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苏悦卿身子一抖,泪珠子随之砸在地面上,她的小手抓紧了裙摆的褶皱,哭泣道,“母亲,悦姐儿也不想让您丢脸的,求您看在往日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吧……” 说完苏悦卿颤颤巍巍地弯曲膝盖,就要朝谭氏跪下,却不防谭氏又拿藤条狠狠打向她伤痕密布的小腿,尖声道:“谁让你跪下了?给我起来!” 话落,苏悦卿的小身板直接被抽倒在了地上,她不敢抵抗,在那儿呜呜地不停哭着。 “起来!”谭氏厉声道。 苏悦卿唯有抬起衣袖抹了把一团糟的眼泪,另一只手撑起身,一边掉着泪珠子,一边准备接受谭氏新一轮的抽打,心中几乎已经麻木。 她年方十四,此刻却觉得自己的日子实在太长,当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就在此时,一名小丫鬟打起帘子道:“夫人,方才听二房那头传来消息,说是三姑娘的作业找着了!” “你说什么?”谭氏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目光扫向爬起来的苏悦卿,质问道,“那作业不是在你房里么?” “先前确实在我房中……”苏悦卿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唯有尽力解释道,“今个儿清早我还看到过,千真万确,此时不知姒姐儿为何会找到……” “莫非是她们潜入你房中,把作业又偷走了?”谭氏冷笑不已,将手中藤条往地上一扔,随即坐到主位上品茶,“去悦姐儿房内查探一番,看那作业是否还在。” “是。”前来禀报的小丫鬟领命退下,与苏悦卿的贴身丫鬟苓蓉一同去往素日居住的悦来轩。 苓蓉是谭氏安插在苏悦卿身旁的丫鬟,熟知整桩事情的原委。在打开房内的暗格确认了一番作业还在后,她便与一同来的小丫鬟起身,打算原路返回高瞻堂,不料竟是见到苏墨清本人,立在了院外。 他负手在背后,冷声开口:“作业在哪儿?” “回公子,在房中暗格里。” 先前混入谭氏房中的小丫鬟,因着平日里不常露面,故而也没人认出她实际上是苏墨清的人,此刻她连忙乖巧地答道。 而小丫鬟身旁的苓蓉目瞪口呆,她还未来得及想好应对之策,便听苏墨清又道:“交出来,还是等我动手?” 要知道苏墨清可是个会武的,要不方才也不会轻而易举地翻墙过来,出现在大房的院落里。 …… 先前戏曲听完,苏姒卿回到扶风院坐了片刻,正优哉游哉地抿着毛尖茶,便突然听丫鬟一脸喜色地来报:“姑娘,三公子亲自将您的作业找回来了!” 苏姒卿听说这意外之喜,脸上顿时笑意弥漫,她不禁开口询问道:“这事怎么成的?我就说是大房弄的鬼!” 丫鬟笑着简略讲了一通,随后又扶起苏姒卿道:“老爷让您去一趟老祖宗的院子呢,说是亲自去为您讨回公道!” 苏姒卿听闻这巧妙的计谋,心中对苏墨清的崇拜油然而生:“如此甚好,长兄可真是聪明。” 等她到达苏老太太房中时,便见自己的靠山爹苏铭山和便宜娘林氏都在里头,想出法子的苏墨清倒是不在,妹妹苏阮卿则朝她微点了点头。 除了二房的几位主子,大房的诸位主子也基本都在场。大伯父苏铭河、大伯母谭氏阴沉着张脸,至于苏锦卿,她正扶着害怕得瑟瑟发抖的苏悦卿。 苏姒卿见此心想苏锦卿素来傲气,这么做有些奇怪,不过她暂时并未开口提问,便先乖巧地朝几位长辈道:“姒姐儿见过老祖宗,伯父伯母还有爹娘。” “姒姐儿坐吧。” 苏老太太此人虽然严厉,却素来喜爱见到兄友弟恭的场面,可谓厌极了平辈之间的互相争斗,此刻她面色明显的不悦,便只沉着语调吩咐了苏姒卿一句。 苏铭山见受到委屈的闺女此刻依旧守礼,不由泛起阵阵心疼和自责,他立即开口,声音亮如洪钟道:“先前墨哥儿从悦姐儿的房中,找出了姒姐儿丢的作业,藏作业的丫鬟和收作业的碧袖也已然招认,锦姐儿和悦姐儿可有话说?” “……”苏悦卿吓得腿软,身形一个站不稳,幸亏有苏锦卿在旁不耐烦地扶着。