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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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魔修惟恐束寒云钓鱼执法,回来会翻脸杀人,还吭哧吭哧追着马蹄印儿跑了一阵儿。 不过,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过束寒云两匹马八条腿?跟着跑了半天连束寒云的影子都没见着。 弄得那魔修莫名其妙,溜达回原地蹲下来,苦等了半夜。实在等不到束寒云回来,方才小心翼翼地顺着官道溜了。 这一段经历太过玄奇,被死里逃生的魔修当作谈资,津津有味地吹嘘了三十年。 另一边。 束寒云双眸流溢着异样的微光,快马加鞭,赶往盘谷山庄。 ※ 施主与贫僧有旧。 当年若非施主指点,贫僧也不能惊觉了伪经之荒谬,寻得世间真法。 正因如此,施主擅闯魔道,撞见心魔池,贫僧方才出言相救。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慈悲,偏施主执迷不悟,仍要自折迷途大魔尊之威能,只恐施主难以想象。 谢青鹤偏头看他。 这眼神确定是绝不妥协。和尚只能叹息,带着佛珠的右手在茶桌上轻轻一点。 一瞬间。 温暖和煦的阳光消失了。 屋子里透出幽淡的寒光,禅房化作一个延伸入水的亭子,三面都是乌沉沉的水面。 和尚的坐席在亭子里。 谢青鹤站着的位置却在虚无的水上。 环境陡然变换,谢青鹤脚下空虚,整个人就朝着水面砸了下去。 谢青鹤深觉好奇。 以他的轻功,此刻踏上亭子或是倒退十丈回到背后的岸上,都不困难。他却任凭自己朝着乌沉沉的水面砸下。噗地掉进水里,砸出来好大的水花。 那水略带了一点儿腥味儿。 也是正常的水腥,并非污秽或是血浆恶脓等种种与魔相关的东西。 反倒是身边传来沙沙嚓嚓的说话声。 没有特别刺耳出挑的声音,谢青鹤认真分辨,这感觉就像是他初运耳力时,听见了或远或近的师弟们纷纷说小话的样子。这一片乌沉沉的水里,仿佛藏着一个小镇,一座小城 这就是魔穴么?魔的世界? 谢青鹤伸出手在水里摸了摸,触不到一丝实质。连属于魔的地魂与七魄,他也捕捉不着。 站在亭中的和尚皱眉,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谢青鹤掉进了心魔池,居然没有迷失,就像是掉进了普通的池水里? 谢青鹤已经准备出水了。 啪唧一下掉水里,除了弄湿了一身衣裳,听见一城魔语,其余什么都没发现。 也不知道这池子里的水质如何,会不会将雪白的衫子染成乌沁沁的颜色?谢青鹤出门没带包袱,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顿时有些后悔了。就不该这么直愣愣地掉下来 你往哪儿去?谢青鹤手中一点寒芒飞逝。 咻地一角银子擦过和尚的脸颊,钉在六角亭的方柱上,灿烂的银花生生嵌了进去。 和尚脸上有一丝绝细的鲜血滑落,眼底反倒带了一丝慈和的笑容,客气隐带讨好地说:施主要贫僧引荐大魔尊,此处就是大魔尊的受朝之处。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时颜魔花,做了个请的姿势,此花可朝大魔尊。 谢青鹤自水中一跃而起,衣带襟沾的水滴簌簌甩落,竟似干燥了大半。 他纵身跃入亭中,一手负剑,将和尚看了一遍,半晌才说:我与老和尚一面之缘,与你有旧。所以,今日我不杀你。我要你左右两根拇指还不举手? 和尚一身修为皆在大光明咒。若被削去两根拇指,无法结印,则修为斩去大半。 施主引贫僧鉴伪经、入正道,今日为何反倒翻脸指责贫僧?和尚皱眉问道。 话音刚落,谢青鹤反手抽剑,一剑刺出。 剑光宛如闪烁星芒,清寒透亮,速度极快,直取和尚双手。 和尚早知道他一言不合瞬间翻脸的性子,剑来时仓惶后窜。偏偏谢青鹤剑势滔天,那一剑速度快得宛如星陨,和尚躲闪不及,生生被谢青鹤削去右手小臂一截血肉。 疼得和尚边跑边怒骂:你不是说斩我拇指?谢青鹤你说话还算不算数?说话不算数,你是什么烂糟糟的好汉? 不跟我施主贫僧了?谢青鹤口中嘲讽,脚下不停。 待他持剑追上去,刷刷又是两剑,一剑削落了和尚的半截僧袍,另一剑从和尚的肩膀贴着骨头刺下,抽剑便是血淋淋巨长一片血肉 你若再跑。 谢青鹤已经追到了心魔池边,看见了那只会吐人言的老龟,停下脚步。 