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相
他要封元运息疗伤,早吩咐了不准人入殿。直到警觉有人,她已疾步进了房,那声响,还不是青蓿。 承熙凛睁开眼,防卫性的扬气一挥,日春禁不起他这么一搧,摔在地上,她死命护着手上一团仙心,急喊道:“尊上…娘娘,娘娘剜心。” 剜心…?承熙闻言大震,望向日春。她手上那团还未定型的光泽,又陡然令他一颤。 那是…? 他在石室里细读了五百年…,再不会认错的仙魄气形。 承熙急急起身,迅疾下了榻,急接过日春递上的仙心细查。怎么会,在他几番确认青蓿外显的草精气息后,便再也没读过她的仙气。 “栀月…。”承熙只觉一阵缺氧,颤抽了口气,强迫自己整理思绪。 初时,他有些逃避,坚信她与栀月不同,后来,他的确觉得,她们相像,却不是同一人 。 怪不得她再开不出花,再不会飞,怪不得她成日想睡,却未见凋亡,如今,灵力反倒愈发长进。怪不得,金阳称他呆鸟。 青桐真人道霜珠本是一对,还搞丢了一颗。那另一颗,却会在哪里。如今的虚里,断不会让栀月真身犯险,不是出自虚里,却还能是谁。 他一颤,脑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都是他,这一切一切,都是他,白羽无相。 那对霜珠定然有异。那天大殿上,隔了仙障,他慌了心神,从未想过无相掌间灭散的仙魄,竟还能不是栀月。 他眼里一片湿润,焦灼道:“她在哪里…!” 日春一阵交战,知道青蓿如此做经过思量,确实有助承熙脱困。泪道:“娘娘…说您欠她一个心愿,要您…。” “她在哪里!”承熙心急如焚,颤声一吼。 日春不曾见承熙这般着慌,结结巴巴应道:“方才,在外…外头廊上。” 承熙飞奔出了寝房,廊上早没了青蓿身影,只一道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往殿外延伸而去。 他一阵头脑空白,手脚发软,就是当年祥治要他交出霜珠时,或许都还没有这当下的惶恐。 他要救她…。 他要救她,无论多难。 青蓿早撑了最后一点不知何来的力气,出了殿。 她不能让承熙有机会强迫她将仙心安回身子里,何况,殿外正一干人等着她。 “娘娘…?”武从阿正一脸吃惊,想拦。 “让开!”她冷声一令,道:“尊上让我出来。”这时候,也只好拿承熙压他们了。 阿正忠厚的心思,还不大相信:“不…不可能。” “还要命便让开,休要抗旨!”青蓿怒挥开了他,痛得几步踉跄。强稳住了步伐,又往前走。 见青蓿出了仙障,外头喧嚷之声忽然淡了下来。为首的乔木云飞皱起眉,玄冰一般凛望着她。 他也不太相信承熙肯给人,只怕是计谋。 长刀出鞘,亮晃晃直指着青蓿,见她胸前涌血,云飞眉间又一皱。 青蓿本也无力再走,她往云飞一跪,哽着喉凄凉一笑:“尊上…容青蓿,以一死,平将士之怒。” 她轻微的声音震慑了众人,她身子一软,倒在云飞脚前,目光已然有些涣散。 “是么。”云飞冷眼望着,淡淡勾了一笑:“他若亲自动手,该有诚意些。” 青蓿眼神寂凉,颤着虚弱的气音冷笑道:“他…不动手了么?” 云飞望着,半信半疑。她伤势甚重,落在左胸,显是让人剜了心。 他知无相已和白羽芳源围了进德殿,正试着要破石室仙障。或是死到临头,这冷岸承熙,也只能如此狠戾。 日前,无相复他将职,与他换了条件:联手杀下冷岸成熙,拥戴白羽家,无相,且承诺放了云彤。云彤被囚,半是条件,半是要胁。他很快便允了下来。 他曾在承熙与寰明联手之下低声下气,任炎火家嚣张了五百年,如今风水轮转,即或承熙收了颗心,亦是困兽之斗罢了。 承熙疾身出殿,只见着仙障外,不知死生的青蓿软倒在地,云飞冷声一笑,长刀直扬,正要往青蓿刺下。 “住手!” 他大骇,幻身要拦,云飞望来一眼,眉一挑,朝承熙落了道仙障。 看来,人倒不是他要给。 承熙翻掌幻出千守剑,一道剑光削破了仙障,谁也休想再用仙障拦他。 “冷岸。”云飞剑尖一压刺进了青蓿喉间,厉光一瞪,逼得承熙收住了步。“你的女人费尽心机救你,何不成全她。大渊,需要清明有能的尊者,宣旨让位,省我兵卒,我便还你一次人情,太师面前,保你一命。” 太师,好一个太师。 承熙死握着千守剑,双眸凶光严寒得想杀人。云飞若要这么拖着,来不及救青蓿,前险后险,不如一闯,逼他迎击。 他身影一晃剑式杀出,云飞一凛,剑尖划出青蓿颈间,顿时血光剑气飞错。 “青蓿…!”他心下大痛。十万火急间,却一阵黑雾拢过,直将两道剑气震得细碎。