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幻境幻境之内(一)
华幽情绪蓦然绷紧,脊背僵直,双眼直直看向男子。明明是万分的担忧与紧迫,她脑中却是无比的清醒,竟然还能将烦乱的思绪抛开,从他字字句句中将答案捋出。仿佛突然间身体与灵魂化成两半,一半面带急色、焦灼不安,一半却清醒沉稳,冷静自持。 她紧紧盯着男子,直直落在他神经质的面上,手中飞弥剑蓦然传来一道虎啸低吼之声,冰光带着杀气须臾而出。 男子却但笑不语,此时完全恢复了平静,面上的癫狂眨眼间消失一空,又重新成为那个儒雅温和之人。指尖在井口虚虚一抓,手中一道光柱飞快朝着井口中打出,不过眨眼之间,一股她熟悉的波动便飞快从深井中传来。 井口内突然传来一道不满的嘶吼声,沉重而凛然的威压蓦然破井而出,威压当头朝着她笼罩而来,寒风利刃,华幽脸色一变,脚下被逼得急急后退数步,方才狼狈的稳住身形,双目却紧紧盯着井口之内。果然,不过两息时间,深井中忽然传出一声巨响,飞一只硕大无比的巨蛇头颅飞快从井口之中探出。那只硕大的头颅足足有水缸般大小、双眼犹如刺目的灯泡,头顶处就两个明显的小包,此时里面的尖角比起数十年之前所见似乎大了稍许,隐隐约约快要破出皮肤。巨蛇鲜红的蛇信一弹而出,巨大的毒牙狰狞异常。火红的光滑皮肤之上,隐隐有暗色的花纹浮现。 华幽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幻空虚蛇,一如当年,它方一出现双眼中便浮现出不满之声,沉闷的声音正待张口咆哮,硕大眼珠一扫居高临下的落在华幽身上,诧异道:“咦?” 华幽心下一顿,知道它定是认出了自己。既然从这疯子口中套不出话,那从幻空虚蛇口中是否能得知到底怎么回事? 却不料下一刻男子淡淡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虑:“送我们进去。” “不行!”巨蛇蓦然回神,硕大的脑袋摇头晃脑的拒绝,沉声滚滚嘶鸣道:“你们不入百世不能踏入其中,这不合规矩!” “规矩?”男子带笑的脸色蓦然一沉,脸色黑得滴出水来,周围平静的桃林似乎因为他情绪的变化蓦然狂风大作,周围的灵气瞬间翻搅撕裂,华幽听到男子张狂却阴霾的声音猎猎响起:“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幻空虚蛇双目中顿时露出狰狞愤怒之色:“你敢!” “我有何不敢!”男子脸上笑容诡异,蓦然反问。就在对话间,一妖一人周身气息骤然暴涨,上位修士的威压沉重顷刻间毫不掩饰的落在身上,华幽积蓄着灵力的丹田霎时间倾泻一空,脸色猛地一变。急忙掐了几道法决、往身上拍了一张隔绝灵符,待得灵符荡出一片无形风波将威压隔绝稍许,华幽猛地抬头,脸色突然大变。 桃林半空蓦然一阵云雾翻搅、厉风动荡、风云突变之色,只听得清晰的一道撕拉声,就像是利刃划破衣衫声音骤然响起,高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横切天际的裂缝,阴厉的飓风一刻不停的从虚空中呼啸而出,桃林四周漫天皆是拔地而起的树木,被掀翻在空中狂舞须臾。 “我送!”幻空虚蛇惊惧咆哮的声音骤然在天际炸开,篮球大小的两颗眼珠中满是愤怒咆哮的不甘,仿佛带着浓浓火焰。它憋屈的冷哼一声,口中蓦然一阵青光翻搅,一如当年一般华幽脑中一派昏昏沉沉,眨眼间便失去了清明。 她是在一片喧哗之声中醒过来的,脑中弥蒙眨眼间消散一空,原本的理智与警惕彻底回笼,她双眸带着冷厉之色猛地朝着四周看去,入目却是一怔。 这是人来人往的街头,两旁雕栏画栋的屋宇,街上吆喝的摊贩,鼻翼间清晰嗅到的饼香,都清晰送入五识之中。而她就这么突兀的站在街道中央,来往的人流从她身边穿插而过,却未曾惊起丝毫波澜。 想到当年经历的一切,华幽猛地低下头,入目间随即一怔。蓝色绣着冰色符文的长袍、脚下穿的仍旧是她霜色灵靴。微微抬起双手,纤细白嫩的玉指纤纤,手背出几近透明的皮肤透漏出些微清楚可见的血管。但体内的灵力不知何时消散一空,她此时仍旧拥有自己身体、修为却被压制。体内的金丹丝毫不见踪迹、识海消散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让华幽诧异的是,那冰凤化作的冰蓝小点却是仍旧存在。 华幽沉默思虑间,突然街市前方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张狂的催马和哈哈大笑声,三匹马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本就拥挤不堪的街市顿时闹了个人仰马翻,带着老人孩子的急忙护着朝两边避开,街市两旁的摊贩顿时着急的推着小车往旁边走,却又被急忙躲避的拥挤人流挤得散落一地,立时便传来心疼与着急的叫喊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像是突然闯进沙丁鱼网的鲶鱼,将整个鱼群搅得人仰马翻,小孩儿的哭喊声、摊贩的着急声、老人被挤得跌倒的痛苦声,女子的惊慌失措无数声音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 华幽明明站在街市中央,却仿佛隐形人一般,没人看见她、更没人碰到她,仿佛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所有人下意识的隔绝开。 “娘……”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被挤了出来,一下子被推拒到了街市中央,而此时三匹马已然十分接近,小姑娘从华幽身边跌落,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触手却是一怔。明明抓到了小姑娘的手腕,却在眨眼间化成了泡沫消散一空,小姑娘惯性的跌在地上,哭喊声顿时响起。三匹马距离不过十几米远,华幽似乎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孩子母亲痛苦的喊声,似乎想要挤出人群,但人太多,她被挤得太远此时根本无法动弹,母亲痛苦尖叫的求救声传遍整个街市,但此时所有人逃命都来不及,谁会去理会她? 突然间,一道身穿蓝袍的身影飞速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脚尖点地眨眼间便如同鸟雀般飞出,将孩子从地上快速捞起,眨眼间又退回了人群之中,三匹马此时呼啸而过,掀起了街市一片狼藉,待得烟尘散去、马匹的奔跑声已然渐渐远去,混乱不堪的人群慢慢恢复了沉静。 华幽见到那个卖糖葫芦的男人捡起一旁跌落糖葫芦棒,见到晶莹剔透的果子上全部都沾了灰尘,再也吃不得,不由得痛惜一声:“哎……这世道啊,这些贵族大少爷可是要让我们活不下去啊!” “慎言!”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举子连忙阻止,他怀里还抱着两本小心翼翼护着的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刚才那三人乃是荣贵妃母家子侄,要是惹恼了,可不是没了营生的事,那是小命都保不住。” 男子连忙闭嘴,再不敢多谈。而此时一旁传来一道惊呼声,华幽转过头便见得一个女子朝着那抱着孩子的蓝袍人跑去,待得将孩子从蓝袍人手里抱回来,紧张不已的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这才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给那蓝袍人道谢:“多谢大师、要不是您,我女儿……她,多谢大师、多谢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带着语无伦次,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脸上满是泪水与激动,抱着孩子的手更是恐惧的颤抖。 “阿弥陀佛,不过举手之劳,女施主不必多礼!”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蓦然传入耳中,华幽心神一震,双眸如铸紧紧看向那蓝袍的和尚。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尚,生的唇红齿白、面容清秀。一身粗布蓝袍、此时捧着一只化缘的木钵,笑得肃然亲和。 “无尘!”华幽低声诧异出声,方才想要抬步踏上,却听见旁边摊贩又是传来对话声。 “这和尚是城外北无寺的沙弥吧,哎也真是世道困难,自从去年北无寺得罪了当朝宰相,原本鼎盛的香火也衰败了下去,到了现在堂堂北无寺的高僧竟然要出来化缘。” 北无寺? 华幽方才还带着少许惊喜的表情顿时化为一空,死了。此时无尘正困在幻境之中,想必根本不记得她。就如她猜测一般,虽说仍旧是他,但比起那个笑眯眯的无尘,这人却更像一个和尚。华幽面带复杂之色,见到无尘微笑施礼与那对母女告别,而后缓缓朝着街市前面而行。迟疑半响,她抬步跟上。 她此时已然有了确切的感觉,所有人都看不到她,而她也不能碰到所有人,似乎相处在同一个空间不同维度,颇有几分看的着摸不着的意思。想必这也是幻空虚蛇的意思,让华幽不能打扰此地自行发展,毕竟幻境便是幻境,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未尝不是无数年无数多困在里面的人魂魄化成,就像当年幻空虚蛇阻止她说话,如今情形想必也是差不多。 跟着无尘走出这条繁杂的街市,突然间眼前开阔起来,这里似乎是主街道,比起刚才那条街市的杂乱,这里平整干净、来往的人、车马皆不是凡品,华幽见得无尘开始一间间走进店铺中化缘,正准备跟上去,突然间城门打开,一列整齐的军士带着一辆囚车走了进来。囚车咕噜噜的声音顿时引起了一旁的行人围观。随着囚车越来越近,华幽清晰听到前面看到囚车的行人传来一声声倒吸凉气与轰然炸开的喧闹声。 “这……这是什么怪物!” “听说是妖怪和人生的,可不就是个怪物!” “天啊,为什么不把它烧了,这等怪物送进京城来作甚?” “这怪物长得正恶心!” 随着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嗡嗡响起,囚车渐渐经过她的身边。华幽原本漫不经心抬起的双眼蓦然一顿,双目中杀机与怒色突然间一闪而逝,又化作虚无。 这是个浑身光裸的女子,她一脸麻木的缩在角落,对所有人的讨论好似充耳不闻,面颊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白条纹,后背更是生出一张人面蛛的图案,冷冰冰的双眸麻木扫过打量她的众人,唇角蓦然勾起一抹嘲讽痕迹。 “啪!”一道马鞭猛地从囚车左边打了进去,狠狠打在女子的脊背上,霎时间便通红了一片,女子痛得瞳孔蓦然一缩,猛地抱着膝盖低下头缩在囚车角落,遮掩了眼中怨毒之色。 华幽双目冷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却不料一旁却传来一道疑惑的询问声:“你不恨她?” 华幽浑身汗毛立时乍起,猛地转过头。只见得不知何时那疯子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此时他双眼如常,并无平时的灰暗,手边的竹竿更是当做了装饰品杵在地上,恢复了平常的风光霁月、含笑温柔,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看向依旧远走的囚车。 收敛了周身所有异色,华幽见无尘走出店铺,抬步跟了上去,男子挑眉施施然跟了上来:“听闻当年是它封了你修为,将你扔进桃花林做诱饵,你难道忘了?” 前面慢步走着的无尘脚步须臾顿下,将木钵里化缘来的一个馒头递给了在一旁短腿的行乞老者,而后作了个辑含笑走了。 华幽见得仍旧跟在身边的男子,心中压抑的怒火几乎快要将她灼烧,甚至忘记了之前的畏惧,冷淡讽刺的抬眼而起,边走边道:“一个困在幻境中自我不知,甚至于人人喊打的怪物,我为什么要放在眼里?”若不是在这场幻境中,若是遇到人面蛛她定然是不会放过它,但此时这般,华幽不过冷笑一番便作罢。况且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在不同维度,想要动手也不可能! 男子恍然大悟,眼中透漏出丝丝笑意,声线温润清透:“原来如此。”下一刻话音一转,他蓦然问道:“你叫什么?” 华幽脚下蓦然一顿,方才诡异的想起她和这疯子竟然还不知对方姓名,沉吟间华幽答道:“华幽!” “华字辈?”男子感慨一声,满是怅然:“原来已经过了这般久了,我名清风。” 华幽默然不语,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让这人突然间发疯,就算这人此时表现得再温和无害,但仍旧不能让人忽视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而来到这里不过是给那所谓的书儿的葬、礼! 只这般一想,她就满心寒意,怒火与体内翻滚的杀意寸寸上升,却又无可奈何至极。此时她脑中仍旧颇为混乱,若是按当年幻空虚蛇与飘渺玉宇协议,自然是百世过后能清醒便可以出去,那这个疯子又和幻空虚蛇交易了什么? 此时她脑中盘旋着一个危险的信息,是不是就算神识清醒也不能离开? 前面的无尘已经快要踏出城门,华幽抬步紧紧跟上,其余人如今毫无踪迹、寞洵所在更是无从查找,此时能找到的突破口只有无尘。 “你要和他去庙里?”清风诧异抬眸,温润清然的双眼满是轻缓柔和,见得华幽脚下蓦然一顿,他微微摇头道:“我带你去看戏如何,那和尚太过无趣不看也罢!” 华幽猛地回头,目光灼灼看向男子,从他朗然舒清的面容看向那双期待的双眼,眼中蓦然一沉,声线压低沉声怒道:“寞洵在哪儿?” “寞洵?”清风眼中茫然与疑惑一闪,但下一刻见得华幽如此表情,他双眼一亮,急忙走近几步逼近华幽,声音中带着难以描述的兴奋与激动:“你和那人是双修道侣?” 华幽绷紧了唇线未曾回答,双目中已然不可遏制的露出了怒色:“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在哪儿?”清风原本通透轻和的双眼此时满是激动的震颤,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红晕,猛地一把扣住华幽肩膀,仿佛陷入了癫狂中一般,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再次陷入了诡异的自我之境。华幽只觉得汗毛蓦然乍起,抬手想要将人打开,双肩却被人狠狠捏住,力气大得竟是让她丝毫动弹不得,仿佛那双手已经镶嵌进了骨头。 “他在哪儿、在哪儿?”清风继续自言自语,双颊激动得涨红,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住摇晃,华幽脸色极为难看的想要掰开他之时,突然间肩头的束缚猛地一空,他疯魔一般扯着她手臂朝着内城拖去:“我知道他在哪儿,我知道……” 华幽挣扎的动作僵在原地,被强行拖着往城内走去。越是往内城走,便越是繁华,待得走到了皇宫大门之前,华幽眉间紧锁,正待思虑间却被死死抓着往戒备深严的皇宫走去。 白玉石桥、诺大广场,走出门洞辉煌延绵的宫殿,比比皆是纳入眼中。来往间侍卫与内侍、宫女数量众多,作为皇朝中心之地,这里当真可谓是十步一人,戒备深严,想必也没人知道会有人会这般大摇大摆走进来。 华幽冷眼旁观,脚下被拉得步步踉跄,竟是没有丝毫抵御之力,这才突然发现,似乎比起她灵气全部消失,这人却好似留了稍许灵力。浓密的睫毛垂下,她的手臂被扯得生疼,犹如铁臂俈住,白皙纤瘦的臂弯处满是通红的血痕。淡淡瞥了眼,华幽呲笑一声,她可多少年没受过这种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