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城中原本的居民看起来精神尚且不错，难民则相对消沉很多，他们如同货物一般堆积在城中的角落，用一双无神或者渴望的眼睛望着一切。 在这样的景象中，一个独自畏缩在一角的人影就显得突兀了许多。冷卿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视了过去，原因无他，那个畏缩在角落的人给他们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与他们之前在村中见过的突然疯掉的男子有种莫名相似感。 几人走近角落，看着畏畏缩缩的人影。步月钧上前检查，拨开那人杂乱的头发，不意外的发现了戒疤，显然，这人曾经也是佛修。微微低头，还可以听到喃喃自语，只是吐字不清，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是巧合吗？”步月钧问道。 冷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走进，弯下身子，轻声在那人耳边念道。“山清水秀，人间仙境。” 众人来不及惊讶冷卿的行为，那个男子却突然受惊，猛地将脑袋扎进怀里，双手抱头呈现防御姿势，嘴里重复着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这八个字，与他们在那个村中见到的男子如出一辙。 看着哪怕神智错乱，仍旧抖个不停的男子，兔良一行均意识到，吓疯之前那个男子的正是这八个字！ 正出神之际，缩在地上的男子却突然暴起，对着冷卿发起了攻击，当然攻击毫无章法，冷卿一掌就将人又拍回了地上，地上的人却咯咯的笑了。“杀了我啊！来杀我啊！你们终于回来了！” 冷卿收回手掌，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人身上有诅咒或者什么禁制，而且级别不低，我全力之下都无法破除。” 其他人有些意外，冷卿已经成就仙体，连他都束手无策的诅咒是什么级别的？又是什么人设下的？而且还是设在佛修身上的！ 阿丑也上前试探了一下，很快收回神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我也无法破除这诅咒，看起来像是神罚，而且实力在我和冷卿之上。” “不老不死算诅咒吗？”素衣奇怪的问道。 阿丑收回手。“若单纯的不老不死确实不算诅咒，但是他们却常年处在什么梦魇之中，而且身体和灵魂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伤口在一瞬间愈合，所以表面上看不出来，如此酷刑，会一直承受下去。” “神罚？”兔良突然想到北洲之战，关于佛杀了神的传闻。“北洲之战，佛修重伤了桃染，而中洲，佛修又仿佛受到了神罚？” 冷卿摸了摸兔良的小脑袋。“确实匪夷所思，佛和神本不相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世人不知，但是万佛寺一定知道。” 趴在地上男子疯疯癫癫，一会大笑，一会大哭，最后兴奋的高声呼喊，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这大声呼喊从兴奋变成了惊恐，最后变成了疯癫。 路过百姓无不侧目，对着地上的疯子指指点点，满脸疑惑，人群越聚越多。 冷卿几人无法，只能离开。 离开很远，那个趴在地上的疯子还在念着山清水秀，人间仙境。 周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你看，又疯了一个，啧啧，真是可怜。” “城外的那些才可怜，缺衣少食，还说不准晚上要被妖邪吃掉多少？” “他们可怜？若不是他们围着城池，会引来这么多妖邪，与其同情别人，不如想一想，等城外的死光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招谁惹谁了？” “话不能这么说，即使没有难民，我也听说绝大部分城池都被妖邪攻击了。” “你这么心好，拿出粮食晚上去施粥啊，道貌岸然！” “……” 话题渐渐跑偏，有人怜悯，有人悲愤，高压的环境让许多人都暴躁不安，看似安宁的表面其实也只差一粒石子就会尽数波动。 冷卿几人却没心思专注周围躁动的人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发现了一个神色异常的人。那人显然并没有被周围的氛围感染，而是专注听着疯子的疯言疯语，甚至靠近那个了那个疯子，低声询问了什么。 疯子听到那人的话，顿时更为激动了。“花！花！花回来了！哈哈哈，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花绣，花绣！” 可惜周围嘈杂喧闹，也不会有人关注一个疯子会说什么，所以疯子的话被周围的人忽略了，但是那个同疯子说话的人却变了脸色，脸色沉沉的挤开人群，离开了。 冷卿几人立刻跟了上去。 离开嘈杂的人群，前面那人的动作更快了，几乎是跑着回到了一处院子，然后扶着门停下来喘气，呼吸平息，才颓然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冰冷的空气似乎能稍稍让他冷静下来。 结果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冷卿几人，神色顿时戒备不已。“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步月钧上前，笑着开口。