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手上拿着的家伙事一时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老伍长是个急性子,看他们动作缓慢,养手抓了根烧火棍就要过来打人。 “住手。”这声音并无太多情绪,却平白有不怒自威之势,老伍长立刻就应声收住了手,连声迎着退到一旁。 云泠听见这声下意识回头躲避,心中暗道不好:竟是阿烨! 云烨身着银色锁子甲,肩披红色披风,原本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庞清癯了不少,眸光微沉,俨然已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将军模样。 云泠几人被老伍长要求站成了一排,他悄声吩咐道,这位是奉镇北大将军之命进行全军巡视,让他们几个都清醒着点。 他目光淡淡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云泠不敢让旁的人瞧出异样,面上淡定心里则疯狂呐喊,希望云烨千万别揭穿她的身份。 云烨像是没认出云泠一般,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接下来要继续巡视,需要一个人领路。”他随意指了指云泠,命令道,“就你了。” 云泠连忙点头。云烨没当场拆穿她已经是万幸了,现在他肯定是在找时机想单独聊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大半个月没见,云泠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云烨这个闷葫芦先开了口:“师父和师娘都很担心你。” 这在云泠意料之中。 乔装入伍这个决定,她谁都没告诉,因为不知从何说起。她总不能说自己知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要赶在一切之前去阻止吧? 云烨的话她接不下去,便故意问道:“阿烨就不担心我?” 她本想逗逗云烨,看他害羞,可没想到少年站定了脚步,就那样直视着云泠。他的眼底似有激烈的情绪在翻涌,可他终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第11章 所以我这是,被阿烨教训…… “你要秘密去做的事,是什么?” 他一直记着,云泠信中说此次行动要秘密行事,所以在连夜快马加鞭追上云阳的队伍后,他只和云阳说自己是奉云严昭的命令来随军历练,云泠的事只字未提。 虽然心中焦急,却一直没有大张旗鼓的寻人,而是借着巡视全军的名义,将这十万人一人人的看过来。 直到今日,他终于又找到了她。 军营行军半月,云泠瘦了许多。 云岭摇头,“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但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粮草营。” 云烨没再追问,目光突然定在她的手上,“你的手,你受伤了。” “啊?”云泠看看自己的手,天气寒冷,皮肤被冻出了小裂口,再加上她平日干的都是些喂马扎营的粗活,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到她自己都注意不过来,随意笑笑,“没事,小伤,明天就好了。” 云烨皱眉,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云泠一眼瞧出这药是母亲所配。 在营中走动,人多眼杂,他无法亲自替云泠上药,只能避过周围人的视线,将药递给她,道:“明日好,今日就不痛了吗?” 云泠有些哭笑不得,当初云烨受了伤不当一回事,她就用这话训了他,过了这些年,他居然还记得。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记仇的。 “所以我这是,被阿烨教训了?”她试探问道。 “……不是。” “你晚上都是如何休息的?”云烨问她。 “自然是睡那大通铺。”云泠说完,怕他乱想,忙补充道,“我都自己一个人睡在角落里的,不与别人挤,也没被发现。” 云烨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师父和师娘知道,他们会很伤心。” 云泠俏皮冲他眨眨眼,笑道:“所以就拜托阿烨替我保密嘛。” 云烨别过了头不看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啦?”云泠露出狡猾的笑意,“现在反对也无效,阿烨不能出尔反尔!” “……还有五日便可到边城,等进了城,日子会好过些。”云烨道。 此后直至分开,一路无话。 云泠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一时之间心里的感觉还挺奇异的。她以前习惯了以姐姐的身份去照顾云烨,如今冷不丁才发现,阿烨也到了会关心人的年纪了。 * 五日后,边城显出了轮廓。 这座边陲小城静卧在雪原上,古旧的城门吱呀被推开,显出城内低矮的棚屋来。沿路散坐着有一些逃难来的流民,凛冽的寒风中,大人小孩裹着一件破洞的棉衣,挤在一处取暖,露出的身体瘦骨嶙峋。 他们是从更北边的村子逃过来的,那些地方已经被北狄人打下来了。 北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要想活命,就要学会与天斗,与草原上凶狠的野兽搏命。对脚下栖居的贫寒土地,北狄人心中有着不满,又有着血脉中割舍不掉的宿命感。 于是他们将种种情感化为对大夏的痛恨:凭什么大夏的人能占着那么好的土地,过着安稳富足的生活,而他们北狄就只能祖祖辈辈在草原上流浪? 这种痛恨下,他们每攻下一处大夏的村落、城镇,必要对里面生活的普通百姓进行惨无人道的虐杀。大夏百姓如果落在他们的手里,被一刀砍死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村民被逼无奈,拖家带口逃难到了边城寻求庇护,可眼瞧着再过不久,这里好像也快要沦陷了。 大军缓缓驻扎进城内,城里的百姓恍若未闻,街上没有孩童嬉闹,入耳只有沉重的呼吸和行进的脚步声,城内的百姓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必然到来的命运。 天际的黑云沉沉压下来,给这座小城笼罩上一层灰败的寂静。 “惨哟,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走又不舍得走,留下来又看不见生机。”老伍长难得放软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可怜起人来。 “来了十万人,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云泠同伍的赵勤勉不满地嘟囔。 