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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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脸皱成一团,仿佛能感同身受似的,摇头叹了口气。被容湛折磨了半日,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那厮竟然还能撑的住什么都不说,年纪虽小,却也叫人敬佩。 其实李氏一族也并非无人才,所以李朝复辟,也非绝无可能。这两年一些原本臣服司马家的藩属国,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了。 毕竟李家五百年的基业,可惜有近两百年不是权臣弄政就是后宫摄政,太宁皇帝死了十三年都无人发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再后来,局势就江河日下了,以至于最后江山分崩离析得彻底,再难挽救了。 司马家原本只是李朝的臣子,世代戍边的藩王,打着平乱的旗号一路攻上敬都,最后占了皇城,而今已过去十七年了,但江山远没有坐稳。 小太监也惴惴,“李氏不会真勾结了蔡参吧?” 殿下严防死守,怎么还会有蔡参的人进城里,听刺客那意思,蔡参似乎所谋甚大。 王生厉目看了小太监一眼,“莫多嘴。” 小太监朝着自己嘴巴打了两巴掌,沉默下来了。 沈荞擎着一把油纸伞默默跟在后头,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剧的开场就是司马珩打胜了仗回敬都复命,皇帝亲自在玄天门迎接他,给予了自己这个儿子无上的荣光,阖城百姓对储君赞不绝口。 但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太子非仁善之辈,蔡参最后躲在午阳城,困守十九日,司马珩围困了蔡参十九日,午阳易守难攻,且原本就是粮仓之地,粮草储备异常充足,几次强行破城不得,司马珩失了耐心,也耗不起,最后着弓箭手射火球入城,满城尽屠,据说接连三日,午阳火光冲天,后来侧门从里面洞开,军民混杂一起,意欲出逃,但司马珩为免蔡参混在其中放虎归山,尽数斩杀,无一幸免。 穿过走廊,再拐个弯,就是西苑的门了,门口守了四个守卫,各个阎王似的肃着一张脸,凶神恶煞镇在那里,沈荞想,那刺客胆子倒也是真的大,明知道司马珩身边暗卫明卫以及死士众多,还敢孤身前来。 司马珩还未回来,沈荞先去殿内候着了,今日不用跪,王生吩咐她去书房里整理书卷,顺便把墨研一研,殿下回来,向来第一桩事是手书奏呈。 沈荞便照吩咐做了,跪坐在书案前,仔仔细细研墨。 司马珩回来的时候,尚在二门外就有人恭迎,沈荞便从桌案前起身,跪在桌案旁的空地,司马珩进来的时候,她伏身下去,行了礼。 司马珩大步走了进来,容湛紧随其后,司马珩在书案前坐下,浑身上下寒气四溢,而后抓起一本书朝着容湛砸了过去,“孤要你何用,人找不出来,刺客也审不出来,你最近是越发不中用了。” 容湛永远一副面瘫脸,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司马珩砸他,他连躲都不躲,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就算司马珩扔过来的是一把刀子,他也能坦然受了一样,他垂下头,木然说:“殿下再给我些时间。” 司马珩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滚下去吧!再无进展,你自行去领罚。” 容湛走了,李冢又进来,李冢是司马珩的军师,字逢生,身长七尺有余,约莫不惑之年,身子骨不大硬朗,进门先弓腰闷咳了两声。 司马珩待李冢尚算客气,他余怒未消,却也没有对李冢使脸色,反而敛去了戾气,说:“先生身子不大爽朗,何不好好休息,有事着人传达即可,怎还亲自来了。” 李冢抱了抱拳,躬身一拜,“谢殿下.体恤,逢生无碍,只是忽然想起来,蔡参的一些旧事,想同殿下聊一聊。” “坐。”司马珩冲沈荞说:“看茶。”他目光在沈荞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从进来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个侍女,悄无声息的彻底,在他近旁伺候的,她是第一个堪勘几面就叫他觉得机灵的。 错神的片刻,李冢又咳嗽起来,他便收回了心神。 沈荞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李冢正在给司马珩讲蔡参年轻时候的旧事。 蔡参,字常恒。 他的父亲原是司马荣湚的一个副将,打前锋的,替司马荣湚挡过箭,后来司马荣湚登基,论功行赏的时候,蔡参父亲已牺牲,便把荣耀都给了蔡参,封了蔡参一个定远侯的闲职,封地在通州西侧的中远县,食邑千户。 蔡参这个人,起初并无野心,是个不折不扣的贪玩二世祖,年少便喜爱奇诡之事,豢养猛禽猛兽,到处搜敛奇巧物件,家里养了许多说书先生,也甚爱结交能人异士。 据说妙笳山有位避世高人,目盲,却行视无碍,蔡参好奇,连着两个月日日前去山腰草房门口拜见,那门只是纤薄的一块儿木板,一推就倒,蔡参却从未试图去推那个门,每次都是垂立门前,冲着堂屋遥遥一拜,朗声道:“常恒求见先生。” 