他一手持剑,剑锋竟有光芒吞吐,似要脱剑飞出。 这一剑,取你首级。谢青鹤警告道。 和尚只觉得脊背发凉,仿似知道自己已触及了死亡的底线,下意识地停下逃窜的脚步。 就在此时,一个仿佛携着风雷的声音从高处响起,隆隆作响:尔好大口气。 谢青鹤抬头只看见满天乌云,幽风却从背后传来。他也不曾回头,一步朝前,九尺距离瞬息而至,剑锋已对准了和尚藏在袖中的两根拇指,齐出两剑,就有两截沾血的拇指落地。 咕噜噜两根拇指滚出去几尺,残忍又可怜。 和尚这会儿才感觉到双手的剧痛,脸色瞬间苍白,不可置信地望着谢青鹤:你竟真的削我手指?! 谢青鹤将剑上污血拭去,也很不理解:你以为我开玩笑? 最不可思的则是谢青鹤背后的九位魔尊,八位魔尊,一位大魔尊啊!全刷刷地立在身后,谢青鹤竟然连头都不曾回,将如此大敌抛诸脑后,先去削了和尚的拇指?!这是何等蔑视! 不忿魔尊最爱生气,当即怒吼:尔竟敢无视本座?当面伤人?! 伤的是人,与你们魔有何相干? 谢青鹤收剑回鞘,还是不曾回头。 他问和尚:你还不走? 和尚看得懂他眼中的杀气。若是留下来,就是想与魔尊联手,想偷袭谢青鹤。谢青鹤必会抢先一步杀他以绝后患。倘若不想死,马上滚! 和尚只犹豫了一秒,身上金光一闪,瞬间消失。 此时谢青鹤才转过身来,打量跟自己说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九位飘在虚空中的魔尊都没有皮囊,所以才能毫无拘束地飘在地上,却又奇怪地拥有七魄。 站在中间金光闪闪、看上去深有威仪之相的魔尊,最为堂皇威风。旁侧簇拥着他的八位魔尊,仅有一魂七魄,中间这位魔尊的身形则显得凝练许多,因为,他奇迹般地拥有着二魂七魄。 你有幽精?谢青鹤凑近了一步,上下打量,果然看上去更像人一些。 地魂爽灵掌管人的智慧才能,人魂幽精则负责人的感情癖好,有了幽精的魔尊自然更真实鲜活。 魔的世界里,也是魂魄越齐全越威能齐备。但是,魔认为最低级的魔也比最厉害的人高级,谢青鹤这句话隐隐贬低了魔类,几个魔尊自然不忿愤怒,皆对谢青鹤怒目而视。 惟有站在中央的大魔尊眼含流光,情意脉脉地望着谢青鹤,嘴角还有一丝宠溺的笑容。 谢青鹤觉得,这目光太过冒犯,让他很不舒服。 尊驾可是大魔尊阁下?谢青鹤问。 目前这情况比较棘手。 因为,谢青鹤根本没想过局势会一泻而下,上官时宜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应该怎么封魔! 第23章 对,本座即是此世大魔尊。 大魔尊挺和气,看着谢青鹤满眼宠溺微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了。 这一副跟我很熟的口气谢青鹤不由得想起了全程偷窥自己的旧怨魔尊。 旧怨仅是魔尊,这位大魔尊的偷窥功力,只怕比旧怨魔尊更强几分。 心中不爽归不爽,念及失魂昏睡、面临痴呆命运的老秦,谢青鹤还是抱着尝试的心态,询问道:冒昧请问一句,大魔尊阁下可曾见过秦逊的地魂? 大魔尊含笑点头,表示他确实知道秦逊是谁。不过,他接下来的这番话,就让谢青鹤很厌恶了。 你以李钱之身杀了李晟泽,以孙弑祖,本座可推测你不循礼法,不事纲常。你又以麻吕亚之身自杀,本座便知道你心中也自有善恶评断,并非嗜杀残暴之徒。后来你任凭卢泽嫁予杨显祖,本座更喜欢你洒脱无碍的性子,人要作死,何必去拦?纵然是亲姐姐也懒得牵挂 谢青鹤不喜欢被人偷窥。 大魔尊不仅偷窥了他的入魔经历,还自作聪明地想要剖析评断他的性情,偏偏还没一处说对! 只是老秦的地魂还没着落,谢青鹤只得暂时忍耐着,听那大魔尊唧唧呱呱:你这样心无挂碍之人秦逊既不尊重妻室,也不疼爱妾侍,对子女苛刻,对朋友寡情,你竟会来寻他的魂魄,本座真是意外。 大魔尊叽叽呱呱说了半天,谢青鹤仿佛没听见。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据我推测,秦逊的地魂应该在魔穴之中? 竖子无理!大魔尊垂问,尔岂敢顾左右而言他?!不忿魔尊就是热衷生气,旁的魔尊都没什么反应,他又是第一个蹦出来对谢青鹤出言呵斥。 谢青鹤的脾气也不算太坏,但有一分立威之心。 不忿魔尊一句话才说完,谢青鹤背后便是一道剑光飞出,自不忿魔尊胸口倏地穿过。 剑光飞回。 不忿魔尊魂体竟多了一处无法愈合的裂痕。那裂痕穿身而过,恰是剑身大小。 如此悍然动手使得缄默不语的几位魔尊皆生了震怒之心,然而,不等魔尊们动作,大魔尊举手压下,按住了此事。