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后庄飞良参军,庄以蓉入明光行宫当了宫女,兄妹两个就此分开,天南地北从此相见无期,走之前庄飞良将自幼带着的玉佩摔成两瓣,一人一半当做信物。 庄飞良希望,如果将来吕将军能看见庄以蓉,便替他好好照顾庄以蓉。 可时移世易,近二十年过去,吕将军也没见过庄以蓉。 吕将军已逐渐放弃寻找庄以蓉,不料昨日他被皇上带着去上书房看皇子们,正好碰见容景兴一把将容景谦推出上书房,容景谦没站稳,摔下台阶,一直藏在衣服里头的半枚玉佩就这么摔了出来,吕将军一看便愣住了。 再请求皇上后,拿着玉佩出来一比对,完全契合。 想不到寻了这么多年的庄以蓉没找到,居然找到了庄以蓉的儿子,且还是与皇上生的皇子。 容常曦听完这个简直只可能出现在话本里的故事,已经彻底懵了,她侧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景谦,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半个玉佩上,那玉佩色泽堪称劣质,上边有些磕碰一般的伤痕。 前世的容景谦身上,确实有个玉佩,一直贴身藏在领口之内。 但容常曦看到过一次,在一个她永远不愿再回忆的夜晚。 当时的容常曦惊慌失措到了极点,根本没细看那个玉佩,当然,即便她仔细看了,也不可能猜到这玉佩会和吕将军有这样百转千回的关系。 后来容景谦跟着吕将军打仗时,军中少不得要打赤膊,吕将军一定是看到过的,但他和容景谦谁也没提过这事儿。 如此说来,吕将军对容景谦的赏识与提拔,也全都有了原因。 ——当初容常曦还恶狠狠地想过,容景谦能跟着吕将军走南闯北,指不定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现在答案知道了,可容常曦宁愿自己不知道。 怎么好端端的,因为容景兴那一推,吕将军就和容景谦“认上亲”了?! “静贵人一直有着淡淡愁绪,问她为何,她说是思念家人。哎,朕当时只以为静贵人是离家太远,思念家乡,却未曾想过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皇上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似地道,“静贵人生性内敛,即便是怀了景谦,竟也未曾让人告诉朕此事,甚至行宫中许多下人也不知静贵人有个皇子。这一直让朕十分困惑,也十分内疚啊。” 容常曦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睁着眼睛说瞎话,绝不是女人的专利,就连自己心中堪称完美的父皇,也能说出这样的鬼话,倘若他真的对静贵人有一分愧疚,也不会冷落容景谦至此。但父皇竟然毫无负担,一脸遗憾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臣未曾见过静贵人娘娘,只是听庄兄口中他的妹妹生性活泼,与陛下口中的静贵人娘娘确实有些不同,想来半世颠沛,与亲人分离,确实对静贵人娘娘影响很大。”吕将军叹了口气,“天意弄人。” 容常曦下意识看了几眼容景谦,在吕将军提起他母亲的时候,容景谦只是低着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常曦,你之前说要见景谦,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皇帝对静贵人实在不够了解,所以扯开了话题。 容常曦故作担忧:“之前听宫人说,大皇姐常去允泰殿欺负景谦,我担心景谦呢,所以想看看他。” 皇帝微笑道:“常曦果然懂事了不少,还晓得关心别人了。” “父皇的意思是,常曦以前特别不懂事,对不对?”容常曦委屈地道。 皇帝好笑道:“朕可没有这么说过。” 他顿了顿,又道:“常凝确实犯了错,已被朕关在了承光宫里不得离开,要她好好反思。”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容常凝被关分明是因为尤敏的事情,但皇帝这么一说,就像是她被关是因为欺负容景谦,吕将军在一旁听着或多或少也会舒服一些。 吕将军道:“臣斗胆,皇上,是不是七皇子新入宫,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对?否则,大公主,五六皇子,怎会如此不待见七皇子呢?” 容常曦心里呵呵了两声,什么叫功高盖主惹人猜度,就是吕将军这种,仗着自己战功赫赫,居然敢过问皇帝的家事了! 皇帝看起来并不在乎吕将军的僭越,而是道:“景谦这孩子,性子比较闷,我那几个皇子公主,又都素来是跋扈惯了的,除了常曦与景谦相处的还算不错,其他人确实和景谦还不够熟稔。” 吕将军看了一眼容常曦,点点头,没有说话,容景谦却轻声道:“父皇,吕大人,大皇姐并未欺负我,只不过是宫人谣传。五皇兄六皇兄也不过是与我闹着玩。” 做作。 容常曦冷眼瞧着他一本正经地为容景兴容景昊辩护,如果她没见过后来的容景谦,她或许还会感叹一下十一岁的容景谦真是一朵纯洁善良犹如白莲般的男子,可现在她却是不会信了。 眼前这朵白莲花,用力一拔,天知道底下连着多少污泥! 但容景谦这样的退让,并没有让两个大人赞赏,吕将军蹙眉,道:“闹着玩?你确定,将你推下台阶,也是闹着玩?” 