然后静等一刻钟再离去。 到了第三个月的月末,正屋里终于出来一个老头,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眼眶里一双眼全是白翳,老头穿着一身破成布条的旧衣,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瞧着,约摸是个八十老翁了。 老翁来开门,那双手扣在门板上的时候,蔡参及一众随行侍卫都呆了一呆,那分明是双少女的手,老翁开了口,声音也仿佛少女一般清澈,“非是老朽不见侯爷,侯爷有搅弄风云的命格,老朽实在是畏惧纷争,这才避而不见。” 此故事在通州一带广为流传,此后蔡参便结交了更多的奇人,后来胡细韫在通州起义,蔡参便用三万兵士攻下通州,三万兵士一夜消失,蔡参能借阴兵的言论,便是那时候起的。 第七章 方相氏 沈荞家就在通州边界,妙笳山下一个叫巫崂的村落。 她年岁和大临建国的年岁差不了多少,年幼那会儿日子就不好过,她还未出生就没了爹,刚出生娘就没了,比她才大了不过七岁的哥哥,一点一点艰难把她拉扯大的。 至于爹爹为什么没了,与“阴兵”一事还有些瓜葛。那些年,经常出现壮劳力离奇失踪之事,沈荞爹爹就是无故失踪的,那年头各种离奇传闻都有,报了官也无用,总归人是一个一个不见了。 阴兵就是之后没几年出来的传闻。 哪有那么巧,前脚壮年轮番失踪不见,后脚就出来神出鬼没的阴兵。 多半是蔡参私自养兵不敢声张,故而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混淆视听的。 沈荞都想到了这一层,司马珩自然也能想到,他眸色顿沉,如果真是这样,那蔡参谋划此事必定已久,且布局巧妙精细。 恐怕身边确实有高人相助。 沈荞听到李冢说妙笳山的事,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跳如擂鼓,整个人都崩得很紧。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哥哥好像说过,曾祖父曾是李朝太常寺下属太卜署的一个小官的胞弟,太宁皇帝异常推崇佛教,以至上行下效,对祭祀也逐年累月的越发重视,太宁皇帝对佛教的热崇,导致了后来容太后摄政后对僧教徒极其痛恨,以至于烧毁无数寺庙,坑杀佛教徒,太卜府也废置了,上下属官尽数获罪进了大牢。 当时沈荞曾祖父的兄长也进去了,曾祖父的母亲几次三番去走动,最后甚至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后来悲痛之下,以血养咒,一番祷念后,撞死在了容太后出行的车马前。 沈家后被查出来乃先朝方相氏一脉,累家都身揣异能,比如曾祖父的胞兄,就极擅观星相,轻易不言语,每言必中,若非母亲一直教导他凡事不可冒头,他在太宁皇帝在位的时候,就能一路拔升了,可惜即便如此谨慎,最后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沈荞的曾祖父事先被他母亲安排着逃了出来,后来隐姓埋名在妙笳山一带定居了,李朝覆灭,司马家荣登大宝,沈荞的父母才敢下妙茄山去山下生活。 父亲失踪,母亲急怒,生沈荞的时候难产,也跟着去了。 沈荞没有见过父亲,但哥哥说过,“父亲熟读诗书,在兵法上亦有造诣,他若还在,便能好好教你读书识字了。”沈荞小时候没耐性,哥哥逼迫她读书,她总要闹,说这世道这样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读那劳什子书有什么用。 哥哥每次都很生气,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好几次“沈荞”都把他气哭了。哥哥最后也没有骂她,只是检讨他自己没用,还说若爹爹活着,定知道如何教她。 “那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哥哥你长得这样好看,爹爹一定也很好看吧!” “爹爹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他的易容术天下一绝,无出其右者。” 沈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脑子里似乎很多线快要串联在一起了。 她余光看了李冢一眼,祈祷他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李冢此人天纵英才,是不可多得的军事理论家,可惜身子不大好,如果她没有记错,明年开春,他人就没了,死在西征的路上。 李冢畏寒,青州又极其湿冷,秋日里连日的阴雨,他又要留意蔡参的动向,以至于身体每况愈下。 他若活着,司马珩通往帝王的路能缩短一半。 沈荞将茶汤摆在司马珩和他面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不由含着几分惋惜。她脑子里塞满了东西,以至于整个脑袋都发着胀。剧本里,蔡参身边是也有个谋士的,却无甚名号,只用谋士二字代替。 李冢微笑冲她颔首。 沈荞惶恐回礼,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自打进了行宫,每日不是跪着就是站着,见了这个那个都要行礼,几个常见的太监嬷嬷简直“阴阳大师”,开口必然阴阳怪气,就没好好说过话。