老伍长冷笑一声:“小子,在前面冲锋的人不是你,就敢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知道北狄人打仗是什么样的?” 赵勤勉倒是坦诚,摇了摇头。 “掠夺是他们的本能。”老伍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皮抽搐了几下,“他们就跟那饿狼一个样,成群结队饿得眼睛发绿的狼就那样向你冲过来,几下就能将你撕碎。” “你害怕他们,所以你才被调到粮草营当伍长?”赵勤勉也不知是直爽还是脑子缺根筋,这话云泠听得心惊担颤的,生怕下一秒老伍长就要用手里的烧火棍敲断他的腿。 老伍长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怕?老子当年杀过的北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老子现在就是老了,拿不动枪了,不想在前线拖大家后腿,不然还真想再杀几个北狄狗给兄弟们报仇。” 他说着说着拿着那烧火棍就比划起来,一招一式真就是云家枪的动作。颇有些英雄迟暮的意味。 “仗还没打赢,老百姓凭什么要信你。”最后,老伍长以一句话终结了这场讨论。 城中军营内,是许许多多的伤兵。 这些伤兵脸上的表情,和城外的老百姓一模一样的木然。 身后是一城弱小的百姓,他们战无可退不得不守,可面前是强悍的敌人,他们看不见希望。 边城的守军勉力应对着北狄疯狂的进攻,原本的队伍如今七零八落,如若云阳的队伍再晚几日,边城便守不住了。 “北狄昨日发起了一波进攻,兄弟们勉强撑了下来,只是损失惨重。”守城将领陈世忠在北狄乱石攻城时被砸中头部,半边脸裹着纱布,殷红的血从纱布下一点点渗出来。 他道:“能熬到将军您来,末将也算不辱使命。” 云阳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战绩却彪炳,他率领麾下的云家军几乎战无不胜。陈世忠心中对其十分敬仰。 云阳郑重道:“陈将军守城有功,等此战终了,我定会上书禀明圣上。” 陈世忠摆摆手,道:“将军好意末将心领了,军功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能将边城保住,杀尽那北狄狗,我老陈死不足惜。” 他是边城土生土长的男人,父母妻儿均已死在边境战乱里,与北狄之仇不共戴天。 陈世忠这才看见云阳旁边一声不吭的云烨,奇怪问道:“将军,这孩子是?” 云阳介绍道:“他叫云烨,是家父的徒弟,此次奉家父之命前来助阵。烨儿,这是陈世忠将军,驻守边城十年,卫大夏边境平安,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云烨点头,道:“陈将军。” “我与北狄算是私仇,不敢妄尊什么前辈,你叫我一声陈大哥就行。”陈世忠摆了摆手,道,“将军,恕末将再多言一句,此次北狄来势汹汹,云烨小兄弟虽是侯爷的徒弟,但毕竟年幼,让他上战场会不会太勉强了些?” 云阳知他心中忧虑,坦言道:“陈将军,别看烨儿年纪小,再过两年,我都要打不过他了!” 云阳的话,陈世忠自然不会不信,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少年,语气中充满了惊叹:“原是陈某眼拙,竟不识少年英雄!” 三日后,北狄人对边城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云烨的表现彻底征服了原本心有怀疑的众将士。 他奉云阳之命,带领三百人驾快马从左翼绕后突袭北狄主将呼延屠营帐,北狄兵力此时几乎全聚集在城下,后方守备乏力,被云烨杀了个措手不及,等前方部队收到战报慌忙回撤时,云烨的小队早已全数撤离。 此战云烨枪杀北狄主将一人,斩士兵若干,其所率小队三百人无一伤亡,重挫北狄进攻锐气。首战告捷。 再三日,北狄大将呼延绝率军逼近,呈兵临城下之势,云阳率部出城,从正面迎战,云烨与陈世忠分别率领一千精锐,从左右两翼对北狄军队形成包夹之势。 两小队一左一右,穿插迂回于北狄军队中,一有时机便强行突入北狄守卫薄弱处,搅碎北狄进攻力量,对敌人进行逐个包围歼灭。呼延绝安排的增援队伍刚过来,云烨他们早已完成小范围绞杀后快马撤离,转头奔向下一处发动进攻。 习惯了蛮冲蛮撞的北狄人被这两支小队打得军心不稳,云阳见此时机,立刻率主力部队发起进攻,北狄人此时阵脚大乱,呼延绝左臂被云阳一枪挑断,跌落马下,北狄大军群龙无首,被逼退至二十里外。 穷寇勿追,云阳鸣金收兵。大胜。 连续两次冲锋失败的北狄人选择暂缓进攻,于边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两方均在伺机而动。 平原上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气氛依旧肃杀。寒风凛冽刮过,寂静下的暗流汹涌,等待着某个时机的来临。 而城墙内,此时的边城,迎来了新一轮的危机。 第12章 偷米的小男孩 粮草营今日轮到云泠和赵勤勉值夜。 最近小半月,北狄军队一直没来侵扰,赵勤勉的心里有些松懈下来,随手捡了根棍子将火堆戳得更旺些,起了些闲聊的心思。 “林云,咱俩认识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云泠算了算日子,点了点头。 “都这么久了,你也没和兄弟们主动说过话,感觉除了知道个名字,就跟陌生人没啥两样。”在他眼里,林云长相俊俏,看模样应是哪家大官家的小少爷,不过一点少爷脾气没有,做事手脚比他还利落。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睡觉时也离他们远远的,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你之前是哪个营的?”云泠模样好,如果以前见过他肯定不会忘,所以赵勤勉理所当然地觉得林云应该和自己分属不同的营。 云泠之所以一直不主动和战友说话,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赵勤勉问的这问题她完全一头雾水,如果胡乱回答,一不小心就要露馅。 她看赵勤勉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便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你就当我是个性格古怪的哑巴吧!云泠心里默念。 没想到赵勤勉反而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挪了挪屁股凑得更近些,自以为是在窃窃私语实际上声音很大地问云泠:“你果然是那位大人手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