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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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想知道他背后说过什么,整个寒山有什么私话是我听不见的?他曾与我共享过五感,他难道不知道我能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为什么还是敢说?谢青鹤问道。 因为他故意说给谢青鹤听。 因为他知道谢青鹤不会窃听。 不管是出于哪一个理由,云朝偷偷潜入半山桃李,不得上命就自行刺探伏传的隐私,都犯了谢青鹤的忌讳。 他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若在宗门之中,他连随便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都会被人窗下窃听,那是他这个掌门弟子做得不好,还是我这个掌门做得不好?谢青鹤质问道。 云朝俯身磕头:仆知罪。 想下山去么?谢青鹤问。 云朝被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半晌才低头道:仆听主人处置。 谢青鹤面前都是云朝做的饭菜,床前点着云朝合的香,这么多年来,衣食起居,都是云朝服侍。这让谢青鹤终究心软,沉默片刻之后,说:没有第二次。 云朝情知逃过一劫,不住点头:仆谨领训。 ※ 次日清晨。 伏传早早地爬了起来,独自到半山桃李,给谢青鹤请安。 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试探一下大师兄的反应。 哪晓得刚走进观星台不久,就看见一道笔直的身影跪在大师兄的屋廊下边,惊得他手里的灯笼都抖了一下,贴上去小声问:云朝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云朝脸色苍白,神情竟有一丝脆弱。 伏传正待关心他一句,就听见云朝轻声说:昨夜我去半山桃李偷听了你与晏少侠说话。 伏传满怀温柔正要关怀他,被这句话吓得一个趔趄。 他勉强滑坐在木廊上,你说什么? 云朝闭眼不语。 所以,没栽在大师兄手里,栽在云朝手里了吗?! 伏传都没注意灯笼歪在一边,很快里边的蜡烛就将灯罩点燃,烧成一片灰烬。 第104章 谢青鹤不想摊牌,也不想让伏传再胡闹下去。 云朝对伏传的示警很暧昧,说了一半,没说另外一半。他是偷听了,那么,他偷听到了什么?他是否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谢青鹤?谢青鹤又是否准许他将偷听的内容说出来?处处都有余地。 伏传怀着满心激烈,进门来请安。 哪晓得谢青鹤披衣出来,对门外发生的事避而不谈,说起其他:以后不必这么早来请安。我每日入魔数次,心神疲惫,或许会多睡片刻。 这就是示弱了! 伏传很明确地感觉到这点。 大师兄很委婉地表示,他心神疲惫,没有心思处理更多的事情。不要去跟他扯情情爱爱! 这让伏传特别委屈。 打从三四年前,大师兄就知道他的心思。 借口他年纪小,不懂事,强行忽悠他,哄他说那不是真的爱慕,只是被混淆的仰慕与依恋。 他那么深信大师兄,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那么努力地遵照着大师兄的指引,去丰富自己的见识,去完善自己的认知,那么努力地去认识那些自己根本没兴趣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群。 就因为他听信了谢青鹤的鬼话,对适龄男女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特别喜欢跟人家交朋友,搞得人家纷纷会错了意,含蓄如中原世家侠女,也就是邀请他共游江湖,一起行侠仗义,这样儿的就让他前后拒绝了八位! 最顶不住的就是苗疆那处热情奔放的苗女,温柔些的直接爬床,彪悍的直接带人想把他绑走成亲。 伏传心也很累。 只是因为信任谢青鹤,他半点没犹豫,就照着谢青鹤的指示去做了。 在江湖上跑了三年,已经传出薄幸冷情之名的伏传,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决定追回自己心爱之人的时候,谢青鹤就是这样的反应!避而不谈。 这让伏传非常愤怒。还有一丝伤心。 他带了两分怒气地盯着谢青鹤。 对峙! 摊牌! 掀桌子! 大不了就训斥我,责骂我,打死我!把我当猴儿耍就很好玩儿么? 这会儿天还没有彻底亮,屋内的一切都披着一层迷蒙暧昧的隐晦光泽。 也包括刚刚披衣出来的谢青鹤。 伏传离着他很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从暖席中带出来的香氛与温度。 