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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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御极多年,见惯了这种蠢事,当然不为所动。就算伏蔚要哀求,他也不可能理会。 说要杖毙,就是杖毙。 然而,不平魔尊没有哀求。 宫人回来复旨,说伏蔚叩拜谢恩,直接躺倒的时候,乾元帝就愣住了。 这种失算错愕的心态不足为外人道,但肯定会藏在乾元帝的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爽。他的权力被冒犯了,他本该享受伏蔚的哀求,却无视伏蔚的哭诉,让伏蔚绝望伏蔚却没有求他! 这点淡淡的不爽,打断了乾元帝泄愤的快感。 他一辈子杀了无数后妃臣子,这会儿竟忍不住去想外边怎么样了?已经打死了吗? 等到宫人再来回禀,说五皇子祈求再见皇父一面,又说五皇子被廷杖揍得多么地惨,哭得一张小脸泪汪汪的乾元帝终于觉得爽了。对的,你就得求朕,不求朕是不正常的。 就这么拒绝伏蔚,直接把他打死在宫外,就能满足了吗? 从前或许可以。 但,经历过先前的心态落差,乾元帝已经不满足了。 他要亲眼看着伏蔚哭得像条狗,匍匐在皇父跟前,再绝望地死去! 第70章 不平魔尊进门时,谢青鹤就发现他擦过脸了。脸上微有些湿润,睫毛翘起,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除此之外,他的衣衫也不怎么服帖,东拉西扯,乱糟糟的样子。可他看上去只给人美人落难的凄怜感,没有一丝狼狈与丑陋这要不是刻意打理过的,绝不可能这样恰到好处。 谢青鹤低头数着不平魔尊的步子。 与日常奏对不一样,不平魔尊多往前走了两步,距离乾元帝更近了一些。 这让乾元帝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仅仅两步距离,这个儿子看上去肤色更白皙,模样更楚楚,连呼吸的声音都近了不少?偏偏两步距离,又不足以触发乾元帝心中的警戒线,不会让他难受。 自从进宫谒见以来,不平魔尊一直都挑战乾元帝的惯性。 近前跪下之后,乾元帝等着伏蔚山呼万岁,不平魔尊也没有照例施行。他不怎么规仪地伏在地上,哭道:皇父这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自幼受宠的娇娇,来找亲爹撒娇来了。 乾元帝有点适应不良,皱眉道:闭嘴!我俩不是这样的关系! 不平魔尊抽噎了一下,乖乖不哭了,用袖子擦了眼睛。 说好的哭求饶恕呢?乾元帝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伏蔚弄坏了节奏,心情非常不爽:你还有什么话说?兀自觉得不解恨,抬抬手,就有两个太监领旨,上前抽了伏蔚几个耳光。 这显然出乎不平魔尊的意料。 几个巴掌打得他脸颊红肿,使得原本沾着泪的玉容失去了美感,这就很坏事了。 谢青鹤注意到他趁势换了个姿势,应该很稳固的发簪不知为何落了下来,长发倾泄而下,看上去有点滑稽?谢青鹤也跟着挪步。他走到了乾元帝的位置上,再看不平魔尊。 得,这就对了。 这个角度看,看不见肿起的脸颊,只能看见隽秀光洁的额头与乌黑飘逸的长发。 大魔尊是荤素不忌,乾元帝从来就不喜欢男人。 伏蔚此时的模样几乎抹去了所有男性特征,充满了雌雄莫辨的凄怜美感。 光是这模样就美成了一幅画。 乾元帝但凡不是个瞎子,都得承认赏心悦目。 不平魔尊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暗示乾元帝,你的权力在我身上得到了反馈。 乾元帝被他挖了几个小坑刺激得正连环不爽,这会儿不过是抽他两个耳光,马上就找回了一贯的统治感,心里顿时舒爽多了。 乾元帝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已被不平魔尊玩弄于股掌之间。 谢青鹤突然之间就变得特别冷静。 乾元帝认为自己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想杀伏蔚,就能将伏蔚杖毙当场。他心里觉得不爽快,不问道理就能让太监上前将伏蔚打成猪头脸。 与伏蔚相比,乾元帝似乎掌握着大局。 可是,在不平魔尊的摆弄之下,他的情绪、心情,已经完全落入了不平魔尊的控制。 入魔的次数太多,谢青鹤从前的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他冷眼旁观分析着不平魔尊的操作,再与多年前摄魔读取过不平魔尊的记忆一一吻合,才能发现不平魔尊此时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动作、神态,乃至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这让谢青鹤不禁回想从前。 