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约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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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茂时在月牙客栈睡了两日,他隐约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热温在一点点消散,虽然摸起来不冰凉,但也不像人那样暖和。 “感觉怎么样?” 梁绾绾端着汤药进来,他迟愣眨眼,没说一句话。 梁绾绾坐在床前,语调哀婉:“你不该救我。” 刘茂时颤颤抬手,握住她消瘦的手腕,扯出艰涩一笑:“绾绾” “你...” “那晚我都听到了。” 在冥府那等阴秽深重之地,他又怎么能高枕安眠,更但心明玥一介女流会害怕,没想到误打误撞看到明玥与泽沐在说话。 他承认,刚知道这种借尸还魂的事情后,恐惧成了他唯一的想法。 可当看到明月有难时,他竟是百肠绞痛,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她受伤。 “不管你是明玥还是梁绾绾,我刘茂时...都不失言。” 梁绾绾神色微动,转头又暗伤起来:“我不是人。” 刘茂时激动起身:“我如今也不是了。” 梁绾绾抬袖离开床,站在花窗前,忍泪仰面:“你好好养病。” “绾绾” 刘茂时跌落床榻,磕磕绊绊地从后面抱住梁绾绾,灰青色面目如同风吹干的树皮,粗糙又苍老。 “不要走。” 梁绾绾崩溃挣扎,涕声质问:“你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刘主簿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何苦要强人所难?” 刘茂时抱住她死死不肯撒手,红着眼眶说:“不,绾绾,我知你心中苦,明白你心中怨,我刘茂时对天起誓,若有半分假意,就让我天打雷劈。” 这种话梁绾绾听过无数次,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推开刘茂时,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泪流满面地说:“你觉得我还会信这些吗?” 刘茂时不躲不闪,生生挨了这一把掌,只要她能好受些,就是让他死都行。 “什么天长地久山盟海誓,到头来都抵不过移情别恋,相看两厌。”梁绾绾望着他,含殇的眼睛里水意盎然:“我看开了,男人的话都不过是耳旁风罢了。” “刘茂时,我一生错付,再不想尝背叛之苦,就当是我梁绾绾命不好,与你有缘无分了。” 言罢,梁绾绾开门欲走,背后响起一声悲笑声。 “你莫不是忘了,我没有天长地久。” 梁绾绾开门的手顿住,两眼泪流潺潺。 刘茂时走到她身侧,手臂胆怯地拱手,身躯缓缓下弯,深深作揖。 “叁妻四妾是男人一生渴求,我不知以后会不会像冬生那样始乱终弃,但我现在十分清楚,除了你,我心中再搁不下任何女子。” “如果正如段西官所言,我只有七天阳寿,那如今就只剩下五天。我一生胆小怯懦,贪财怕事,没做过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凡是也从不苛求什么。” “唯独对你,我有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梁姑娘。” 声泪俱下的梁姑娘叁个字直击溃梁绾绾的心理防线,从接客以来,从未再有人如此毕恭毕敬地这么称呼她。 像拜见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尊尊重重。 梁绾绾泪下如雨,被水充斥的眼眸中满是刘茂时的模样。 “终究是我害了你。” 冷风凌乱,搅乱一汪清池。 苏题春睁眼醒来,苍白的面色像是蒙上一层白霜。 扶着门框走到院中,桃树下蹲着段西官,他正给桃树浇水。 “怎么醒这么早?” 男人扭过脸,沉默不言,跨步过去扶住她弱不胜风的身子。 苏题春盯着他的脸,虽然看过无数回,也做了一年夫妻,仍觉有些别扭,哑然而笑:“这皮囊你哪里寻的?与你本相一样好看。” “我本相是一把枯骨,你看了原先害怕,恨不得离足百尺。” “多谢相公不嫌题春肉眼凡胎,任我横眉怨怼,都不离不弃。”她喘了口气,低音内疚:“肉身化白骨,皆因青衡。” 段西官的眼睛亮起晶辉:“过往,我不曾追悔,也与人无由。” 只是,你也莫要后悔,我心才足以。 段西官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医馆厅堂内。 