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楼篇
奚州九楼的东跨院,一间宽敞的学堂内,七八个少年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讨论。 “你瞧这脸蛋,圆圆嘟嘟。” “还有这小嘴巴,小小嫩嫩的。” “耳朵软软的诶。” “这小鼻子就这么点,太有意思了。 “我喜欢眼睛,乌溜溜,水汪汪的。” “这手肉乎乎的。” “胳膊,你们捏捏这胳膊,太软了。” …… “砰砰砰!”学堂的木门被敲三下。 少年们麻溜的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本正经的立着,其中一人宽大的袍子遮挡,将面前桌上的东西抱进怀中,小心拍着。 等了须臾,不见先生进门,众人相互打了个眼色壮着胆子扭头朝门望去。 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去看看。”其中一位少年对近门处少年压低声音道。 近门处少年迎着射过来的十数道目光,无奈的走到门边探头出去,见到门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捂着嘴偷笑,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见到探出头来的少年,吓得立即将手中木棍一丢,双手背后。 “辛儿!又是你!你又欠打了是不是?”少年怒气冲冲地上前要抓男孩。 男孩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他哪里跑得过少年,三五步就被少年抓住。 学堂内的少年们听到声音立即挤出门看。 “牧哥哥别打,是津哥哥让我来的。” “九津?让你来干什么?”牧狄松开辛儿。 辛儿揉了揉被抓的胳膊,看了看学堂门前的众位哥哥,贼兮兮地笑道:“津哥哥说今天天气好,让我来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出去踏青。” “踏青?”少年们相互看了眼,桑葳问,“他不是前两日文章写得不好,被洛王罚写十篇吗?现在写好了?” “我不知道,反正津哥哥就让我来问各位哥哥要不要去。” “这……”少年们相视为难了,“先生说今日要考核我们功课的!” “是啊,若是出去了,回来先生必然要挨个骂,挨个罚。” “还有他呢!要怎么办?”少年池良怀中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小婴儿,一双眼睛四处的瞟,似乎想要弄明白这么多的人围在门前要干什么。 婴儿有缺陷,不会哭发不出声,被父母遗弃在后院外的草丛中,他们发现抱回来。从没瞧过这么小的孩子,他们都十分喜欢这可爱的孩子。 众少年讨论了须臾,得出结论:不去! 辛儿长长舒了口气感叹道:“看来津哥哥赢了。”翻了翻眼珠子转身准备走。 “赢什么?”曲九复好奇,立即唤住辛儿。 辛儿道:“津哥哥和清和哥哥打赌,清和哥哥说诸位哥哥在学堂埋头苦学一个多月了,今日风和日丽,必然会答应一起外出春游的。但津哥哥说诸位哥哥胆小如鼠,肯定不敢违先生之意,是要在学堂读书的。” “现在诸位哥哥不去春游不就是津哥哥赢了嘛。” “九津骂我们胆小如鼠?”曲九复气的撸起袖子准备干架的架势,身旁两个少年立即拉住,劝道,“激将法,不能上当。” “对对对,激将法,息怒,忍,忍一忍。” 辛儿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津哥哥说的可真准。” “他还说什么?”曲九复忍着怒气问。 “津哥哥还说,第一个动怒的肯定是复哥哥你,然后会有两个蠢笨的人劝你说是激将法。” “什么?骂我们蠢笨?”牧狄和池邕两人立即要冲出去,另有几个少年拦着。 辛儿笑得更加肆意,指着拦着两人的几个少年:“太对了,津哥哥还说必然有几个糊涂蛋会拦着两个蠢笨的。”