司马珩更不必说了,暴君预备役,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精神不正常般的喜怒无常。 骤然遇见这么和善的一个人,沈荞还不大适应。 沈荞福身回了礼,而后退在一旁默立着了。 司马珩今日目光第二次落在这个侍女身上。目光一闪即过。 李冢又同司马珩交流了会儿,大意也是猜测,阴兵事假,暗自屯兵才是真。 当时蔡参尚未和敬都撕破脸,攻下通州之后还奏请了圣上,言说自己势单力薄,但却看不得胡细韫如此猖狂,幸好陛下龙气相佑,这才顺利攻下通州,想来是上天眷护大临,眷佑圣上。 言辞恳切,司马荣湚被捧得异常舒适,且当时敬都内乱,他顾不上通州,亦觉得通州地处要塞,前后都有他的重兵镇守,不足为虑,也就顺势把通州暂时交给蔡参打理了。 这一交权,坏了事,不过短短几年,蔡参势力便如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他起初还做做样子事事上报敬都,后来慢慢开始阳奉阴违,再后来就天高皇帝远,越发放肆不受拘束了,这几年,甚至公然在通州一带圈地称王了,他还为自己建了一座巍峨宫殿,大修寺庙和道观,委实嚣张至极。 而即便到了如今这境地,司马荣湚仍不觉得蔡参是个大患,派太子过来收复通州,却没有放权,司马珩如今能调用的,只有青州的三万驻兵,且手里的兵符只有一半的调兵权,另一半兵权在安定王卢以鲲手里。 李冢越说,司马珩的脸色越差,最后怒极,扬手掷了茶盏在地上,沈荞吓得一个寒颤。 李冢却似乎习惯了,淡然勾了下唇,“殿下莫急,依逢生看,蔡参此人定有高手相助,我仔细研究过,他那些传闻颇多,大多荒谬,但也并非全不可信,我若没记错,他身旁有一位极擅易容伪装的门客,若是他摸进了城里,容将军确实不好找,我却有一法子,可以助殿下杀之而后快。” 沈荞心口猛跳,膝盖软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冢和司马珩齐齐看过来。 沈荞脸色煞白,故作淡然地说:“奴婢有话,想单独和殿下说。” 第八章 不许哭 阴雨连绵的天,屋里昏沉沉的,外间伺候的下人静默无声,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台里灯芯燃爆的毕剥声,还有沈荞压抑不住恐惧的粗重呼吸。 司马珩低头觑着笔直跪在地上的沈荞,带着几分审视打量,“说。” 他没有让李冢退下,这个时候的司马珩,对身边人还是抱着信任的。待李冢死后,他身边的人换了一又一茬,各怀鬼胎,各揣心思,他会变得比司马荣湚更多疑、暴戾、残忍。不同的是,他比自己的父亲更有野心和能力。 一道惊雷劈下来,透过窗子,照亮沈荞惨白的面容。 她以为决定生死的时刻在很久之后,没想到这么早。 她今日沐浴更衣,嬷嬷还为她上了妆,原本素白寡淡的一张脸,多了几分生动妩媚,沈荞长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即便是面色如此不好,那眼眶里还流淌着恐惧和摇摇欲坠的眼泪,仍是一副多情样子,惹人怜爱,但司马珩却无动于衷,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沈荞伏地叩拜,行了大礼。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爹,况且她一个穿越来的,对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爹能有多少的感情,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只是因为想起来诸多过去忽略的小细节。 “沈荞”曾有巫崂小先知的名头。 最初传出来这样的风声,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每次都是随口胡诌,却每每都能言中。 久而久之,连哥哥都觉得她确切身揣异能了。 这么看来,倒和蔡参的那些传闻流传的方式有些相像。 以前她只当是巧合,也将错就错,和哥哥两个人仗着一点小聪明,借此寥以自保罢了。 蔡参甚爱结交奇人,也打听过传说中巫崂这位小先知,哥哥生怕露馅,找得最凶那些日子便带着沈荞躲了起来。 可是以蔡参在通州一带的能力,想找一对儿手无寸铁的兄妹,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刻沈荞几乎可以断定,蔡参身边那位一直为他筹谋的高人,是沈荞的爹爹。 以前只当她和哥哥足够幸运,才能在这乱世苟活,如今看来,怕是不尽然,爹爹应当暗中也有照拂。但是爹爹如果活着,如何能做到十多年对自己一双儿女不闻不问的? 沈荞脑子疯狂在转动。 剧本里,对司马珩和蔡参的这一战描述甚少,仿佛挺容易的。 这一部分拍摄的时候,沈荞全程在现场,许多镜头看起来甚是没有意义,沈荞作为一个半吊子,暗自琢磨是在作铺垫,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先在新手村小试牛刀,才能通往更远的路。 或许这一部分是展现司马珩性格的?她那时并未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