇角飞扬,眸中大喜之色尽现。颔首接过翡翠茶杯,一壁矜持优雅的抿,一壁偷眼瞄着同在饮茶的万贵妃。 她身穿金色九天飞凤霓裳锦宫装,发髻高挽,上插展翅凤凰金步摇微颤,钗环泠泠,正中一颗东珠就足有鸽子蛋大。 顾云瑾自认,从小到大自己吃的用的玩的,俱是贡院所有姑娘里面最顶尖儿的绝品。 如今见了这皇贵妃,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说皇贵妃的吃喝用度何等的奢华富贵,光是一身行头,已然晃瞎了顾云瑾的两眼。 万皇妃察觉到顾云瑾神色间表露的羡慕之色,不屑的嗤笑。 慵慵挑了眼睫,对顾云瑾缓声说道: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谨。你昨夜才刚侍寝,今日不必如此早起。” 顾云瑾急忙放了茶杯,摆出谄谄的笑脸,恭敬道: “嫔妾听闻娘娘最喜晨间清露烹茶,便早起于莲池荷叶上收得一斛来,赶来实为献露孝敬娘娘。” 说罢,她悠扬抬了手臂。身后一宫娥走上来,将手中彩莲白玉长颈瓶传给永宁宫宫人。 万皇妃眉色舒展,唇畔笑纹渐深: “妹妹有心了。本宫听明澜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然冰雪聪慧、亭亭玉立,是块好料子。” 顾云瑾双手拢起,低眉顺目作谦卑状: “嫔妾三生有幸,得明督主知遇之恩,才有机会入宫服侍皇上与皇贵妃娘娘,必会然感恩戴德、铭记于心。以后,还望得娘娘时时教诲,多多照拂。” 万皇妃眸光潋潋,斜睨顾云瑾花朵般娇嫩的小脸,眸底似有凌厉的精芒闪过。 “自家姐妹,好说。” 逐的摇曳茶杯,修长的护甲挑起杯中一丝叶边,漫不经心的问: “本宫打小由教养嬷嬷带着,进宫之前倒没入贡院修习,对那头的事有些兴趣。听闻你也是贡院里面出来的,不如今日与本宫讲讲,那里头都有什么新鲜事儿,权作聊天解闷了。” 顾云瑾微笑,低声道: “嫔妾遵命。娘娘想听什么,嫔妾知无不言。” …… “他好大的狗胆——” 轻脆犀利的一声响,翡翠茶杯被万贵妃狠狠丢出去,昂贵的碎片摔了一地。 顾云瑾连同一众宫娥内侍,尽都跪在地上。 挺身站起,怒气正盛的万贵妃在凉亭里来回踱步。 “难怪本宫当初见了那小番卫就觉得奇怪,她形容妩媚,完全有异于宫中内侍。好啊冷青堂,居然连皇上的女人都惦记上了!一纸婚书,明媒正娶,他想的倒美——” 嘶吼完,万贵妃陡然想到什么,不禁鼻间冷哼,凤钗颤颤,一对猩红眼眸横扫向顾云瑾,厉声问: “你觉得那顾云汐若是换回女装,是否生得花容月貌,玲珑娇美?!” 顾云瑾以宽袖掩口,嗤道: “能入贡院之女子,容貌大体也算周正。她不过是仗着身体娇弱,惯会作态。偏偏东厂冷督主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便是着了那狐媚的套了。” 怜香惜玉?从不见他对本宫如此啊—— 一股脑的酸水漫出来,万贵妃恨得咬牙,双拳于袖间握紧: “哼!效仿西子?行啊!本宫倒想再瞧瞧,那位病西施何等的狐媚!来人,传明澜进宫——” 东厂—— 听闻督主驾到,顾云汐与几个挡头纷纷赶到正厅。冷青堂居首座,嫣晚坐在旁边。 见大伙来了,嫣晚起身,纤唇牵动,扬起莞尔动人的笑容,缱绻的水眸依依看过各位挡头、侍卫,最后于顾云汐淡然平寂的五官间落定。即刻,那挽唇的弧度,骤然加深了一重。 十挡头袁浅眉梢微抬,直视嫣晚浅笑扬声: “呦,没想到大姑姑今日也会大驾光临东厂……” 大姑姑,是对皇宫里地位与辈分高贵的宫娥、女官之尊称。 “叫夫人!” 话音未落,冷青堂白惨惨的瘦脸沉了几度,厉声纠正道。 众人容色僵滞,皆是噤声。 想来顾云汐就在当场,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此时,冷青堂一双凤目正直勾勾的瞅着她,但见她眼睫半垂,无澜的神色根本无法叫人视穿她的任何神思情绪。 内心骤然跌到谷底,惶然间,冷青堂感觉胸膛像是被风穿透,凉嗖嗖的尽是些失落与痛苦。 她出奇的冷淡,是对现实无奈,还是心已有其他归属? 觉察到场面异常尴尬,嫣晚便笑着招呼大家: “督主身子刚是大安,妾身放心不下,便与他同来东厂,一为随行照顾,二是过来看望大家。妾身带了些点心果品,过会儿就让下人送到各位住处去。” 冷青堂从顾云汐身上移开视线,对挡头们威然说道: “各位落座吧。本督这次过来,只因两名贡女不日进京,此番咱们就来作详细部署,看看人马于何处接应才为稳妥。” 大伙圆桌前围坐一圈,顾云汐的位子正对督主。两人只要抬个眼神,便可毫无阻挡的看到彼此。 嫣晚就在督主身边,与他挨得过近。顾云汐几次闷声偷偷抬眼,都看到她几乎半倚在督主怀里。 心像是被尖刺狠狠戳到,她不停埋怨自己眼馋。可几次三番下来,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非要抬眼去看不可! “督主,东厂议事,内眷理应退避!” 议事至一半,顾云汐兀然说道,嗓音提高了八度。 