寻常人看不出谢青鹤的精神状态,只觉得他安闲从容,神思稳定。如上官时宜、伏传这样的入道高修,才能从他平静之下看出一丝历世沧桑的沉寂也就是上官时宜所说的灵寂。 魂魄在入魔世界经历了太长久的岁月,重新回到自己新嫩的皮囊之中,身魂不定,虚耗疲惫,就会产生灵寂的后果。 小胖妞让谢青鹤做些快活的事,上官时宜也让谢青鹤放下辛劳,舒散余生。 伏传不知道灵寂会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灵寂造成的困扰,他唯一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能为难大师兄。 谢青鹤不止嘴上示弱,他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 他太累了。 看着谢青鹤神思疲惫的模样,伏传想和他摊牌干仗的心思,顿时就蔫儿了大半。 你喜欢大师兄,只是你的事。 你喜欢大师兄,大师兄凭什么就要应酬你的喜欢? 就因为当初大师兄救了你的命,把你抱上寒山,你就一辈子赖上他了不成? 明明是你欠了大师兄,又不是大师兄欠了你。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 伏传本是横着一条心进来要掀桌子,谢青鹤出来只说了一句话,他也只在黎明的昏暗中看了谢青鹤一眼,原本汹涌澎拜、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痛恨、难过,连带着他挑战谢青鹤的勇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谢青鹤松了口气。 那小孩儿的气焰下去了。应该是没事了? 看着伏传默不吭声去把屋内灯烛点燃,情绪非常稳定,谢青鹤才和往常一样做晨起的舒展引导。 太阳升起的时候,谢青鹤在廊下吞了初升之云岚,给云朝打了个眼神。 昨儿他就跟云朝商量好了,将一套衣裳晾在廊下吸露水,算着伏传差不多来请安了,云朝就把夜露打湿的衣裳穿上,在廊下罚跪。如今功成身退,也就不必再跪在廊下当桩子了。 云朝去厨房准备早饭,伏传仍旧待在谢青鹤身边,跟前跟后。 谢青鹤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从前伏传是个小话痨,最喜欢叨叨叨,什么事情都要问谢青鹤一句,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有伏传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至不济也会被吵得热热闹闹。 如今伏传只是默默随在他身边,怀着心事,眉梢眼角还有几分恍惚与苦闷。 求之不得,是人间至苦。 若说谢青鹤不心疼关怀他,那是假的。 可是。 他想要的东西,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不管伏传觉得自己见识了多少,是不是长大了,谢青鹤仍旧下意识地认为,伏传还是个孩子,他还是想得不够清楚,还是迷惑在执念之中,无法自拔。 这时候天已经慢慢地亮开了,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谢青鹤看着伏传褪去了稚气的脸庞,看着他比从前厚实健康的肩膀,有了一丝恍惚。 他突然意识到。 我是不是也对小师弟存有偏见? ※ 以谢青鹤对伏传的了解,他想要对付伏传,不费吹灰之力。 晏少英在半山桃李住了不到两天,就借口去知宝洞太远太麻烦,搬回了檀香小筑。住的还是伏传的屋子,看上去还是和伏传非常亲密。然而,他不再于人前对伏传拉拉扯扯,也绝口不提相公二字。 伏传仍旧隔三岔五去陪着他,一起吃饭,一起玩乐,只是不再带他给谢青鹤和上官时宜请安。 对此上官时宜还颇为奇怪。谢青鹤去飞仙草庐问候时,老头儿挺关心地问:我那日也没露出几分不喜不悦的姿态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要不要找来问一问? 谢青鹤喝茶不说话,半晌才说:小师弟想与我好。 上官时宜放下茶杯子,翻出榻上的蒲扇,悠着扇了扇。 师徒二人相顾沉默。 直到桌上的茶汤都凉了,上官时宜才开口:你若是也想与他好,早就让他住到观星台去了。如今只说他的想法,可见他想你不想,你心中为难。 我知道你偏宠他。因当初那他救急扶上掌门弟子之位的事,你也觉得利用了他,愧对了他。 但,这事不是儿戏。你若是不喜欢,总不能委屈了你自己。 谢青鹤是没想过跟小师弟在一起的事。但是,这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埋汰呢?他忍不住替小师弟反驳了一句:倒也不是委不委屈我的问题。我就是觉得他年纪还小,也不懂事 说着说着,谢青鹤就有几分惊了。 