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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翁暗自摇头,也不触他伤处,倒是与他碰杯把盏,从经久之前的仙鬼交战,述至百年前伯壶公之治,再谈至如今横行泥下道的白罗刹。 雪人笑问:“他分明是神仙,你们为何叫他罗刹?” “嘿嘿,神不神仙有什么关系,他杀人无数、积凶成煞,便是罗刹,况且……” “况且什么?” “你仙缘已了,他尘缘未尽。”老翁叹道,“待得此间事毕,他合该回到天上去,届时他仍是天庭一柄利剑,我泥下道众鬼,不过是他剑下饵食。” “日久尚能生情。”雪人怔怔问道,“他不会动摇么?” 老翁猛摇头,却似又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动作,茫然道:“许是会呢?” 二人沉默片刻,那雪人似是觉得眼下之景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老翁的肩膀,满了酒盏送到唇边,将那酒浆热液一饮而尽,口称:“我喝了这酒,心中炽热,身子却未尝暖起来,连积雪也不曾化去,颇似行尸走肉,不知死活,便也不必惧怕那白罗刹。倒是方才听你所讲,我颇想与其结交一二。” 酒翁一惊:“你可别是醉疯了,结交那罗刹恶鬼做什么!酒还来,不给你喝了。” 说着他伸手去夺,雪人堪堪一避,因着手腕有伤,避得狼狈,半辈子琼浆洒在桌上,他大呼心痛。 酒翁忙收手,歉道:“是我闹过了,好啦,不和你顽,你也休想那白罗刹。” “依你之言,他百年来安居泥下,未伤众鬼,反倒是震慑四方,以致鬼界自伯壶公去后,未有大乱。”雪人辩道,“他非俗人,却滞留俗界,厌妖魔,却稳定邪道。所行所想相异如斯,此中想来必有一段痴缠,许是会与我投缘。” 酒翁急了:“都怪我多嘴!” 那雪人还欲再问,忽听得重物落地声骤响,尖叫惊呼四起,他回头看去,只见歌舞台上台下大鬼小妖纷纷丢了器具,惊呼而去,转瞬间天地空无一人,唯余他与酒翁相对而饮。 他略一沉思,便笑道:“这可不就是你方才所述‘罗刹过街’之景,我方一听闻,便可目睹,幸哉幸哉!” 酒翁亦起了关店逃窜之心,只是见这积雪客不欲挪步,显是结交之心未歇,又感到霜风冷雪扑面而来,凶煞仙君近在咫尺,当下应了头皮,掀起台前一块抹布,盖在了雪人裸露在外的右手上。 白罗刹脚步将近,雪人抬头一看,只见一美仙君疾步而来,身披洁白鹤氅,一头雪发未束,凌乱舞于风雪,面庞洁白如玉,眉心朱砂似血,那凝聚万千妖哭鬼怨的红煞痕有如皎月上一点刀疤,尚残有利刃之锋,令人痛彻魂魄。 他慌忙转身不敢再看,握着杯身的右手复又颤抖,他此刻方认定了自己有一副鬼躯,见得天上人,畏如蛇与蝎。 萧无音却未低头看他,瀛台仙君眼中放不下任何一人,只冷声问坐在他对面那位酒翁:“你可有见到谢灵徵?” 酒翁哆嗦了一下,手指在衣上揩了揩:“若说他本人,许是未曾见过,若是身形相仿者,倒是有一个去了飞龙川。” 萧无音未做应答,白影瞬时往飞龙川处去了。 雪人待得他残余的气息散尽了,方开口笑道:“你骗人的本事可真是一般,也就骗骗他神仙不懂凡俗,看不出你睁着眼皮说瞎话。” 酒翁苦笑不答,两股犹自颤颤。 雪人又道:“不过他眉间那点煞当真厉害,轧得我喘不过气,无怪众鬼畏惧如此。适才我本想敬他一杯酒,与他互通姓名,倒是被吓得不得动弹,右脚又是抽痛,连站都站不起来。” 酒翁摇头:“他叫萧无音,现下你知道了。” 雪人一扬唇,脸上扑簌簌落下一捧雪,露出半张俊逸的面庞:“可他不知道我叫什么,说来好笑,细想来我竟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怎会不知。”酒翁取过一旁的蒲扇,往他身上一扇,将积雪打落大半,露出青年人颀长的身子,俊朗的容颜,以及那双明如星辰、灿若桃花的眼。 见得这张熟悉的面庞,他颇为激动欣喜,连声音都略有发颤: “你是谢灵徵。” 第18章 蚺闻香 谢灵徵辞别卖酒翁后,兜兜转转沿街走了圈,最后迈进了红帐香。 他凭着直觉找到柳腰腰的厢房,推门进去,只见里头五六青年、二三歌妓宴饮正欢,瞧他进来,瞬时安静了片刻。 谢灵徵微微一笑,动作熟稔,如鱼得水,走上前去倒了一杯酒,神态自若地与数人交谈一二,很快便融入其中,一歌妓贴上前去与他软语相谈,他含笑而对,既不生疏,又未失了得体。 “我以前从未见得你呢。”歌妓娇声道,“妈妈换我进得这间屋来后,腰腰姑娘的熟客我都认了个遍,独独没见过你。你是谁呀?身上好大一股味道。” “我身上有何气味?”谢灵徵问。 那姑娘捂着嘴轻声一笑:“同族的气味,蛇腥蝎臭,还有些别的,不论怎么说,是同道中人了。” 谢灵徵一挑眉,忽觉膝上一凉,只见身前的女子雪肤花貌,言笑晏晏,腰肢以下却幻化出一条巨大的蛇尾,款款缠在自己身上。 谢灵徵并不畏惧,反笑道:“原来是蚺蚺姑娘。” 那女子嗔:“你胡说八道,我叫绫罗,不叫冉冉,你哪里瞎想出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