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纪录片从当年轰动地球联盟的徐珍妮杀夫虐女案开始,讲了苏郁檀如何成为了一名社工,以及做社工时经办的几个案子,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崔琳琳案。 让苏郁檀没想到的是,这个纪录片竟然找到了当初的几名小案主出镜。 第一个出镜的是江渺渺的女儿江贝儿。 因为跟江渺渺关系良好,苏郁檀对江贝儿也比较熟悉。 江贝儿长大后主修犯罪心理学和刑侦学,现在是警方的一名犯罪行为分析师,已经破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案子。 她在事业上挺成功。 可在生活上,她爸爸的事却成为了她心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让她很难再相信男人。 她不只一次说:她爸爸看起来明明那么好啊!可他实际上却那么渣、那么坏。男人都那么人面兽心的吗? 心理因素加职业因素,让江贝儿对男人兴趣缺缺。她虽然不痛不痒地谈过几次恋爱,可每一段恋情都以分手告终。 如今,江贝儿已经五十岁出头,还是单身狗一枚,让江渺渺心痛又无奈。 但在这个纪录片里,江贝儿却露出了手上的订婚戒指,并对苏郁檀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敢嫁、也愿意嫁的人,惊喜吧?反正我妈妈是高兴坏了。” 她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又说:“苏阿姨,谢谢您把我和我妈妈从那些谎言和利用中拯救出来!也谢谢您做出的表率!您都能创造两大‘奇迹’,我那一点小小的心理障碍,又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呢?” 苏郁檀忍不住笑。 这对母女也真是的!这样一个好消息,她们竟然一直瞒着她,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告知。 第二个出镜的人是独孤凡。 独孤凡就是那个自己给自己改名字、被父母嫌弃的孩子。 因为父母给他留下的精神创伤,孤独凡一直不肯被收养,在儿童福利中心长大。现在,他已经成为著名作家了。 苏郁檀看过他的作品。他的文风甜中带辣,对人性的解构极其精准犀利,读起来既觉得酸爽刺激,又极有回味的余韵。 在这个纪录片里,独孤凡点了点手中一个陈旧的笔记本:“还记得这个日记本吗?这是你送给我的。你让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写完了就别再去想那个念头。 “我试了试,觉得这法子很好用,就越写越多,慢慢写成了一名作家。” 他又拿起一本书:“这是我的新书,书名就叫《心里的泪水》,主人公是以我自己为原型的。我请节目组带了一本给您。书的扉页,有我的签名和我想说的话。 “那句话,我也想在这里公开说一次:苏阿姨,您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社工。” 这孩子! 苏郁檀忍不住摇摇头,接过婕西递来的书,翻开书的扉页看了看,果然看到了虬劲的字迹写着相同的话。 星际时代,一个普通的储存器就可以装下海量的图书,但因为文化、传承等多方面的原因,纸质书神奇地仍未消失。 当然了,现在的纸质书都是典藏版的,要比电子书贵很多。 第三个出镜的人是阿诺。 当年,阿诺被飞碟送到地球联盟的边防站之后,边防警察就立即封锁了边境,并对那一片星域进行了搜索,最后找到了飞船的残骸和崔琳琳的尸体。 之后,阿诺被送回了地球,回到了乔家。 艾薇儿跟乔东风结婚后,阿诺就多了一个新妈妈,又陆续添了几个弟妹。 艾薇儿对阿诺始终有一点心结,但她不是一个会迁怒孩子的人,继母做得并不掏心掏肺,却也尽职尽责。 阿诺懂事后,对艾薇儿和几个弟妹极好。 上大学时,阿诺选了社工专业,立志要为保护未成年人的事业奉献终身。 毕业后,他成为了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一名社工,用的正是苏郁檀当年用过的那个柜子——他求了某位前辈一个月才换到这个柜子的。 十多年前,阿诺跟一个很可爱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他的两个孩子已经上中学了,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阿诺从来没有对妻子和孩子发过脾气。离开了迷雾星域那种环境,祖辈们代代相传的暴虐传统,已在他身上戛然而止,不复存在。 在这个纪录片里,阿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天还是叫您苏阿姨吧!借这个机会,我说几句不好意思当面说的心里话。 “苏阿姨,在我长大之后,在每一个无比幸福的时刻,我都会在心里深深地感激您,感激您救了我,让我有机会拥有现在的生活。” 苏郁檀笑着摇摇头。 她无声地说:不用谢!当时救你,是我的职责。 阿诺叹息一声,又说:“同时,我也会常常后怕不已。因为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与现在的生活失之交臂。 “如果您当初没有救我,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么多事,或许您现在仍会是一名社工,可我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有很大可能,我会重蹈我妈妈的覆辙,将她的悲剧继承过来,再一代代传递下去……” 苏郁檀心想:不能继续当社工,是挺遗憾的。但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也她未必能考到《父母资格证》,未必会有后来那几个孩子。 所以,人世间的事,往往是福祸相依的。 阿诺又说:“不过没关系。您当不成社工了,还有我,还很多人可以当社工。我们会一起努力,将您所说的责任与道义,一代代传承下去。” 最后,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纪录片到此为止。 