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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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谢青鹤想要阻止陈起和缵缵的事情,中午就不会气冲冲地独自回来。 这件事陈起固然心怀龌龊,缵缵的态度也让谢青鹤十分窝火。他不需要缵缵严词辱骂拒绝,哪怕不说话不表态,或是委婉些乞怜求恕,谢青鹤已经掐好时机端药进门,就绝不会任她受辱。 缵缵选择了受辱,去谋求她心目中的信念,谢青鹤没有任何立场去救人。 咎由自取。这就是谢青鹤的态度。 伏传没有与他商量一句,直接摔门跑去救人,很明显就违背了谢青鹤的决定。 此前不久,伏传才下定了决心要老实一些,乖乖听大师兄的话。大师兄指哪儿他就打哪儿,大师兄说东他绝不说西没消停多久,他今日又做出了与大师兄意见相悖的决定。 尽管大师兄表现得一切都很自然,可情人之间的默契太微妙了。 伏传知道,大师兄又在我不高兴但是你是小师弟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结局也不坏就不提了。 往日是他不听训行差踏错,惹大师兄不高兴,他认为都是自己的问题。今日陈起对缵缵做了那么多不人道的事情,说都不忍说出来,他动了恻隐之心去救缵缵,大师兄竟然也要生气? 我不是故意违背大师兄的决定。实在是,耳如眼见,心生不忍。伏传嘴里含着梅饼,酸味使他满口生津,说话时也隐约含糊。 谢青鹤根本就不知道伏传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更加不知道伏传一进一退的心路历程。 这些日子,伏传突然就不炸刺了,与他宛如初定情时一样相处,谢青鹤重新找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脑子里那根紧绷的筋也松弛了许多。他是没打算提下午伏传摔门而去的事情,但,小师弟自己说起来了,他就随口说了一句。 你去敲门风险极大,若陈起不吃哭泣这一套呢?想过退路吗?如此弄险,只为一时不忍。你是救了她一时,现在呢?她仍在陈起手里。陈起今夜不动她,是他倦了厌了没兴趣了。明天呢?后天呢?担心奸细行刺牵累自己的理由,你只能用一次。下回不忍,你打算怎么办? 伏传将几句话咂摸了一遍,发现大师兄也不是反对自己救人,而是觉得自己救得不够聪明。 整段话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你摔门出去之前,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 他原本有些委屈大师兄又怪罪自己,闻言马上凑上前搂住谢青鹤的脖子,讨好地说:下回我就不敢自行其是了,我先与大师兄商量。见谢青鹤没有即刻答应,他又小声认错,大师兄听不见。我都听见了。他太恶心了!我实在生气。 谢青鹤从来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顺势将他放在膝上,摸摸肩膀:恰好也有事要与你商量。 嗯。什么事?伏传竖起耳朵。 往日我们在相州,前线又在打仗,与陈起聚少离多,鲜少发生意见分歧。其实你我都很清楚,陈起所作所为,或是乱世枭雄一世之英,许多细节都与你我所受道德教养不同。常人丧乱德行,不过口角之争,至多三五人仆尸街头,掌权之人丧乱德行,就会有诸多无辜者丧命。谢青鹤说。 伏传马上就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迟疑地问:可是,一来师父还要他的皮囊,二来天下尚未平定,他在陈家的地位绝不可取代。眼看三五年之内就会迎来新朝大师兄打算如何处置? 师父要进他的皮囊,他绝不能死。陈家需要他稳定大局,他也不能卧病不起。谢青鹤说。 伏传好奇地问:难道大师兄有法子让师父马上过来?直接叫文师妹帮忙吗? 谢青鹤被他的突发奇想弄得懵了一瞬,居然动了心:可以试试。 两人各自想办法与外边的小胖妞联系,谢青鹤直接言语沟通,伏传还拿黄纸抄了疏文,点上香烛烧上天去,折腾得天都黑了,小胖妞没有给任何回应,正殿那边也没有师父突如其来的消息。 可能是,不行。伏传为自己鼓动大师兄一起瞎折腾道歉。 谢青鹤将剩下的黄纸铺开,取了一支备好的新笔:如今能画几张逍遥符? 大师兄想要多少张?凡人画符多用朱砂,以纯阳之性增其法力,伏传此世修行多年,特别是修行登云术之后,以一法通百法,修为一飞冲天,直接用真元绘符也毫不费力。 至于为什么可以不用朱砂墨水,却还要用黄纸承托,那明显是为了方便谢青鹤使用。 谢青鹤难得也有被噎住的时候:先画十张吧。 伏传刚才抄写疏文时就洗过手了,闻言挪到书案前,正襟危坐,凝神运笔。 他自幼受宗门教养,所修玄门正宗。