这话顺着说出去,倒好像不是委屈了自己,而是害怕委屈了小师弟? 上官时宜拿着蒲扇本有几分烦躁,这会儿听出谢青鹤话里话外的意思,摇着扇子的频率就缓了下来,带了两分悠然,似笑非笑地说:哦。他还小。你当初跟束寒云有了旖思妄念的时候,又是多大? 谢青鹤不怎么爱提及束寒云,可这是师父,师父非要提,他也不能让师父闭嘴。 总比他大好些。何况,我与师弟是青梅竹马,与他怎么能比?他说仰慕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焉知这些年不是偏执入骨,总也摆脱不出来?人一辈子就守着情爱过活么?就不能想点儿别的事?谢青鹤这些话也只能跟师父倾诉,若是对伏传这么说,那孩子只怕要羞愧得跪在地上哭。 是啊。你也知道人一辈子不能守着情爱过活,可见这也不是很大不了的事。上官时宜说。 自打从出谢青鹤话锋里隐藏的不确定之后,上官时宜已然有了偏向。 伏传若要跟晏少英在一起,上官时宜就不大乐意,觉得晏少英配不上自己小弟子。若是伏传想要跟谢青鹤在一起,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谢青鹤遭受情殇心态不大正常,上官时宜也有几分补偿之念。二来这天底下能配得上伏传的又有几个?与其便宜了晏少英那浑小子,不如就守着他大师兄吧。 这话说得谢青鹤又有几分心浮气躁不耐烦。 上官时宜也不想把他弄毛躁了,最后劝了一句:我仍是那句话。你纵然再是疼爱他,若是不喜欢他,怎么也不必委屈了自己。可是,青鹤吾徒,你与为师不同,你修人间道,也仰慕世俗生活,尝过情爱滋味,若是能放得下从前,找个能陪伴你余生、让你欢喜快活的伴侣,何尝不好呢? 这与我从前又有什么干系呢?谢青鹤霍地坐了起来,蹬鞋下榻,弟子先告退了。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上官时宜摇着蒲扇,看着他走向门口,滚回来! 谢青鹤只得停住脚步,往回走。 上官时宜拿蒲扇在他脸上轻轻一拍,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谢青鹤给他气乐了:您叫我回来,就这样儿? 不然呢?还想我跟从前一样,踹你一脚?上官时宜挥挥扇子,别总想着他难不难受,他痛不痛苦,他怎么想的。你只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行了。他从前纵然是个孩子,五年后也是孩子?十年后还是孩子?若他对你是真心,难道不能再等五年十年? 谢青鹤从飞仙草庐里走出来,禁不住苦笑。 我怎么想的? 身为长辈,他想都不可以想。 第105章 晏少英在寒江剑派住了大半年,直到八月中秋,才赶回紫竹山庄过节。 他有心邀请伏传同往。 众所周知,寒江剑派的伏继圣是个爱凑热闹的,寒山寂寥,不兴年节,伏继圣就喜欢在江湖上浪荡。 今年在紫竹山庄过节,明年在盘谷山庄过年,江湖各派也知道他的脾性,关系亲近的门派世家都会提前给他下帖子,请他去自家坐一坐伏继圣惯好说话,只要把他招待得高兴了,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事,诚恳些请他帮忙,他通常都不会拒绝。 也因此,除了闺中少女怨他薄幸冷情,多数人还是称赞他急公好义,义薄云天。 反正高帽子戴上,吹得天花乱坠,以后找他帮忙才好开口。 晏少英满以为伏传会跟他一起下山,还去玉树峰联络了安安。安安的师父傅道人已经给了假,安安也收拾好了行李,哪晓得伏传回话:不去了。 欸?你怎么不去了啊?山上整体就是修行睡觉,烤鱼烤山鸡,待着不腻味么?晏少英不解。 继承了伏蔚的风流与刘娘子的风雅,伏传下山三年,迅速学会了各种纨绔少年的刺激玩法,除了不敢玩弄妇人,饮酒作乐、吹拉弹唱,雅的俗的,费钱的不费钱的见过的都会,会玩的都精。 晏少英喜欢跟他一起玩,就是喜欢抱大腿的感觉,玩什么都稳赢不输。 我跟宝儿约好了,节后去湘湖做耍,你不去呀?难得苗疆回来,又在山上蹲了半年,去吧去吧,小花儿也带着她相公一起。咱们买条画舫钓鱼去。安安都跟她师父说好了。晏少英竭力怂恿。 伏传叮嘱安安:你跟少英一起去玩吧,过完节,记得叫他送你回来。 安安小声说:少爷不去,我也不去了。 晏少英顿时更难受了:你也不去啊? 我有些功课要做。你若非要我陪着,我也可以陪你去。伏传知道安安为何犹豫,故意给自己加了功课。事实上,他的修行完全自己做主,谢青鹤只问不查,从来不给他半点压力。 他知道这一点,安安却不知道。 安安了解谢青鹤的渠道非常狭窄,一是伏传,二则是师父傅豆蔻。傅豆蔻从小到大都只见过大师兄古板严肃的模样,安安从她口中了解到的大师伯自然也是个严肃的老古板。何况,还有伏传受诫的前事。 想着少爷要逃了功课陪自己去玩儿,回来说不得要被大师伯责罚,安安连忙摇头:不陪,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