辛儿笑得前仰后合,止不住声。 “还忍吗?”曲九复压着怒气环视身边的少年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七八个少年撸着袖子就朝李九津的房间冲去。 一脚将门踹开,房中竟然没人。 “人呢?”转身问院中小厮。 “公子带着清和出门了,说……” “说什么?” “说待会儿有一群疯子找他算账,出门避祸了。” 疯子?七八名少年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不行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待会谁都别拦着,我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不会拦你,我们和你一起打。” 少年们命人备马,询问李九津去向,池良将婴儿交给一个小厮,众人出九楼纵身上马追了去。 一片林子中,两个少年悠闲地骑着马,吹着林风,嗅着林中花香,听着鸟雀鸣叫,好不自在。 “你说他们几个会追来吗?”李九津问身边的秀雅的小少年。 “其他几位公子清和不敢保证,但是曲公子和牧公子的性子必然受不得公子这般辱骂绝对会追来,而且可能要将公子你打一顿解气才罢休。” “记得保护我。” “啊?”清和愣了下,为难地皱了下眉头,低低应了声,“是。” 李九津瞧着满脸愁苦模样,逗他道:“这么不情不愿?” “公子,清和不是不情愿,只是……清和也不是其他几位公子的对手啊。” 李九津呵呵笑道:“没指望你保护。”朝前方看了眼道,“前面有片果林,我记得有一片地种的是樱桃,这季节正好成熟了,咱们去瞧瞧。” 两人打马出了树林,行了几里路,见到路边河对岸一片茂密的果林,临河的一侧正是樱桃树,这个季节绿叶间一颗颗樱桃红得耀眼。林间还有农人穿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公子,前面有座桥过去。” 两人牵马走过木板桥,忽然听到林中密集的犬吠之声,紧接着奔过来两条大狗,一黄一黑,冲着他们狂吠。大狗的后面跟着跑过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瞧见他们,两个孩子目光露出一丝畏惧,一人抱着一条狗。 “你们要偷果子?”大男孩警惕地问。 李九津笑了声,问:“你见过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明目张胆偷东西的人吗?” 两个孩子相互看了眼摇摇头。 李九津朝樱桃树看了眼,笑问:“我可以尝尝吗?” “只能尝几颗。” “好。”李九津笑着走到近前的一棵樱桃树下,随手摘了几颗尝了尝,“挺甜。”丢了两颗给清和。 清和尝了一颗,细细嚼了嚼,忽而灵机一动:“公子,不如……”话没全出口,李九津抢过话笑道,“利诱。” “正是。”清和笑道,“几位公子若来,必然是从学堂急匆匆赶来,身上是不会带银钱的。” 李九津立即向两个孩子说明要买一些樱桃,孩子不能做主,便叫来了家长。 这一片果林是附近一个村子上开荒种的,农户也正采摘樱桃准备明日运到附近集市上卖,现在有人要买,而且给的银钱比平日高几倍,自然是乐意。 这边刚交代了农户夫妇,河对岸的路上便有七八匹马奔驰而来。 其中一个眼尖,瞧见了站在对岸樱桃树前站着的李九津。 几人纷纷下马越过木板桥来到果林。 “九津,你跑得倒是挺快,我看你还望哪儿跑。”曲九复和牧狄两人冲在最前面,忽然一黑一黄两条大狗冲了出来,就要朝两人扑去,惊得两人连连退步,两个孩子立即唤住它们。 “吃不吃樱桃?可甜了。”李九津靠在一颗樱桃树干上,随手摘了几颗,一边吃一边笑呵呵道,“要不要尝尝?我请。” “吃什么吃,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着又要上前,两条大狗立即冲他们狂吠。 