“不用紧张，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山清水秀，人间仙境的事。” 那人看起来四十余岁，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肤色是健康的浅棕色，一双沉稳眼眸盯着步月钧的眼睛，也跟着笑了。“我们锦绣城确实山清水秀，人间仙境，不知几位想了解什么？” 男人显然早有防备，没有说自己不知道，而是将话题巧妙转移。 步月钧很是无奈，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碰到的人都不太好忽悠，正要继续。 钟留风上前拍了拍步月钧的肩膀，代替步月钧继续询问。“就说一说花绣吧，听闻花绣绝艳精伦，天下无双，是这锦绣城的传奇。” 那人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花绣起源于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花绣的技法也只有极少数人掌握，绣在绸缎上的花绣，不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褪色，而且花香不散，谁不想得这样一身花绣衣。这等尊贵之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不敢奢望了。不过，听闻早在百年前，锦绣城的花绣曾盛极一时，那时，城中百姓几乎人人都能穿上一件花绣衣，不过这也只是传闻而已，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第103章 留蝶村 “花绣最初来源的那个小村子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钟留风继续问道。 那人无奈摇了摇头。“都是传闻中的事, 谁能说的清楚, 只听说在西南方向。都一百多年的事了，就算有这么个村子估计也不存在了。” 冷卿几人没能得到更多的消息，这个四十余岁的男人说了很多, 却没有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而且他与其他疯掉的那两个佛修也不相同，在自然衰老，看头发长度，此人也不是佛修。 虽然可以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但是这人明显经过深思熟虑，想必不会轻易开口。 “走吧。”冷卿平静的说道。 其他人看了看冷卿, 最终不再多做犹豫，利落的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男人见冷卿一行人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眼看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听从了冷卿的话，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慌乱, 声音带着几分焦躁。“等一下！你们这就走了？” 没有人回头，就连兔良和小仙鹤都没有扭头。 那人彻底慌了，意识到冷卿几人不是开玩笑, 而是真的放弃了从他这里挖消息。“等等！等等！我还知道许多线索！” 一边呼喊着，一边从门前起身，脚步慌乱的追了上去，气喘吁吁的追上冷卿几人, 挡在了众人身前。他早就注意到了冷卿一行人, 知道冷卿几人身价不凡, 这才刻意引起了冷卿一行人的注意，却没想到这一行人不按常理出牌。 步月钧如同一个纨绔子弟。“我说大爷，你这一把年纪了，跑这么快干什么？老胳膊老腿的折腾什么？你说的花绣我们都了解了，也没什么问题了。果然如你所说，这锦绣城啊，当真是一个山清水秀，人间仙境的好地方。” 男人还没开口，就被步月钧毫不留情的一通怼，偏偏男人还无法反驳，只能不断点头附和，这伏低做小的姿态，与刚刚淡定坐在门前的姿态可谓天差地别。 “其实这锦绣城不止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还有许多传说和传闻，传的神乎其神，像真的一样，几位若是有兴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步月钧几人看向冷卿，冷卿神色漠然。“不必，我们直接去找精通花绣之人，必然可以了解的更多。” 步月钧点头，一脸赞同。“有道理，懂得花绣的人，必然知道更多关于锦绣城和花绣的秘密。” 说完，再次迈步准备离开。 男人见此，连忙再次拦住众人。“别啊别啊，几位听我一言，花绣乃秘技，哪里肯有人透露关于花绣的秘密。”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瞒几位，我的祖上也是掌握花绣秘技的人，只是到了我这代失传了，若说秘密，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不得不说，男人的嘴皮子相当厉害，不过碰到了步月钧就十分悲催了。 步月钧仍旧漫不经心。“这么重要的秘技都能失传，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还是算了。” “不不不！这真不是我的原因，这么重要的秘技，谁不想要啊。是我的祖父，不知中了什么邪，自己用花绣发了家，到了我这一代，却不知道为什么将花绣的秘技断了，并且留下话，我们家子孙，以后世世代代都不可接触花绣，甚至在后来，他还砸了家里的绸缎铺子……” 步月钧面目了然。