苏悦卿见苏铭山如此恼怒,想到这可怕未知的后果,她颤着两瓣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而苏锦卿早已想好了措辞,她知道碧袖是个聪明的丫鬟,定不会供出自己,便一派沉稳不惊道:“此事我并不知情,还望二叔明察秋毫。” 苏铭山墨眸眯起,冷哼一声:“贴身丫鬟出了事,你自个儿倒是撇得一干二净。也罢,锦姐儿的事一会儿再说,悦姐儿又是怎么说,总不见得也不知情吧?” 大老爷苏铭河见苏悦卿形容懦弱,浑身发颤个不停,顿觉在二房面前丢足了面子,他浓眉一皱,语调骤然沉下:“悦姐儿,二弟问你话呢!” 苏悦卿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她似刚刚才醒悟过来,离开苏锦卿的搀扶,便直接摔倒在地,颤着身子爬到了中间:“悦姐儿知错,求二叔宽恕,求姒姐儿宽恕我……” 说着说着,苏悦卿的泪水便不停地砸在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苏姒卿见此微蹙了眉,她天性善良,如今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况且苏姒卿此时越发觉得蹊跷,总觉得苏悦卿的动作有哪里不对。 旁边的林氏和苏阮卿也有些不忍心,她们本就是内心柔软的女子,见不得如此严厉的场面。 而尚在气头上的苏铭山见到苏悦卿如此低三下四,他虽脾气好,此刻心中却不由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继续开口道: “……这回悦姐儿蓄意偷走姒姐儿写了几日的作业,我实在看不出她的恭敬友爱之心,还望大哥大嫂给个说法,二弟不知你们平日里是如何教导的!” 苏铭河本就不想为了个懦弱的庶女求情,现见苏铭山将话头指向自己和妻子二人,他连忙赔笑道:“悦姐儿这孩子其心当诛,我与你大嫂难辞其咎,这回趁着娘也在场,必定会重罚她,好让她从此知道轻重!” 苏悦卿听闻自己父亲这番狠毒无情的话,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只不过这究竟是真被吓的,还是装晕,一时也未可知。 苏铭河见此却摆出架势,冷笑间吩咐道:“拿冷水把她泼醒!” 苏老太太坐在上首皱起了眉,大儿子再如何地公正无私,也没有重罚自家闺女的道理,他这么做给自己和二儿子看,实在过分了些。 苏姒卿则是见苏悦卿被吓成了这样,在心中同情不已。她快速想了想,还是先提出了自己存在心中已久的疑问:“大伯且慢,我怎么看着觉得……悦姐儿腿上有伤?” 在场者闻言一惊。苏铭山仔细回想了下先前苏悦卿的模样,他起初还以为是惊吓过度,此刻却觉得姒姐儿说的不无道理,便缓和了语气开口道:“姒姐儿说的有理,找个郎中给悦姐儿看看吧,以防万一,别给她落下病来。” 谭氏不由心虚起来,强自镇定地开口笑道:“悦姐儿好好的,腿上怎会有伤?” 苏锦卿眼见事态不妙,也赶忙圆场道:“二妹一直好好的,方才只是太过惊吓,我这才一直扶着。” 可即使二人如此说,苏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人精,眼下见谭氏如此说,她当机立断道:“好与不好,看看便知。来人,把悦姐儿小心地抬下去,去请郎中来。” 谭氏顿时面容发白,旁边的苏铭河见此,唯有愈发之恼怒。自家妻子什么德性,他还不知道么?早就跟她说过小心行事,今日竟被二房的一介小姑娘抓住了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 ☆、第014章 对视 没过多时,府内郎中便到了苏老太太院内偏房,查探了番苏悦卿腿上的伤势后,前来众人在的屋子内实话实说:“回老太太,二姑娘腿上伤痕累累,且新伤未愈、旧伤结痂,当真是……” 郎中说到这儿,也是实在看不过去。还未及笈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吃得消这般人力所为的毒打。