吕将军半生戎马,显然不爱怯懦之人,容景谦被这样质问,却也还是道:“五皇兄力道并不大,站不稳,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个回答显然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吕将军一愣,随即笑道:“这倒也是。” 皇帝也点头:“好了,朕与吕将军还有要事相商,你们两个小不点,先出去玩着吧。” 眼下吕将军在这儿,算是个表现时机,容常曦赶紧说:“等等,父皇,儿臣有一事想禀告。” 这严肃的语气让皇帝很感兴趣:“哦?” 容常曦道:“今日听说吕将军来了,儿臣忽然想起一件事,大皇兄不是快出宫了么,是不是也要有自己的私人猎场或者牧马场呀?” 皇帝道:“这要看景源自己的意思,怎么忽然问这个?” 容常曦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景兴问我,如果将来我嫁人了,要圈哪里的地为自己的私家猎场,还拿了个地图给我看,那地图上画了如今已经被圈起的地方,我一看就觉得大事不好,父皇,您一定也知道吧,京城郊外那几个地方,都被选的一干二净了,虽然咱们有吕将军这样厉害的大将军在,外敌肯定无法进犯,但万一吕将军在别的地方,无法兼顾,只要有外敌过了居庸关,那咱们这里岂不是也危险啦?” 她尽量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说出这些,但皇帝的脸色还是慢慢冷下来:“常曦不必担心,莫说居庸关了,就是更远的地方,外敌也不可能进犯的。” 吕将军也道:“康显公主不必害怕,有微臣在,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他十分认同,京郊不该是如今的状态。 容常曦“哦”了一声,道 :“这样啊。好吧,看来是我想多啦。”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方才和吕将军论事所以摆在桌上的地图,这是个大地图,在这上边,京城与居庸关,都只是小小一个标志,这样看来,两个地方确实几乎没多少距离,而居庸关与京城中间那些空地,大多被王公贵族瓜分的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笑着道:“常曦说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呀?” 皇帝自然不是真心要问容常曦的意见,容常曦却很认真地回答:“这个简单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都是父皇你的土地,直接收回来不就是了嘛,要打猎自己去山上打去。” 这是非常标准的容常曦式回答,皇帝啼笑皆非:“嗯,常曦言之有理。” 容常曦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三声,皇帝又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容景谦:“景谦觉得呢?” 容景谦有些迟疑地道:“儿臣以为,二皇姐所言不错,这些都是父皇的土地,不该随意瓜分,自立猎场。但父皇仁厚,且君无戏言,既是已赏赐出的封地,怎可能轻易收回。除非,要他们自愿奉还。” “呵呵。”容常曦扯扯嘴角,“皇弟这话说的,他们又不是圣人,到手的封地怎么可能自愿奉还啊。” 容景谦并不受影响,继续道:“儿臣听闻,边塞密云宣府大同这些日子,因终日落雪,已发了雪灾,不少人被活活冻死或饿死,父皇不妨以此为由,要求有私人猎场、马场的王公贵族上交所猎之物作为御寒物资,且这猎物,数量还得有所规定,譬如熊皮几张,狐皮几张……若无法上交,便折为高额的钱财。大皇兄前几日选宅子的时候说过,这些人圈了地,极少真的打猎,何况这时候天寒地冻,猎场内几乎没有动物,他们只能交钱,若数额过多,自会甘愿上交猎场的。” 容常曦在旁边已经彻底震惊了——她根本连边塞镇子发雪灾的事情都不知道! 皇帝与吕将军也很意外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说完,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头低的更低了:“儿臣只是随口胡言……” 皇帝道:“不,景谦你说的很好,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没有了猎场,到了春天,该多么无聊?所以你的想法,需要完善一个地方——朕的猎场,也应该对他们开放。朕以身作则,这些人的怨气,就更得消了。” 容景谦立刻道:“是儿臣驽钝。” 皇帝摇头:“景谦你不过十岁……噢,过了年,应当算是十一岁了,能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已十分不易,还有常曦,你今日忽然提出这个,让朕很是欣喜呀,朕的皇子公主,到底还是聪明的。不过,今日之事,你们两个小不点,谁也不许往外说,知道吗?你们说的都对,但,远不到实施的时候。” 容常曦现在都快气炸了,但还是和容景谦一起点头,皇帝挥挥手,让他们两个单独出去玩,眼见着容常曦和容景谦离开了,皇帝笑着对吕将军说:“我从前倒是没看出来,景谦是个如此有想法的孩子。” 吕将军道:“七皇子的性子确然内敛沉稳。” 