几个魔尊就似见了严父的乖儿子,个个低眉顺目垂手站好,不敢再露出任何愤怒之色。连受了伤的不忿魔尊也只捂住胸口,一言不发。 大魔尊看着谢青鹤的眼神,越发像是看着爱宠干了蠢事的宠溺主人。 他指了指池水乌沉沉的心魔池,指点说:那是魔眼。能通抵魔穴。你若 一句话没说完,八位魔尊,一位大魔尊,连带着在远处敬畏围观的各种魔念、魔物,全都目瞪口呆! 心魔池的池水,全都飞上了天。 谢青鹤那一道剑光,可长可短,可粗可细,不止能杀人伤魔,还能将池水掀上天去。 趁着池水飞天的瞬间,谢青鹤探出头往心魔池底下看了一眼,那里边是砌得整整齐齐的青石,因池水氤得太久,生出了厚厚一层湿滑的水藻青苔,还有一些奇怪的石头贝壳残留。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更不必提什么通往魔穴的地道或路途了。 待谢青鹤看完之后,悬在空中的池水才砸了下来,回池时溅出了巨大的水花。 距离心魔池稍近一些的魔类尽数遭殃,哪怕是沾上一滴绝细的水滴,这群魔都像是被投入汪洋大海彻底失去方向的孤舟,在茫然仓皇中哀嚎呼救:吾入迷矣救吾 谢青鹤也被池水扑了满脸,他将手轻轻一抹,没有一丝异样。 看着陷入混乱的魔类,谢青鹤心生狐疑:究竟是何道理? 你是不迷之人。 心中无怨亦无念,故而不迷。 大魔尊似乎对谢青鹤没什么敌意,谢青鹤既然不懂,大魔尊就告诉他,没有一丝藏私。他甚至还大度地回应了谢青鹤的请求:秦逊的地魂,你若喜欢,本座给你就是。 大魔尊摘下束发的金簪,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竟有几分妖异慵懒之色。 他就用金簪在刚刚恢复平静的心魔池上画了两个叉,口中念诀。谢青鹤努力去听,只听见低沉魔语,难以分辩字句。惟有最后四个字清晰无比:心魔池,开。 谢青鹤站得很近。 那一个开字,宛如秋日劈不开的哑雷,轰隆隆拉开了心魔池上乌沉沉的帷幕。 这一刹那,他看向心魔池时,就像是在看一个缩小版的世界。 池中有山川河流,有城池村寨。 目光在某个地方停留得久了,那小小的一块地方就倏地放大,大到能看见里边生活的小小人影,无比鲜活。 这就是魔穴么? 竟然是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谢青鹤为之震撼。 大魔尊手掌轻推,心魔池中的小世界就快速掠过,换了一处局部风景供人观看。 谢青鹤这才看得心尖一颤! 他现在看见的地图无比熟悉,就是寒江剑派势力范围。 每一处山势起伏,每一道河流走势,他常年沿江封魔,这角度实在是太过逼真。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寒山脚下的小镇,多看了一会儿,小镇地图倏地变大,镇上两条街,沿街的店铺,铺子里熟悉的老街坊这是真实的世界。并非独属于魔的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你们偷窥世人的法门? 谢青鹤想看看寒山上的师弟们,意外地看不见。 寒山之上,一片冷雾缭绕,无法窥探。 既然这东西无法窥见寒山上的情景,那就必然不是魔尊们用以偷窥的法宝了。 旧怨魔尊可是连上官时宜、束寒云与谢青鹤的日常都能知晓。仔细想想,旧怨魔尊也不可能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天天蹲在心魔池边上看他们过日子吧?果然不是这种偷窥方式。 如何窥见世人生平,或许是个秘密,大魔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大魔尊也不着急,将心魔池地图打开之后,任凭谢青鹤在地图上随意扒拉。 谢青鹤毕竟年轻,当初行走江湖时经过的地界也很有限。这会儿能以俯视的角度将全境地势观看一遍,他自然是把东南西北都扫了一回。各处山脉走势,水流方向,看过一遍也算感慨良多。 等谢青鹤看得过瘾了,大魔尊才重新将这方小世界拉回龙城附近,信手挥开放大到香溢坊一处宅院,将坐在房顶上一道正在发呆的地魂捏了出来,交给谢青鹤:这就是秦逊的地魂。 就这样?这么轻易就交给我了? 虽不知道大魔尊为何这么客气好说话,谢青鹤也不喜欢自找麻烦。 他摸出一个药瓶,将这道地魂塞了进去,再用玉塞子堵好。秦逊的地魂到手,谢青鹤的思路又回到了原点。他不得不再次考虑这个问题封魔,到底要怎么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