李衡哈哈笑道:“连狗都不待见你们。” “你……” “尝几颗樱桃消消气。”说着指了指他们头顶上的樱桃。 “是挺甜。”桑蕤已经摘了几颗吃起来,“几位哥哥,你们也尝尝。”说着递了几颗给身边的桑葳和池邕。 两人各尝了一颗,的确香甜可口。 曲九复和牧狄回头瞧见三人已经开始吃起来,火气更大。说好一起来打人的,最后竟然吃上了。 李九津笑着道:“火气别这么大,在学堂憋了那么久,你们不想出来透透气啊?天朗气清,春风和煦,还有可口的樱桃,那边还有樱桃酒、梅子酒和葡萄酒,都是农家自酿的,可不能辜负。算我赔罪行不?” “别想收买我?”曲九复立即道,“不打你一顿我消不了气。” “那你就是不吃不喝了?那好,打架吧!”随手将剩的几颗樱桃丢掉拍了拍手掌。 “我觉得还是吃喝重要。”桑葳立即朝李九津指的方向走去。 “哥,我觉得你说的对。”桑蕤也跟去。 “既然九津诚心赔罪,我接受。”池邕伸手又摘了几颗樱桃,“这几颗红得透,更甜。” 池良和阮途立即附和。最后只剩下曲九复和牧狄。 “打架还是吃喝玩乐?”李九津笑问。 两人见队友纷纷倒戈,想想总不能真把他给打得满地找牙,算了,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吃吃喝喝比较重要。 樱桃林中,众人围着临时用石头和木板搭成的长桌坐下,农户夫妇也将果酒取来,并且洗了两筐樱桃,还拿来了几份其他果干和果酥,这些都是自家所制。 农夫还在林边的河里抓了几条鱼上来烧烤,香味飘满了整个果林。 众人刚开始吃,旁边趴着的两条狗忽然警醒地站起来,冲着樱桃林外就是狂叫。 众人望去,来了两位少年,是时晏和方添。 “你们怎么来了?”李九津问。 两人朝农户夫妇看了眼,他们明了,带着孩子和狗离开。 “洛王知道公子文章没写就跑出来,动了怒,命我们找公子回去。”又朝曲九复等人望了眼,“先生去了学堂未见到几位公子,知道你们逃课了,将事情禀告了大公子,这会儿洛王应该也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曲九复道,“现在回去挨骂一顿,吃饱喝足玩够回去还是挨骂一顿,那不如选择后者,否则岂不是太亏了。” “对。”李九津立即招手让他们两人也坐下。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少年们吃饱喝足,泛着困意蔫蔫地,或撑木板托腮,或直接趴在木板上,或者靠在一侧的板车上,或是直接仰面躺着。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自由自在就好了。”曲九复感慨一声。 “我也想,吃饱睡、睡饱吃。”桑葳笑道,仰面躺着,伸手遮挡刺目光线。 曲九复取笑道:“你若真如此,桑老先生非要把你打残废不可,桑家的医术可还指望你呢!” “让小蕤去扛吧!” “我才不干,你是大哥,别把责任丢给我,我也想吃饱睡、睡饱吃呢!” “你们理想是什么?”李九津斜靠在池邕背上,听他们提到愿望随口问。 池邕笑道:“我自然是和父亲一样将来征战沙场的。”踢了踢脚边懒洋洋半躺着的池良,“你别想偷懒,你也一样。” “我不喜欢打杀。”池良立即反驳,“我喜欢读书,我想将来开一家书院,聘一些大儒教习平民子弟读书。” “这个理想挺好。牧狄呢?” 牧狄坐直身,笑道:“我将来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将军。” 桑葳道:“我还是乖乖地继承祖父的医术,将来写一本流传后世的医书,也算造福后人吧。” 桑蕤道:“我没那么大的理想,我想当太医,或者开一家医馆,当个大夫也成。” 阮途枕着桑葳的腿道:“我走仕途,将来能够造福一方百姓便足矣。” 李九津看向曲九复:“你呢?真要吃喝玩乐一辈子?” “我理想可多了。” “说来听听。” “首先我要开一间酒坊,酿制一种符合自己口味的酒,还要谱一曲流传千古的名曲。” “果真离不开吃喝玩乐。” “这有何不可?造福社稷、造福百姓的事情有你们了,我管着吃喝玩乐就行了。” 