很多次,他面对束寒云的时候,也似乎掌握着绝对的强势。束寒云总是作为卑幼地弱者匍匐在他身前,任凭他训斥质问,任凭他处置。他也总以为自己掌握着大局,控制着生杀大权。 真如此么?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也被束寒云的屈膝和眼泪,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呢? 尤其是,十一年前。 伏蔚弄出那么大的祸事来,依然能从上官时宜和谢青鹤的手下全身而退。 他能那么娴熟地利用束寒云达成目标,是不是也得益于不平魔尊的多年调教指点? 此时伏蔚要从心怀恶意的乾元帝手下逃出生天,与十一年前,伏蔚发现上官时宜与谢青鹤联袂杀来的处境,何等相似? 此时的乾元帝,彼时的上官时宜与谢青鹤,都是伏蔚绝不能力抗的敌人,都掌握着生杀大权。 谢青鹤沉思的时候,不平魔尊已经开口了。 儿臣本想问一问皇父,深夜突然宣召儿臣入宫,传旨杖毙儿臣,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 不平魔尊没有一直捂脸。捂一下表示臣服,捂得久了,看上去就是防御与戒备了。 何况,一直捂着脸,就是个怯生生的小气模样,也不好看。 皇父从前不喜儿臣,是儿臣不够聪明懂事,儿臣只得努力上进。那日皇父突然宣召儿臣,问儿臣读书起居,叫儿臣御前奏对,平时也叫儿臣随时圣驾之畔儿臣诚惶诚恐,心中也好生欢喜。 他掉了两滴泪,落在深黑色的地砖上,特别明显。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父今日要杖杀儿臣,儿臣也只能谢恩。 这番话说得不算特别高明。 乾元帝刚愎自负,是一位绝不准许臣下比自己高明的君主。 他喜欢拙臣、佞臣。朝臣若是显出十分精明强干的特质,很快就会被乾元帝所厌弃。在朕面前,你那精明劲儿是想对付朕呢? 所以,不平魔尊这番不算特别高明的话,也是恰到好处的聪明。 他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在他描述中,他就是个渴望父爱却又随波逐流的小可怜。一开始爸爸不爱我,我努力想求爸爸爱我,爸爸突然爱我了,我受宠若惊,现在爸爸又不爱我了,我也没办法求爸爸再爱我一次 全程没有主动权,全程被动被选择,温顺无害,甚至有点点笨拙。 乾元帝听完只有一个感觉:他这么嚣张跋扈,敢弄死伏蒙、伏莳,这会儿又去弄死了安成公主,好像都是另一个朕骄纵出来的?若另一个朕不默许他这么干,他怎么敢? 乾元帝愤怒的重点,在于伏蔚不服从他的圣旨,翻旧账杀了二公主。 这是不服他当初的判罚,冒犯了帝王的尊严。 现在伏蔚趴在地上,哭着说,卑贱尊贵皆来自于君恩,陛下一言决定臣的生死,臣算个什么东西呢?臣杀死公主的权柄,全都是陛下赐给臣的啊。 乾元帝的怒气瞬间就平了大半。 因为,伏蔚说的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另一个朕骄纵他,他哪儿来的权柄荣华?哪儿来的杀人手段? 这使得原本属于乾元帝与伏蔚之间的矛盾,瞬间就变成了乾元帝与大魔尊之间的矛盾。 伏蔚么?他一个依仗着皇父才有荣辱生死的微末皇子,充其量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乾元帝与大魔尊有矛盾么? 没有。 乾元帝不认同伏蔚有擅杀公主的权力,但,他认为大魔尊就是另一个他。大魔尊还天天帮他上朝跟朝臣吵架呢,万几宸翰皆一言而决,杀个混吃等死的公主怎么了?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伏蔚,似乎感觉到了廷杖的隐痛。 这痛楚难以忍耐,所以,趁着乾元帝不注意,他悄悄伸手在自己的腰臀上揉了揉。 乾元帝喜欢跟羊妃玩那些下作的游戏,癖好本就异于常人。伏蔚这眼皮底下的悄悄动作,算计得恰到好处的风情姿态,很容易就让乾元帝产生了联想。 他是不喜欢伏蔚,可另一个他很喜欢啊!好像还弄了点不伦之事? 乾元帝不喜欢男人,对儿子更是没有半点兴趣,可另一个自己把这事干了,他也没有特别反感恶心。只是在脑子里划了个这也可以睡的预设罢了。 谢青鹤突然想起束寒云仓促间被碰掉的面罩。 这让他突然有些恶心。 来来去去就是这几招。 先弱化自己的影响力,将自己无害化处理,使对方生出轻蔑之心。 再极力证明自己和对方是一伙的,完全服从对方的利益,听从对方的安排。到这一步之后,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了。为了夯实成果,马上为对方送上甜头与奖励。 不平魔尊两句话就让乾元帝把他当个屁放了,又用伏蔚的皮囊勾引了乾元帝。 十一年前,束寒云也极力向上官时宜和谢青鹤证明伏蔚何等不堪一击,他随时都可以把伏蔚杀死在深宫中。随后伏蔚抛出来对付谢青鹤的饵料,不正是束寒云?束寒云保证会修炼守心大法,与谢青鹤重归旧好。 一模一样的套路。 