已然是叁九冷冬天,苏题春却觉得天地间有股微热,这是业火来临的征兆。 “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吗?”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甘心地再问了一次。 “我不等任何人。” 这个答复让苏题春微微一笑,似沮丧,似高兴,只缓缓吐出:“也好” 此时叩门声忽然响起。 段西官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容光焕发的刘茂时,他换了身衣裳,看料子做工虽然不是新做,但应当是新衣。 他拱手一礼,喜笑颜开:“来的唐突,二位不要见怪。” 苏题春微微诧然,与段西官对望一眼,不解刘主簿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如此开怀,实在不符合他的为人作风。 “刘主簿,你是来找我的?” 刘茂时的目光雨露均沾,看着小两口,笑笑:“我与绾绾准备成亲,请两位赏脸来喝杯喜酒。” 苏题春见他一脸欣喜若狂,心中为之触动,微笑牵住段西官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们成亲时,刘主簿和绾绾姐都来了。这回,他们成亲,我们也去吧。” 掌中的主动伸来的小手勾得段西官心中酥麻泛痒,浅浅回握:“听你的。” “那就太好了,绾绾知道你们来,一定很高兴。” “嗯,刘主簿,祝你跟绾绾姐...”她顿了顿:“恩爱两不疑。” 刘主簿眼中噙泪,忙不迭点头:“多谢苏师爷吉言。”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二位。” 刘茂时刚走,苏题春眼前突然一花栽倒在段西官怀中。 段西官将人抱上楼,放在床上,打坐施法,可还是明显感知到她的灵魂在溃散。 本来苏题春的魂魄就不稳定,现在被百鬼穿膛而过,即便段西官用尽法力,也只不过是暂时延缓溃散的速度。 苏题春握住他颤抖的双手,轻轻柔柔地靠近他怀中:“你是背阴山之主,有你在那些鬼怪妖魔才不敢生造次之心。” “你出来这么久,万一那些邪魔趁你不在,为祸人间该怎么办?” 段西官从背后紧紧抱着她,对循循善诱的话,充耳不闻。 “绾绾姐这辈子太苦了,应该去投胎,寻个好人家,你说呢?” 男人呼吸不过来似的,胸膛震颤的厉害,苏题春不回头,嘴角始终含着笑意,央求道:“哥哥,你就答应衡儿这件事吧。” 而且,她不会再有来生了,拾阴,你回背阴山去吧。 不管是用人类的血肉灌养一株桃树,还是在枉死城的所作所为,被天界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 背阴山至阴至邪,天神不敢涉足半步,只有回到那里才真正的安全。 “我答应你。” 翌日,风和日丽,冷风依旧如刀刮骨,但人似乎已经不畏寒冷。 刘茂时的婚事虽然决定仓促,但该置办的东西却是一样没少。 他里里外外忙活了一整夜,凡事想到的都已经列出清单,让衙役帮忙采买。 绾绾见单子上的东西,可算是倾尽家财了。 “不用这么大办,让人看到笑话。” 在外人眼中,她也是二嫁娘,张罗的比黄花大闺女还气派,不叫人戳脊梁骨才怪。 刘茂时却不以为然,把单子给了衙役,又塞了些碎银子给他们当辛苦费。 “不管以前,你我都是第一次成亲,这些钱留着也没用,不如花了干净。” 刘茂时这一夜可算是忙明白了,前半生的忙忙碌碌,就是为了这几日的风光,他正乐在其中,暗暗得意。 梁绾绾见柜台上还有些红礼:“这是?” “这...”刘茂时尴尬地低下头,“原先说是娶人家姑娘,现在出尔反尔,总要去赔礼道歉。” 梁绾绾嫣然一笑:“早去早回。” 刘茂时依依不舍地看她,半响才乐呵呵地收回目光:“嗯” 刘茂时走后,客栈就只剩下梁绾绾一人。空荡荡的楼阁中难得没有魑魅魍魉的气味,她心里别提多松快。 刚想了一会,一股强大气息立即让她刚松散下的心紧绷起来。 段西官跨过门槛进来。 “大人..” 梁绾绾吓得掌心出汗,哆哆嗦嗦地望着他,大气都不敢喘。 段西官不请自坐:“听说你们要成亲了。” “是,请大人成全。” 段西官翻过手,掌中瞬间出现一本透明状纸页的阴册,随着哗啦啦翻响,梁绾绾的名字竖向漂浮在空中。 只见判官笔一勾,梁绾绾的名字便化为泡影。 “明晚子时,奈何桥上没有阴差,但只一刻钟,去投胎吧。” 说完,段西官起身离开,梁绾绾又惊又喜,忙声喊住他。 “敢问大人,来世我命数如何?” “王府千金,一生锦衣玉食,共育叁男两女,七十岁寿终正寝。” 听言,梁绾绾落泪,感激涕零的双膝跪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多谢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