平时不大看得出来,画符行功时,一举一动皆法脉清正,隐有仙风飘逸,谢青鹤看着就很高兴。伏传前些年都忙着锻体练武,很少涉猎道术,刚到京城的时候,连满院子的鬼气都辨识不出。现在学有所成,道法武艺两不耽误,是下了不少苦功。 伏传将逍遥符画好之后,一道一道平铺在书案上,口含清气,并不随便说话。 直到他画完最后一道符,敛息将笔放下,这才回头看谢青鹤:大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托体而生,随皮囊生灭。三魂独出,则有鬼、魔之份。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吧?谢青鹤细心解释。 伏传当然都懂,可能读者不懂,所以,他现在复习功课。 人魂原本是三个,以胎光为主,掌主命脉,爽灵则负责人的智慧知识,幽精负责人的情感癖好。 人死之后,胎光归于天,重回天道。爽灵归于地,则是鬼类。幽精下地府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为下辈子刷新截然不同的情感癖好,重新投胎。 七魄必须依附皮囊才能存在,三魂不同,它们虽然合而为一,本质上都可以独立存在。 谢青鹤所说独立成为鬼和魔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三魂中的爽灵。爽灵没有感情,只剩下生前的智慧和知识的一抹幽魂。因此,不管是鬼是魔,给人的感受都非常可怕,因为它们没有人之常情。 我历世日久,元魂浑厚。三魂独出,无须七魄护形,也可以久立而不衰。谢青鹤说。 他很早就可以魂游天外,在太虚中探寻诸天星图,只因皮囊里的魔类压得他无法突破,无比璀璨雄浑的元魂才被迫长久地滞留人间。寻常人的三魂飘出去就有被风吹雨打消散的危险,谢青鹤在太虚中受太阴太阳之力炙烤辐射,魂魄非但不受摧折,反而越发强健,当然不怕人间大地上的些末风雨。 伏传终于搞明白了,吃惊地说:大师兄要分出一道魂来,暂时代管陈起的皮囊? 陈起不能死,也不能从军政要务中消失,否则陈家必然大乱。为此谢青鹤一直在试图好好地与陈起相处,对陈起诸多忍让。当然,从陈起的角度来说,他也对谢青鹤表示出了十二分的善意单从他宽恕了跟着谢青鹤一起离家出走的陈利等人,就知道陈起为了和儿子搞好关系也做出了不少退让。 可是,他们的矛盾依然不可调和。 谢青鹤重视人命,不肯滥杀无辜,陈起却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诸侯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二人离得越近,分歧越严重。谢青鹤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去改变陈起,君父对臣子的压制是全方位的,谢青鹤不管做什么都束手缚脚。他说陈起对伏传的喜欢类似玩意儿,事实上,儿子在陈起的心目中也没有太大的份量服从他,才是爱子,忤逆他,就是不孝的畜生。 原本谢青鹤打算再忍一忍。缵缵的事可以再想办法,华家妇孺的生死也可以试着央求。 直到他看见陈起怒冲冲推门而出,狠狠踢了伏传一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247章 大争(59) 可是,阿父不,陈起,他每日都要处置家中军政事务。爽灵有智无情,若大师兄以爽灵代管陈起的皮囊,只怕行事比陈起更加冷酷三分。幽精多情却无智,根本无法理事。大师兄已经有对策了吗?伏传没有提主魂胎光,盖因胎光无情无智,相比起其余两道魂,它更加无力处事。 我以幽精托管陈起皮囊,有事即传召留在陈丛皮囊中的爽灵问策。 说到这里,谢青鹤按住伏传肩头:这事重点要落在你的身上。幽精无智,无法对爽灵的安排作出裁决取舍,你要随在幽精身边,时时提点。我只听你的。 伏传眨眨眼,顿感压力巨大。 就算谢青鹤有能力使三魂独立久存,独魂毕竟有不同的缺憾。 要么冷酷无情,要么脑子不好。 谢青鹤让幽精掌权,爽灵献策,真正裁决的取舍就落在了伏传身上。幽精掌管着人所有的感情和癖好,不管伏传说什么,以谢青鹤对他的深爱,幽精都会言听计从。 那如果大师兄的幽精不听我的,跟着大师兄的爽灵跑呢?伏传先问对策。 人自身的三魂之间有着最天然的联系。幽精听从爽灵的智慧指引,爽灵听从幽精的情感指引。通常情况下,三魂都在一起不分彼此。像谢青鹤这样把三魂分开塞进不同皮囊的尝试,当属首例。 我会处置好此事,尽量不让这种情况发生。此外我会将一段唤回咒文写在纸上,你施法封在黄纸中仔细藏好。若当真出了不可收拾的岔子,再解法念咒使我三魂合一。谢青鹤说。 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伏传好奇地问。 谢青鹤起身去旁边写字,说:此真灵咒。你若事先得知,偶然心心念念,我好好儿地待在陈起的皮囊里,说不得就被你念回来了。 