唯一不同的是,伏蔚与束寒云演的那一场,有上官时宜搅局,看上去更复杂些罢了。 被骗得团团转。 不平魔尊还要勾引乾元帝,谢青鹤已经无心再看下去了。 他连夜赶回了蔺城。大半夜的客栈大门已经关上了,若显出真身还得拍门叫小二来拆门板,谢青鹤心情不大好,直接穿墙以魂体进了自己的屋子。进门就吃了一惊! 那屋子乱得跟进了贼似的! 书案与地板上到处摆着写了字的宣纸。油灯跟布阵一样,七八盏齐齐地靠墙排在地上。 琴案上放着两卷还未上的新弦,一把锥子,一把匕首,前不久谢青鹤亲自上好的弦已经弄断了,张牙舞爪地支着。饭桌旁边的方凳边,居然还放着一个洗脚盆,连洗脚水都没倒掉。 伏传跟个乌龟似的趴在他的床上,正在呼呼大睡。 谢青鹤: 第71章 谢青鹤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好弯腰开始收拾。 魂体进门悄无声息,没惊动睡眠中的伏传。收拾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纸张油灯则难免会有动静。正呼呼大睡的伏传倏地惊醒,借着月色看见谢青鹤的身影,顿时比见了鬼还紧张恐惧。 大、大师兄! 谢青鹤对他写好的墨字还挺爱惜,一张一张齐齐整整地叠好,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收拾。 伏传赤脚爬了起来,三两下把其他写过字的纸张拢在一起,解释说: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大师兄你知道我的,我真的不是这样 我知道。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谢青鹤不大理解,为什么要把油灯靠墙放地上? 伏传拿丝布覆上古琴,又匆忙推开窗户,端起洗脚盆,哗啦一声把水泼了出去。 谢青鹤目瞪口呆:楼下 这时候没人。伏传说。 谢青鹤本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就把小师弟唤醒询问。现在伏传自己惊醒了,谢青鹤想起那满屋子的糟乱,有心提醒一句,又不愿让伏传多想。斟酌片刻,还是决定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伏传还有些讪讪:大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您还要多待几日? 嗯。谢青鹤不想提龙城发生的事情。 伏传在客栈里捣乱被抓了个正着,心里正发虚。谢青鹤因龙城之事心情不好,伏传只认为是自己一番撒野惹了大师兄不快大师兄是爱整洁的,床上多了一根头发都要拣开。 我不知道您今夜就回来了,我和店里的小二哥闹着玩儿呢伏传讪讪地解释。 跟店小二闹着玩儿?谢青鹤不禁回头看他。 伏传方才说了原委。 谢青鹤离开之后,客栈常租的屋子也没有退,伏传还是白天去陪刘娘子,晚上来客栈里休息。他也挺小心的,怕弄出闹鬼的传闻,晚上都不点灯。只是有时候睡了床,写了字,都会留下痕迹,三娘子负责洒扫很认真严谨,发现不对就在后厨里说了一嘴,店小二就帮着来查看了。 伏传怕吓到了人,想练琴的时候,还把琴给偷偷顺了出去,打算找个无人处玩弄。 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店小二,把店小二吓得连滚带爬从楼梯摔下去,脸都摔肿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伏传也挺愧疚。 他正打算更加小心,或是干脆暂时不来客栈了。 哪晓得那店小二也是个狠人,找来神棍一通做法,又是杀鸡,又是泼狗血。更离谱的是,冲着谢青鹤常坐卧的榻上泼了一瓢大粪 伏传气了个倒仰。泼鸡血狗血就算了,往我大师兄起居的地方泼粪是怎么个章程? 你就和他杠上了?谢青鹤哭笑不得。 伏传跟店小二接连赌气几日,故意在屋子里摆写好的字,大半夜地点灯,装神弄鬼吓唬人。 客栈上下都吓得不轻,唯独那店小二不信邪,一会儿给灯油倒干净,一会儿抠了古琴的弦连谢青鹤买来的笔墨纸砚都被店小二烧了个干净。这已经是伏传新弄来的第三套了。 谢青鹤低头多看一眼,这才发现纸上写的居然都是鬼故事 伏传跟人斗气上头,半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这会儿跟谢青鹤说两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是轻狂了些。伏传低头认错。 谢青鹤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由:你闹得这么凶,以后还怎么住下去? 伏传脑袋越发低垂:一开始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大师兄,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