场面再度陷入寂静之中,气氛尴尬凝重,令人窒息的感觉清晰可辨。 冷青堂凤目挑起,苍白的肤色看起来确是被顾云汐的无理气到发疯了。 而顾云汐此刻不再躲避,睁大双眸直视督主,目光决绝,有着绝不肯退让之势。 督主掌控东厂,向来行事谨慎,坚守原则。 如今这种做法,越发叫顾云汐看不明白。 督主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是被那女子的美貌迷住了吗? 假使他真的喜欢,顾云汐只得认命。可她始终对嫣晚抱怀疑的态度。此刻东厂议事,事关机要,那女子绝不能在场旁听。 挡头们神色复杂,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更不是,唯有垂目低眉,闭口不语。 嫣晚看看众人,慢吞吞起身,笑靥灿烂如花,云淡风轻说着: “没事、没事,云公子说的对!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确是不该在此。” 冷青堂倏地伸出手去,用力抓牢了她。 嫣晚容色略惊,眼睫扩开,眸光转向了顾云汐,惺惺的怔色之中带出一抹得意。 “嫣晚留下!你既为本督对食,不必再看别人脸色行事。本督想要你傍身,你乖乖坐下便是。” “是,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嫣晚勾唇轻笑,眸光闪烁,再次别有用心的瞥向语塞的顾云汐。 悠然落了座,竟然抱住督主的手臂,脸颊处翩然绽放出幸福的神韵。仿若无意间抬眼,她与顾云汐对上两眼,嘴角扯动,那抹幸灾乐祸的笑纹显而易见。 郎情妾意! 视野中那对,令悲伤落魄的女孩猝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与某个温玉般的男子…… 决绝起身,顾云汐大步向外走去。 萧小慎及时蹿出去,在她前脚迈出门槛前将她扯住,不停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反抗督主。 背后,两道冷冷的清光向顾云汐直射过来,督主的吼声淬着沉沉怒意: “别管她!由她去——” —— 顾云汐气鼓鼓回到南院,趴到床上委屈的哭。晴儿劝,她不理,哭过后就睡着了。 昏昏沉沉,她感觉南院进来人了,迷蒙之中有督主、嫣晚以及小慎哥的说话声。 晚膳后,顾云汐被小慎拽到正厅。 圆桌前,她举目看向督主时,顿时神色惊讶。 厅里烛火通明,“噼波”声音隐隐绰绰。 督主的脸色格外白,就算最亮的橙光,此刻也暖不热那寒白如纸的颜色。微敛的凤目周围一圈乌青,唇色失血,整个人萎靡、衰弱,毫无精气神,沐浴在满室烛光的恢宏华彩间,他,竟显得与周遭景致格格不入! 是自己,将他气成了这样吗? 顾云汐内心忐忑。 前些天有消息说,督主的伤口业已好全。眼前他这幅尊容,只能叫她单纯的想,确是自己将他气出如此好歹来了! 冷青堂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表情虚无的小脸上,半晌纹丝不动。 骤然,他冷声道: “有一事我需问你,你是否以蛟珠梨,换过傅丹青的贡女画像?” 这点并不难猜。 不日前,程万里将她以奇珍美食换取贡女画像之事告予他了。而在那以前,玉玄矶曾经上门找来他,提及了蛟珠梨。 冷青堂只需将两件事前后连接,就不难猜想顾云汐骗得梨雨,做出的蛟珠梨必是拿去与傅丹青换画像了! 重点是,她为何偏选“蛟珠梨”不可—— 因为压抑了太久,委屈了太多,顾云汐此刻什么都懒得多说,只爆出个不屑的冷笑,反问: “那蛟珠梨如何金贵?我如何做不得?” 冷青堂愤然以掌击桌,叫嚣: “乱翻我的东西,你可经过我同意?” 顾云汐被吼得身形微颤,两眸含泪,凄凄摇头大喊: “您很在乎对吗!只因为那是裴如是留给您的信物?即便您身边有我,您都忘不掉她,是不是?!” “你给我住口——” 清啸声破喉,携着些微轻颤,震得正厅整体跟着抖了几抖。 冷青堂气息渐疾,“呼呼”粗喘,一双凤目直杵杵瞪向顾云汐,漆黑的两瞳因极致的怒火变得一片灼红。 尔后,见她长睫振振,几颗晶莹泪珠滚落时,在她消瘦的脸庞留下闪光的痕迹。那刻,他的心房,也如被利刃刺穿。 顾云汐悲伤的落泪,唇瓣颤巍巍翕动,浅浅说道: “云汐此生心愿,唯一花一叶,一人一心。云汐不想您有了我,身边还留着她的东西!若然二心,莫如两相放过——” 两相放过—— 她再次提起了…… 冷青堂缓慢垂眸,麻木点头。倏然间嗤笑一声,漫声道: “一花一叶,一人一心……说得真好!你说这话可曾扪心自问,你自己所作所为,又当如何——” 顾云汐神色错愕,幽怨的眯眸: “我的所作所为?我对您如何,您心中至此还无定数吗!?” 冷青堂狠狠盯向她,凉薄轻笑间手入袖袋,摸出一物甩在桌上。 顾云汐垂目去看,即刻惊得魂飞魄散。 那,是陆浅歌送她的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