强劲之气漫天卷来,气宇大浪似地荡开。 林风激烈翻腾。承熙支剑着地,扬袖相挡,勉强稳住了身子防身。 是他…。 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嚎。片时,又趋于平静。 黑雾散开,定睛再看,只见云飞身首异处,身旁一圈战士尽倒在血泊中。 青蓿,则不见了踪影。 虚里…。 承熙眼见一片狼藉,飞转着念头。看来,虚里早知道青蓿是谁了。 她性命垂危,虚里或是顾忌千守剑,甚至无暇朝他斗回青蓿的仙心。 那么…。被迫或是甘愿,他倒得让得彻底。 “日春、阿正。”承熙回头,吩咐吓得无神的长曦婢从。“即刻回南脉,找菎蕗上神。” “菎蕗上神…?”阿正一脸困惑。 承熙无暇解释,阿正不懂,日春懂就行了。 两人一走,他幻出青蓿已有些黯淡的仙心,最后几番思量。他答应过栀月,要一直这么陪着她,而他也的确答应过青蓿,许她一个心愿。他落咒划胸,将心挪进了胸膛,又凝气接合。他时间不多,不能将伤处疗得太透,但该也够了。 而另一头,进德殿石室的仙障外,白羽芳源手下严严围了殿。他身旁押了个人。 芳源一声冷笑,掐住朱莺下颚迫使她扬起了脸:“如今,也无须你帮忙了。” 朱莺冷冷回望着他,心凉得透了。 寰明撤了悉数翼兵回谷,誓言不再相助冷岸政权,她却并不觉得他哥哥真会看冷岸承熙送命而无动于衷。她自做多情,还想来劝退芳源。 她知道政局联姻,他的情,并不若她认真,却不想,他简直无情。 一声令下,他拘押了她。这前任进德神官,若知道如何能入石室偷袭仙心,由她出手一举两得,让承熙灭散了,冷岸和炎火,再回不了头。 她却宁死不肯。 不肯也无妨,无相费些时候,仍破了数道仙障。冷岸承熙这小子,仙障勾编得刁钻,然他既要在长曦殿守着那草精,仙障再缜密,究柢有弱处。无相扬咒,大斩一刀,劈裂了最后一道仙障,嘴边扯起一笑。 “走!”无相令了芳源跟上,一举震裂了石室外墙,长驱直入直捣石室里的栀子树。 无相起咒将树连根拔起,一把抓下树根盘错的湛蓝仙心。“为师早告诫过你,弱者,只有灭亡一途。”他阴沉一笑,腾雷炸裂了手上承熙的心脏。 “不要…!”朱莺一声惊恐地喊叫,她挣开武从飞扑而上,无相气劲一搧,直将她震跌在一旁,咒术且一带以仙锁捆了她。“守好人!”无相向芳源一声怒吼:“要降炎火寰明,还需要她。” 仙心气形飞散,栀子树颓倒在一旁,无相再起咒凝起了雷光。“这一次,真要送你走了。树谷栀月。让冷岸承熙陪同,算是我的谢意。” 无相雷咒高举,对准了栀子树的灵气与记忆要贯下,一道青焰倏然烈闪,猛然与雷咒激撞炸了开,承熙身影一晃,一股杀焰又起本欲直往无相与芳源轰去,然他陡然见着朱莺,杀着急转甩上石墻,一声巨响炸裂了石室已倾颓大半的墙。 无相与芳源趁隙疾身退了开,承熙一把解散了栀子树,注了些灵气幻收了起来。 “师尊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承熙冷眼扫过无相,五百年前的恨怒仿佛涌现在眼前。 无相冷望着他胸前血迹,一笑。看来,是换了心。“杀了她,感觉如何?死到临头,真情之心,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有点长进啊,澈然。” 芳源身后的冷杉林间,又一个个身影现身落地,露着凶光。痛失首将的乔木翼兵追来进德殿,誓言将这口气出在承熙身上。 “杀了他!”气焰嵾天的翼兵喧腾,吼声震天,几支按捺不住的九凤羽箭,朝承熙飞射。 承熙袖手微扬,箭未到,已尽数消了干净。冷瞳一扫,直震慑得前头翼兵安静了些。 “澈然。”无相笑了笑,道:“可惜,为了那栀子树一点点记忆,你还是宁可自投罗网。为师,大失所望。” 龙神与这雏鸟,为情所困,他掌握了那关键的仙魄,等了数千年,也不过就为这一刻,杀下他冷岸氏,坐拥大渊。 无相展袖兴咒,一道环状仙墙高起,封闭了进德殿宇。出自青桐真人之教,那仙障之法特殊,似天狱天牢,难拆解,防幻影,显然,要将承熙困死在划下的地界里,亦防回心转意的炎火寰明。 望着那仙形,承熙微皱着眉,这气形,八颗气团中,他不再细察的那颗浊暗,原来不是云飞云彤父亲乔木文风,一直,都是他。 倒头来,这叛心藏得最深的,还是他白羽家。 “白羽无相。”承熙冷声一笑,道:“看来,我这称呼只能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