皇帝沉思片刻,道:“景谦大约确实是受了些委屈,我之后可得好好警告一番景兴,不许再胡闹了。” 吕将军摇头:“皇上,微臣却以为,正如七皇子所说,五皇子虽然推他,但都是小孩子,力气有限,是七皇子自己站不稳,听他意思,也是希望能依靠自己站稳。” 皇帝一笑,不再说容景谦,将话题重新引入正轨,谈起方才容景谦提过的边塞雪灾之事了。 而屋外,容常曦气呼呼的扶着墙走在前边,容景谦默默地跟在后头,容常曦心里的恨意和怒意都要冲破天际了,一走出书房的院子,她就没好气地回头对容景谦道:“你跟着我干嘛?”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她膝盖就一软,整个人往后栽倒,容景谦下意识扶住她,他自己也瘦的跟豆芽似的,比容常曦还矮还轻,两个人勉勉强强站稳,容常曦怒吼道:“我要你扶吗?!” 容景谦十分听话地退后一步,松了手。 容常曦啪叽摔在地上,屁股都要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在这种剧情后说这句话很没有说服力但是: 这毕竟只是个言情文啊!最后男女主当然会相爱!会he!虽然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以后很长的时间里都看不出来,但是会的啦!!!挠头! ☆、陷害 容常曦这一摔非同小可,旧痕未愈又添新伤,加之急火攻心,又在床上生生趟了两个月,眼看着雪落又了又融,湖冻了又化,连自己的诞辰都没能爬起来,直到在白茫茫的紫禁城里销声匿迹了一个冬天的鸟儿逐渐回来,伴随着第一朵迎春的绽放,和第一声窗外的鸟啼响起,容常曦终于被允许下床了。 尤笑姑姑给容常曦披上厚厚的大氅,容常曦整个人像一团球,在昭阳宫的院子里挪动着走了一圈,才有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这连续几个月的卧病在床,腿和屁股都几乎废了,虽然到她恢复意识以后,五皇子六皇子时不时会来看她,但也只是念念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容常曦摔裂屁股的事情,他们理所当然怪在了容景谦头上,可这理由说出去委实可笑,当时还是在御书房附近,吕将军也没走呢,谁也不好拿容景谦怎样,据说容景谦愧疚非常,在昭阳殿内守了她小半个月。 容常曦有些麻木地听着大家口中这也好那也好的容景谦,身边也是一脸麻木的容景兴还有低头弄手的容景昊,尤笑和赵嬷嬷夸了一会儿容景谦,又看看容常曦的脸色,赶紧住口退下了。 “你们就由着他到处收买人心?” 容常曦喉头发苦,只恨自己这身子委实不够争气,小小一只不说,动辄就在床上一躺几个月,她屁股都要长老茧了。 容景兴无辜地说:“他和吕将军那点子事,大家都知道了,吕将军的面子总得卖嘛,父皇还特意警告了我一番,我也就不好动手了。” 说罢他推了推容景昊:“倒是你,这几日和他走动的很近嘛?” 容景昊赶紧摆手:“没有!只是过两日要查功课,我想借他的瞧一瞧。” “就为了功课?!出息!” 容常曦有点意外,难道自己昏了两个月,容景兴功课倒是能自己做了? 谁料容景兴紧接着说:“你不会去抄三皇兄的吗?!还有二皇兄啊!实在不行,不过被太傅数落一顿,现在这太傅又不敢打咱们。” 容常曦觉得自己头更痛了:“……” 容景昊难得弱弱地反驳了一句:“可三皇兄二皇兄总会拿眼睛斜着咱们,好似咱们看他们课业,便很值得瞧不起,景谦却只将功课给你,看也不看你,似乎全然不觉得不对。” 容景兴眯起眼睛:“怎么,合着你现在也要为他说话了?” 容景昊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敢再张嘴,容常曦心里头很清楚,这就是容景谦看人下菜的手段,容景兴见她不说话,又道:“他这人精怪的很,前些日子,不但你病着,四皇兄也病了——你说容景谦和四皇兄面也没见上几回——他就一直往四皇兄那儿跑,真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这倒确实有些奇怪。 在容常曦的印象中,四皇兄就是个几乎隐形的人,他比容常曦不过大两岁,但生来体弱多病,一岁时还落过一次水,差点夭折,虽险险保住一条命,腿脚却从此不大好了,容常曦一年最多见他一两次,只记得他永远瘦瘦弱弱的坐在轮椅上,神色憔悴忧郁。 在容常曦十八岁那年,年仅二十,本要迎娶合坦族公主的四皇子因病去世,皇上对这个一生坎坷的儿子颇为心疼,下旨以亲王的规格将其厚葬。 这也就是容常曦对四皇兄的所有印象了。 四皇兄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巴结的价值,容景谦会去照顾他,大概也是没摸清楚宫内行情。 但有这份拉拢人心的心思便是不该。 送走容景兴容景昊没一会儿,敬贵妃便带着二皇子来了。 容常曦不怎么喜欢他们,这与敬贵妃有点关系。 前世皇上有任何赏赐给敬贵妃,她一定第一时间先送一半来昭阳宫,即便知道容常曦那边定然早就得到了更好的赏赐。甚至她还安排了人在民间,只干一件事,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逢年过节就给容常曦送来,那明瑟殿里不少小玩意就来自敬贵妃。 但容常曦不怎么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