虽则安国公府谭氏当家,可府内还有苏老太太坐镇,谭氏并非一手遮天。不过郎中到底不好掺和安国公府的家事,便连忙闭紧了嘴,低头准备退下。 “这便赶紧给二姑娘配药!”苏老太太闻言立即沉下了脸,手边拐杖狠狠敲打了下地面:“谭氏,二姑娘素来是你教养的,这是怎么回事?” “娘,这都是误会……”谭氏额上滑过冷汗,祈求地望了眼身旁的苏铭河,却不见他有出言半句,谭氏顿时心如死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圆场。 “怎哑巴了?当初你打悦姐儿,打得可尽兴?”苏老太太开口讽刺,心里气得无以复加。要知道悦姐儿腿上伤痕交错,不是谭氏打的,就是锦姐儿打的。 可即使苏悦卿是庶女,那也是安国公府的小主子,断然没有被那二人肆意毒打的道理。 “老祖宗,那伤是二妹数次出言顶撞母亲,这才留下的……”苏锦卿此刻灵机一动,想着为谭氏开脱,却是无形中替谭氏认下了罪名。 苏姒卿在另一侧听着惊讶,未料到自己方才一语成谶。况且郎中说的是,苏悦卿腿上伤痕累累,旧伤添新伤,连苏姒卿都知道一昧毒打是不对的,苏锦卿竟还强词夺理?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苏老太太坐在上首,冷笑着反问,“训斥闺女,也该有个度才是,谁准许她谭氏私用家法了?且锦姐儿既然知晓此事,那为何不阻止谭氏,亦或者告诉老身?” 苏锦卿被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训斥得面红耳赤,咬了咬唇不敢接话,免得惹祸上身。 一旁坐着的苏铭山皱起了眉,自己嫡兄家的女眷,对待悦姐儿实在太过分了。他方才就想着,锦姐儿应当早就知晓谭氏毒打悦姐儿的事儿,故而先前才会扶着悦姐儿,这样才说得通。 “锦姐儿在功课上素来刻苦,可在姐妹关系上,你和悦姐儿当真是,不如姒姐儿。”苏老太太语间皆是痛心,她心想到底是自己的疏忽,两个孩子变得如此,这谭氏到底怎么教的? 苏铭河听闻这话,恼怒地瞪了一眼无力辩解的妻子谭氏。 却不料苏老太太又瞪了苏铭河一眼:“大老爷,此事你也有责任!身为大房的老爷,难不成就是当个甩手掌柜?” “是儿子的错。”苏铭河听后唯有低头认错,只是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暗芒。 苏姒卿并未注意到苏铭河眼底神色,即使注意到她也不会多想,这一世的大房本就是敌人,此时苏姒卿想了想方才开口劝慰道:“老祖宗莫生气了,今日是姒姐儿无意中发现,可见暗地里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谭氏听闻苏姒卿这番落井下石,顿时气得牙痒痒,苏铭河也沉下脸色,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今日在此处的苏姒卿。 然而苏姒卿却一脸无辜的表情,她踩的就是谭氏和苏铭河。况且,这不过是一番合理推测,若是无法引起老祖宗的重视,那悦姐儿岂非永不得解脱之日? 就连苏姒卿的靠山爹苏铭山,也觉得姒姐儿这番话没错,自己的闺女也是为了大房两个小姑娘好,然而只怕她们不会领情。 林氏此时见苏姒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却将她一颗善心看得分明,便动了动唇没说话。若说从前是林氏自己心善,才会体贴地关心姒姐儿,今日一见,林氏觉得姒姐儿的确有让人倾心相待的资本。 “姒姐儿说的没错。”苏老太太沉思了瞬,皱着威严的白眉开口,“先前锦姐儿和悦姐儿都有过错,老身自会罚她们二人跪祠堂、抄经书。而谭氏……教育子女行为有失,老身要你交出一半的管家权给林氏,以示惩戒。” 这道处罚令谭氏险些便要站立不稳,她不可置信道:“娘!” “闭嘴!”