婕西笑着问苏郁檀:“看到您当年帮助过的孩子有了今天的幸福,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苏郁檀微叹:“很为他们高兴。也有一点遗憾……我做社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如果您有更多时间做社工,就可以帮助更多孩子?” “是的。” “您觉得对这些孩子帮助最大的是什么?” 苏郁檀毫不犹豫地说:“是制度。是逐步完善起来的未成年人保护制度、社会福利制度以及《父母资格证》制度。 “没有这些制度,就得眼睁睁看着一些孩子被父母或别的监护人虐待、忽视、遗弃、控制却毫无办法。 “比如说:一个孩子被虐待了,谁会发现这件事?谁来处理这件事?要不要剥夺其监护人的监护权?由谁来剥夺?如果剥夺了,孩子以后由谁抚养?抚养费由谁出? “这些问题都是十分具体而现实的,没有完善的制度是不可能妥善解决的。” “这就是您力挺《父母资格证》制度的原因?” “对!” “但有些反对者说:现在的人口出生率这么低,《父母资格证》是在雪上加霜,让出生率更低?” 苏郁檀摇了摇头:“繁衍的本能一直刻在我们的基因里。让人口出生率降低的原因,从来不是《父母资格证》制度,而是经济水平、生活压力、养育条件和我们自身的心理问题。” “我认为:《父母资格证》制度有利于减少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心理问题。从长远来说,它对于提高人们的生育意愿、提高人口出生率是有利的。” “还有人说:生育是人的基本权利。《父母资格证》制度,是对人权的侵犯?” 苏郁檀眉一挑,温和的脸上多了一点冷色:“成年人有生育的权利,孩子就没有获得健康的成长环境的权利吗?说这种话的人,把孩子的权利放在什么位置? “当成年人的权益和孩子的权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更倾向于维护孩子的权益。因为成年人可以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孩子被生出来时,是被动的,是不由自己选择的。” 婕西默了一下,又问:“所以,您希望《父母资格证》制度一直存在下去?” 苏郁檀却再次摇摇头:“不,我希望它早日消失。” 婕西十分惊讶:“我不太明白!您不是力挺这项制度吗?” 苏郁檀说:“我比较赞同反家暴基金会那位会长先生的话:我们建立这个制度,不是为了搞生育歧视,不是为了阻止某一类人留下血脉后裔,而是为了迫使所有想当父母的人,都认认真真去学习如何当好父母。 “如果有一天,不需要制度的约束,所有人都会自动自发自愿地这么做,那么,这项制度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就可以自动消失了。” 婕西呆了一下:“会有那么一天吗?” 苏郁檀微微耸肩:“我不知道。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也想象不到《父母资格证》制度什么时候可以建立、会不会建立。” “的确是这样。”婕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那些考不到证,却又想有孩子的人怎么办?” 苏郁檀轻松地说:“第一个办法,他们可以去捐献自己的生殖细胞。或许过一二十年,就有一位姑娘或小伙走过来对他们说:嗨,我是你的女儿或儿子。 “不用承担他们承担不了的养育责任,就可以有自己的血脉后裔,不好吗? “我原先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我提前认识了我的大女儿。” 婕西忍不住笑起来:“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第二个办法呢?” 苏郁檀说:“第二个办法,我也做出了表率。我考到《父母资格证》的时候,仍然是六级的潜创症患者,所以我通过考试被人们称为‘奇迹’。 “为什么我能考到证,而那些病得没我重、甚至没有病的人会考不到证?我觉得,他们与其报怨制度,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在做好了准备时再生孩子。这对他们自己,对他们的孩子,都更加有利。” 那天专访的最后,婕西又播了一段纪录片,画面是许多年来各种侵害未成年人权益案的资料,解说词则是苏郁檀那篇《我们为什么需要〈父母资格证〉?》的节选。 苏郁檀与婕西告别时,一个好听的女中音正在念那部分文字: 提起父母二字,人们常常会用伟大、无私之类的词藻来形容。 我承认,大部分父母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但作为徐珍妮案的受害者,作为一个曾经从事社工工作的人,我也想说一句:并不是所有父母都具备那样的品质。 有些父母对孩子的伤害,甚至会让孩子产生“我宁愿你们没有生下我”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控诉,有些家长会反省自身,有些则把过错推到孩子或别人身上,认定自己是没错的。 这样的人,有资格当父母吗? 我认为:在如今这样一个年代,他们是没有的。 想当父母,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呢? 首先,在你决定生孩子之前,你必须先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生孩子? 如果你生孩子,只是为了从众,为了跟别人攀比,是因为别人有了孩子所以你也要有。 那么,请你放过孩子吧! 如果你生孩子,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比如说:缓和家庭矛盾、获取经济利益。 那么,也请你放过孩子吧! 如果你生孩子,是因为你喜欢孩子,也只是因为你喜欢孩子。 那么,你就具备当父母的初步资格了。 要成为合格的父母,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发自内心地爱孩子。 因为孩子长大之前十分弱小,需要你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智能去照顾ta、保护ta。 你对孩子的爱,是你所有付出的源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