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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有事相求

    第十六章

    有事相求

    虽然到了春天,风还是有些冷。丫鬟拖着斓丹走了好一会儿,斓丹觉得自己都要透心凉了。她一说今天就走到这儿,回去吧。丫鬟便义正言辞地说她需要多走动,疏散气血。斓丹渐渐不怎么怕申屠锐了,但很怕他的丫鬟们,一个个老气横秋,比宫里的教引嬷嬷还严苛。而且她们还不爱说笑,最多也就双十年华,不正该天天嘻嘻哈哈的吗,她们却都整天板着脸,没用的话一句也不说,就连斓丹问她们的名字都不答。

    申屠锐的燕王府不大,佣人护卫也不多,虽说各处景致不错吧,半个时辰也足够转两圈了,斓丹再次表示不想走了,要回房时,冷傲的丫鬟竟然点头答应了。

    回去要经过垂花门正对的内宅主路,正瞧见申屠锐下朝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

    他也看见了斓丹,爽朗一笑,徐徐走了过来。他很适合戴冠,黑发雪肤衬着样式各异的金冠玉冠,极其华美风流。大晏冠服崇尚庄重,朝服尤其繁复,锦衣高冠玉带华裳,他穿在身上,气势凌厉了许多,倒把平时那种俊俏风情冲淡了。

    “皇上已经下旨,要我出关追捕萧秉文,大概三天后动身。”他平平常常地甩出这句话来。

    斓丹心里却翻起了一个大浪,想让他带着她一起去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少了那么点儿力气说出口。

    “哦。”她胡乱应付了一声,“那……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申屠锐淡淡地看着她,“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他平时话挺多的,今天却只肯答,还答得很简约。

    三个月?半年?

    斓丹焦躁起来,他不在京中,这小小的燕王府,未必能让她安稳躲藏,她又想起申屠铖看她的眼神,心里又恶心又着急。

    “我先更衣梳洗一下,回头一起吃饭吧。”申屠锐笑笑,昂首挺胸与她擦肩而过,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的话,又被他岔开了。

    还好,晚上能一起吃饭,她有的是机会。斓丹长长吁了口气,心情还是没能稍微轻松一些。

    燕王府的饮食也很有特色,从来没有山珍海味、满眼盛馔的情况。申屠锐和她两个人,就在小矮桌上放了六个家常菜,两人在软垫上盘膝而坐。

    申屠锐吃得香,也不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斓丹用筷子点着碗里的米饭,觉得都无从开口。

    “那个……”她放下碗筷,含含糊糊地开了个头。

    申屠锐夹了一筷子鱼,正仔细地挑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斓丹又蔫了,从小到大她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去避暑行宫。斓凰和父皇去过江南,和太子去过山阴,大旻江山最美丽的地方斓凰都去过。她羡慕得要死,又被皇城的高墙圈得烦透,就大胆地向皇后娘娘请求,能不能与斓凰同去洛州。她也是反复思量的,洛州与鄄都相距不远,半个月的行程,带她去应该不会添很多麻烦。皇后娘娘笑笑,说这次是三哥带队,能不能带她要问三哥。她又满心欢喜地跑去问三哥,结果三哥的神情明显让她觉得自己很不自量,三哥挑着嘴角对她说:“带着女人上路多麻烦?斓凰是出惯门的,倒还好。你?我带着你,还办什么差?回去吧,别跟着瞎起哄。”

    或许只是一句冷言,就能成为一个人一生的阴影。

    “你……”斓丹的话在嘴里转来转去,却怎么也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大胆地说出来。她怕申屠锐也用三哥那种表情一口回绝她,嫌她麻烦。“你走了,我……我……的药怎么办?”她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根本不是一句话。

    申屠锐用眼角撩了撩她,没说话,没拿筷子的那只手在怀里掏了掏,扔给她一个小瓷瓶,“里面装了六颗,每月一颗,别多吃啊,多吃也有毒。”他说完继续吃鱼。

    斓丹拿起小瓶在手里转啊转。

    “我吃好了,先去书房了,你慢慢吃。”他起身,假惺惺地叹气,“唉,出门要准备的东西还挺多,公务就还有好些要抢着办完。”

    斓丹看他,因为他站起来了,她要把头仰得很高。

    申屠锐动了动,却没走出去,皱眉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斓丹觉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急促了,她有话,这也正是说话的时机!

    “你……能……”她艰难地吐了两个字,突然头一低,不敢看他了,脑子里全是三哥鄙夷的冷笑,“你好好准备吧。”

    “嗯。”申屠锐的声调一下子变得很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斓丹是被吵醒的,感觉整个燕王府都闹腾起来。她简单地梳洗一下,开门一看——丫鬟仆役们来来去去,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东西,都在为申屠锐出门做准备。这样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申屠锐要出嫁呢,斓丹撇撇嘴。

    斓橙带着宫女,喜洋洋地从外面进来,看见这片热闹景象很开心,评论说:“看来准备得很仔细嘛,大家好好干,回头王爷有赏。”

    “我什么时候说有赏了?”申屠锐站在东厢檐下,背着手,反驳斓橙的话。

    斓橙远远瞧了眼斓丹,又看了看申屠锐,笑容更开怀了一些,“我今天来,可是替皇帝哥哥传话的,也算口谕吧,你要不要跪接?”