苏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她坐在上首有条不紊地继续道,“大老爷,你这回也该好好闭门思过了。” 苏铭河闻言大惊,他顿时感到不妙,苏老太太这莫不是有提升二房地位的征兆?还让自己闭门思过,这不是意图生生断了他的人脉么? 心底恨意生起,苏铭河面貌却依旧乖巧,低头应道:“儿子知晓了。” “嗯。”苏老太太不咸不淡地点头,其实她是为了苏铭河的心性考虑,毕竟此刻心中是叫一个不无失望,“谭氏和锦姐儿呢?” “儿媳知晓了。”谭氏面容紧绷,额上隐隐青筋跳动,却还坚持咬牙答道。 她身旁的苏锦卿也随自己娘亲应了句,心中自然又是不服气地记了二房一笔。 二房首当其冲的苏铭山浑然不觉,他对于血脉相连的亲人并未设多少防范,在潜意识中以为大房行事不会太出格,其实这就叫灯下黑。 只是苏铭山还未曾意识到,此刻他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也是为了给姒姐儿讨赏,便笑着问道:“娘可别忘了赏一回姒姐儿,先前她可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又发现了悦姐儿受伤的事,怎么着都该重赏吧?” “这是自然。”苏老太太听闻亲儿子这番逗趣的话,终于是笑了,况且她本就有意嘉奖苏姒卿,便道,“老身这便赐姒姐儿一件当年自个儿的嫁妆,就是那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雕花手环,二老爷这下可满意了?” 苏姒卿闻言受宠若惊,要知道所有平辈的姑娘里,还未曾听说有人得了老祖宗当年的嫁妆作为赏赐。虽说赏赐下来的物件必定有些年头了,但胜在意义非凡。 苏姒卿有些飘飘然地想着,自己是何德何能,竟得了老祖宗的青眼? 一时间苏锦卿眼冒嫉妒的火焰,谭氏面容都忍不住有些扭曲起来。而二房的苏铭山等人皆感惊喜,又是与有荣焉,好似老祖宗赏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此时见苏姒卿一直在那儿愣着,桃花眼一眨不眨,苏铭山不由失笑:“姒姐儿,还不谢过老祖宗?” 苏姒卿顿时回过神来,衣袖下的十指握了握,她连忙不好意思地笑道:“姒姐儿承蒙老祖宗喜爱,自是感激不尽。” …… 晚间,苏铭山歇在了林氏房中。他坐在床榻之上,感受着肩上久违轻柔地力道,面上不禁浮起满足的笑意,朝身后的林氏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府内,辛苦你把持二房了。” 林氏身着白色中衣,跪在苏铭山身后的榻上,她听闻这话语调软绵绵地回道,“老爷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苏铭山一脸舒坦地闭上双眼,随后又突然睁开道:“对了,姒姐儿近日怎么回事,怎突然开窍一般?” “这事儿……我也不知呢。”林氏顿了顿,方才谨慎地提议道,“先前我到底还是不敢问,老爷改日……不如试探一番姒姐儿?” “都是一家人,你不必太过害怕姒姐儿。不过这事儿我实在好奇不已,改日是得问问她是如何想的。”苏铭山失笑,随即转身拍了拍林氏的手背,“得了,你也累一整日,早些歇息吧。” …… 苏姒卿随后第二日去往学堂之时,因众人消息都灵通不已,她便收获了许多道艳羡的目光。褚先生也在学堂上陈述了自己之前的武断,算是向苏姒卿认了个错,再告诫了诸位姑娘引以为戒,勿要耍心眼。 苏锦卿和苏悦卿今日都未来,估计一个在被教养,一个在苏老太太房内养着腿伤。 四姑娘苏雪卿在位子上静静听着,花瓣似的薄唇抿起,面若冰霜。她是苏老太太庶子的嫡出闺女,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嫡出,身份上差了一截。 不过因着这份独特的气质,安国公府记得她的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