按说正常修士都能收摄心念,不至于出这种岔子。奈何伏传不大正常,心修功夫巨差。 提及心修功夫,伏传就不吭气了。 待谢青鹤写好咒文,晾干墨迹随手叠起,从外边看果然没有半点痕迹露出。伏传也不再好奇纸内咒文,直接施法将咒文封起,放在带锁的锦盒里。此物重要,他把钥匙直接挂在了脖子上。 两人把分魂的计划、对策都粗略商议了一遍,大致上没有疑问了。 伏传终于提出最重要的问题:大师兄打算怎么处置陈起的魂魄? 整个入魔世界是以陈丛的魔质为根基生成,谢青鹤穿上了陈丛的皮囊,陈丛的魂魄一直都在,且是以魔的形式存在于谢青鹤的体内。最神奇的是,这个以魔质生成的世界里,其他人也都具有真实的三魂七魄,但是,谢青鹤从来也没关心过,被小师弟占据皮囊的原身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上官时宜久久不至,谢青鹤与伏传都与原身陈起相处了多年时间,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毕竟竟产生了或正面或负面的感情,陈起的魂魄会去哪儿?还是会瞬间湮灭?伏传已经想了很多次。 他只是没想到,没等上官时宜降临,谢青鹤就要先一步夺走陈起的皮囊了。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 逍遥符是给他用?伏传很吃惊,这不是轻身快行的符法吗? 紫央宫防卫森严,谢青鹤又没有修为在身,伏传一直认为,大师兄是担心半夜去收拾陈起时惊动随从卫士,方才吩咐他事先写好十道逍遥符,方便潜入正殿。哪晓得居然不是大师兄自用? 谢青鹤摇摇头,说:逍遥此身外,太虚任遨游。最初就是魂法,用在皮囊上不过小道。 见伏传若有所思,谢青鹤马上告诫:入魔修行对元魂增益非常,你只须耐着性子日夜累积,自然会有元魂脱壳、霄行天外的时候。到时候大师兄陪你一起去诸天游荡。 伏传不禁好笑,答应道:我知道。用逍遥符魂游天外若是好事,此法怎会逐渐落寞失传?大师兄也不会使在陈起身上。 谢青鹤被他这点儿狡猾闹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还真没法承认这是一件好事。 最初逍遥符被修士用于束魂出窍,参悟天道,早年还有修士以此遨游太虚,观测诸星。坏就坏在元魂失去了皮囊的束缚,人会有一种直接与天地万物联系,无比自由畅快的感觉。元魂出窍会上瘾,常常出窍的修士会不自觉地厌恶愚笨的皮囊,厌恶透过皮囊去沟通天地太虚,沉迷出窍。 不少修士荒废了肉身修行,常以逍遥符在天地间穿行,最终彻底抛弃皮囊,转为灵修、鬼修。 用逍遥符送走陈起的元魂,让陈起见识享受凡人绝对无缘接触的仙缘旷景,让他自由自在地于太虚中遨游逍遥,这是谢青鹤能够想到最温和无害的处置方式。 再等一等。夜阑人静之时,再送陈起出窍。谢青鹤说。 伏传对大师兄一向盲目信任,谢青鹤提出分魂的方案,他就不怀疑大师兄有执行的能力。 但是,想起从此以后就要面对两个大师兄,一个多情却无智,一个多智却无情,他还得夹在两个具有缺憾的大师兄之间帮着拍板做决定,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水深火热,充满艰难。 过了一会儿,伏传又忍不住问:大师兄,若我叫你的幽精不听你的爽灵安排,你的爽灵对我发脾气,我可怎么办啊? 谢青鹤见他细眉微蹙,是真的在烦恼此事,不禁好笑,安慰道:爽灵无情,自然也没有恼怒生气的情绪,怎么会因为幽精不听话就迁怒于你?我这样安排,总不会让你为难。放心吧。 对哦。伏传松了一口气。 很快到了二人日常安寝的时候,素姑领着下人敲门,送来热水服侍洗漱,整理床上寝具,用熨斗把被窝暖过一遍。收拾妥当之后,谢青鹤与伏传就上了床。素姑将屋内大多数灯烛吹熄,只剩一盏孤灯留在外间照明。 伏传钻进被窝就滚进了谢青鹤怀里,二人都在等正殿那边陈起休息,皆无睡意。 过了片刻,伏传突然震惊地说:大师兄的幽精才喜欢我。可是,幽精去了陈起那里,只剩下爽灵。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跟大师兄一起睡了?! 谢青鹤被他问住了,半晌才说:啊。 伏传蔫儿了。 谢青鹤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只管给他出馊主意:我此世不修,皮囊上的功夫哪里敌得过你?若是爽灵不乖不与你好,你只管制住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爽灵没有喜恶,它又不会生气。我自然更不会与你生气了。 这说法新奇得很,想起以后可以对冷冰冰的大师兄肆意逗弄,伏传听得有点心动。 不是他冒犯大师兄,这是大师兄特许的! 不会与我秋后算账吧?伏传小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