    申屠锐“哼”了一声,眉梢一挑,“爱说不说,王爷我一会儿还要出门买东西呢,没工夫和你瞎扯。”

    斓橙一听买东西,也顾不上拿乔了,快步跑过去抱申屠锐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地说:“带我一起去吧。”

    申屠锐抿嘴一笑,“那就得看你这道口谕合不合我心意了。”

    斓橙脸色一暗,期期艾艾地看着申屠锐说:“恐怕……不是很合心……”

    申屠锐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斓橙又看了斓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皇帝哥哥说你出远门,家里女眷无人照管,恐怕不稳妥,要接那个——”她用嘴撇了撇斓丹,“进宫,让太后照拂。”

    斓丹一个激灵,进宫?虽然搬出了太后,申屠铖的用心也太明显了。她求救般地看向申屠锐,他正皱眉沉吟。

    “也好,我也怕出门一趟回来,她有了三个月身孕。”申屠锐赞同点头。

    斓橙扑哧笑出来,“有道理,这口谕算合心还是不合心?”

    “合心,走。”他笑起来,一动胳膊,扯着斓橙一起欢天喜地出门去了。

    斓丹气得重重合上门,申屠锐说不需要她过早地接近申屠铖是骗她的吧?毕竟这是申屠铖主动提出让她入宫,没有比这个更顺理成章的了。斓丹缓缓坐下,抱住膝盖,救她不就是为了让她去申屠铖身边做不会背叛的眼线吗?他当然不会阻止,当然合心了。

    丫鬟敲了敲门,两个人捧了一堆东西进来。

    “这是宫里送来的,赏你的穿戴。”丫鬟把东西放下就退出去了。

    斓丹看着这贵重的衣饰,心里只有惊惧,她从小生长在宫廷,自然看得出这些东西和妃子的规制不相上下,申屠铖的意思更加明白了。

    她必须要和申屠锐说明白了!可是,申屠铖意志坚定,也未必没暗示过申屠锐,甚至早已得到了申屠锐的默许,她现在去请求他,还有用吗?

    申屠锐直到掌灯才回府。斓丹一直开着房门看他所住的东厢,太阳慢慢西斜,柱子的影子越拉越长,一个小厮来把檐下的灯笼逐一点亮……时间流逝得很慢,斓丹沉默地等待着,可看见申屠锐步伐潇洒地走进来,又觉得时间突然跳了,仿佛刚看他走出去,他就回来了,很多话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现在面对面又觉得说出来还是有些难。

    “干吗呢?”他神采飞扬地问道,心情很好,身后跟了几个捧着东西的随从,看来今天和斓橙逛得很开心,买了这么多东西。

    见她不答,他往自己房间走,“没事就算了,我今天要早点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明天?”斓丹一惊,不是准备三天后吗。

    “萧秉文腿倒是快,据说都跑到黄土关了,那可离夜梁不远了,再不走还真来不及了。”申屠锐戏谑地说,也不等斓丹再开口,扭头就进了房。

    斓丹想跟过去,却被丫鬟拦住了,说了声王爷要洗澡,斓丹也就束手无策了。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斓丹一直看着申屠锐的窗户,也没一会儿,里面的灯光一暗,她再去求见,丫鬟又说王爷睡了。

    斓丹有心闯进去,瞧了瞧漆黑的窗子,再瞧瞧丫鬟们的冷脸,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房间,一晚上坐立不安,也不敢睡,怕错过了申屠锐出发。

    申屠铖赏赐的那堆东西就放在房间正中,丫鬟放下来她就没动过,每看一眼,她就更下定一分决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仔细地洗漱穿戴,申屠锐给她做的衣服大多奢华,只有去看二姐那次穿的棉袍很朴素,她找出来穿好,头发也梳了条紧紧的辫子。斓丹把路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可惜她身无长物,银子也无几,真的没办法做到一路上不添麻烦,所有东西拢起来,一个小包袱就装下了。看着那小小一包,她心里也有些酸,毕竟是个没有家的人,在这里也只是暂住。

    申屠锐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斓丹拿起包裹,飞快地跑出去,正赶上申屠锐开门出来。

    看她飞奔过来,他还吓了一跳,问她:“你偏瘫全好了吧?”

    斓丹觉得他有讽刺她的意思,这时候哪还有计较这个的心,还没等张口,却见他斜睨着自己,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吗?要去哪儿做苦力吗?”

    “申屠锐,带我一起去!”她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

    “你要跟着去,怎么不早说?”他平静地回视道,“晚了,来不及准备了。”

    他果然拒绝了,斓丹忍不住浑身轻抖起来,他与她擦肩而过,院子外传来轻轻的马嘶。

    她感觉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陡然蹿升上来,腿冷得哆嗦,心也冷得发疼。她又被抛下了,又要落入不堪的境地中。

    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流过脸颊,连领子都打湿了。

    “干吗呢?”他生气地回头喝了她一声,“不是要跟着去吗?戳在那儿等请呢?”

    “啊?”她哭得鼻子都堵住了,闷声闷气地惊诧了一声。

    他瞧了瞧,眉头更紧,后退两步扯上她,“哭什么?”

    她一下子哭出来,“不是晚了,来不及了吗……”

    他哼了她一声,发火道:“来不及准备,就沿路买吧!反正你就是个麻烦精!平时和你说的,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斓丹沉浸在竟然可以一起去的惊喜里,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嗯……”

    申屠锐狠狠地甩开她的手,问她:“还嗯?”

    她怕他变卦,赶紧上前抓他的手,抽抽噎噎地说:“我错了。”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嘴抿了抿,脸色虽还难看,眼睛却微微笑了,“走吧!再不走,你哥的脑袋都要挂在夜梁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