李九津又歪头问身旁的清和:“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清和忽然被问到,愣了下,看了眼众人,微微垂首道,“跟着公子。” “你不能一直跟着我,你满腹才学,当有自己一番天地去闯的。” 他沉默须臾道:“公子的理想便是清和的。” 曲九复笑着调侃:“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清和,你不会是对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清和不敢。”清和惊慌地跪直身子。 “你这个小美人,不如以后跟着我得了。”曲九复伸手去勾清和下巴。 清和微微躲了下,没敢真躲,被曲九复手指勾住了下巴。 “九复!别胡来!”李九津立即拿起手边刚刚插着烤鱼的细木棍朝他手臂打去。 曲九复吃痛收回手,揉了揉:“我只是说笑而已,你怎么动真格的。” “以后不许这般说笑。” 清和垂着头,眼中晶莹,最后没忍住一滴泪滚落。 “怎么还哭上了?”曲九复意外,刚刚只是逗他一下而已。 清和忙拭去泪:“清和知错。” 李九津轻叹了声,安慰道:“一句戏言,别太放在心上。” 桑葳反过来问李九津:“我们的说了一遍,你的理想呢?” “我?”他笑道,“自然是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 “可别!”牧狄立即反驳,“师父这辈子背负太多了,你还是轻松点吧。” 池邕笑道:“他的身份注定不能轻松,将来回京更有的累。” 李九津沉默片刻苦笑了下:“不说这些了,酒足饭饱,要不要活动活动?”站起身,指着果林外道,“前面不远有片山坡草地,不如赛场马如何?” “好主意,好久没畅快淋漓的驰骋一回了。”池邕和牧狄立即赞同。 其他几人也立即同意,要好好恣意奔驰一回,发泄下被关了一个多月憋闷心情。 少年们上了马,朝山坡草地驰去,桑葳道:“比赛总要有个彩头。” “没彩头,谁输了今日出门的罪一人揽下。”牧狄道。 “这么狠?你们欺负我骑马不好呢?”阮途道。 “谁让你平日偷懒的?” 少年们说笑间已经到了山坡草地,众人立即扬鞭驰骋而去。 山坡上放牛放羊的孩子们看到十多匹呼啸而过的骏马纷纷张望过去,投去羡慕的目光。 在山坡下农田劳作的百姓,听到马蹄呼啸望去,瞧见十多个恣意的少年感叹道:“真好!” 不知道是感叹他们长得好,马骑得好,还是感叹这样的少年时光好。 山坡草地沿着河岸延伸十多里,少年们一路奔到草地尽头,人马都疲乏,脸上却都洋溢欢快洒脱的笑。 池邕第一,落在最后的阮途、池良和桑蕤三人并辔而行。 “回去后,你们三人揽责了。” 李九津笑道:“他们三个素来老实规矩,就算一起揽责先生也不会信。” “今天谁都逃不掉被骂。”曲九复道。 桑葳指了指前方道:“好像是迎亲的队伍。” “那我要去凑个热闹。”曲九复立即驾马顺着田间小路奔过去。 “等我。”桑葳立即追去。 “一起去看看吧,讨杯喜酒喝,沾沾喜气,说不定回去不会挨先生骂呢!” “说的有理。”众少年协商一致,陆续跟了过去。 娶亲的是镇子上的一秀才,弱冠年纪,新娘是其青梅竹马的表妹。 少年们随着迎亲的轿子到秀才家,周围来庆祝和喜酒的亲朋宾客都是看的愣了,个个高头大马,锦衣华服,风`流俊雅,不是一般儿郎。宾客均以为他们是秀才的同窗,有几个家有适龄女儿的,还暗中询问秀才他们是何家郎君,要秀才给牵线。 更有甚者直接当面询问他们哪儿人,年龄几何,可有订婚之类,让他们既尴尬又无奈。只有曲九复应付自如,别人问什么答什么,真假参半。 镇子上听说了秀才家来了十多位隽秀少年人,都围来瞧,其中不乏姑娘们,半羞半掩地偷瞄,也不乏大胆的上前搭话。 看完秀才拜堂,喝了喜酒,天已不早,他们打马回九楼。一队人马穿过镇子时,仍有不少人探头张望。 “不知都是谁家儿郎,真好。” “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