“哦，看来你祖父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可不是嘛！”男人竟然没有反驳，反而一脸愤然。“谁说不是呢，花绣那绣的是花吗？那绣的就是金子啊！谁还嫌钱多不成。” “行了。”步月钧挥了挥手，打断男人的抱怨。“既然都失传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还要赶路，您慢走！” 男人连忙跟着步月钧走了几步，嘴上仍旧说个不停。“话不能这么说，虽说花绣的秘技失传了，这各种传说我可是从小听到大的！传说这花绣源起一个小村子，那村子里的人都穿着花绣制成的衣服，整个村子每到盛夏世界，都会有蝴蝶环绕飞舞，因此被称为留蝶村。后来啊……” “那村子不是没有名字吗？而且这都一百多年了，就算有这么个村子估计也消失了。”步月钧将之前男子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男人尴尬的挠了挠头。“存不存是不知道，不过这传说却有很多。传说这留蝶村因为花绣的原因，每年都有大量蝴蝶栖息，哪怕冬天都不愿意离去。然而谁也不曾想，这样竟引来了祸根，花绣引来了诸多蝴蝶妖，蝴蝶妖被花香吸引，却找不到鲜花，于是将穿着花绣衣服的百姓当成了花，把村子里的人都吸干了，留蝶村就这样消失了。” 步月钧一行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没有停留的打算。 “我说大爷，你这故事自相矛盾啊，若留蝶村真的消失了，那花绣岂不早就失传了，哪里还能流传到锦绣城，编故事也得编的像样点才有人信不是，我们还是去找懂得花绣的人吧。” 男人听此顿时有些急，不止是因为冷卿一行要走而着急，也因为步月钧不信他说的话而急。“传说就是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锦绣城关于花绣的传说多了去了，有说留蝶村在一处山谷，所以留蝶村也叫留蝶谷的，还有说是佛修即时赶到，解了留蝶村覆灭灾难的……” 男人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知道的传闻，试图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一行人就这样慢慢的走，而男人也无知无觉的跟着，一边跟一边说，步月钧的态度也在不断改变着，从最初的质疑，到慢慢迟疑，再到感兴趣询问。 走过了一条街，男人见步月钧终于完全相信了自己，脸色带着点自傲可兴奋。“这回相信我说的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怎么样？只要价格合适，你们想知道什么？但凡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步月钧点点头，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好是好，只是，你这说了一路，我们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能说的吗？” 回过神的男人这才意识到，短短的一条街，步月钧已经套出了想要知道的所有信息，而他自己知道的传闻确实也说的差不多了。 步月钧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想忽悠我，你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男人“……” 男人看了看步月钧，又看了看钟留风，恍然反应过来，只怕一开始，这一行人就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一开始这一行人围上来，由看似冲动不擅世故的步月钧开□□谈，然后看似沉稳的提灯男人打断冲动的步月钧询问，这看起来极为简单的举动却让他下意识的认定，在交流和心计方面，步月钧不如提灯男人，从而让他放低了对步月钧的防备心。 然而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心理暗示，让步月钧轻而易举的套出了想要的信息。 步月钧和钟留风之间默契何止是熟悉，甚至可以称为心有灵犀，步月钧，钟留风，九溯这三人，早已熟悉彼此的一举一动，因此才会将一切进行的自然无比，默契无比，毫无破绽可循，让男人不知不觉间入了圈套。 看着冷卿一行渐行渐远，男人咬了咬牙，突然对着一行人喊道。“我还知道山清水秀，人间仙境指的是哪里！” 然而冷卿一行人却没有停顿，步月钧摆了摆手，轻笑声传来。“不就是你一直说的留蝶谷吗？这不，连最后的底牌都主动交代了。” 男人呆愣的站在原地，目送冷卿一行彻底消失在街巷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当他喊出山清水秀，人间仙境的时候，就意味他黔驴技穷了，而那些人不知从何时，何处判断出了他们自己想要的信息，并且最终确定了。 午间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男人不经意打了个寒颤，恍然发觉，刚刚那一行人，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表象，直视人心。又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历练，熟练洞悉一切，而他刚刚的举动，在他们的眼中，就宛如幼儿可笑的谎言，荒诞至极。 男人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继续在城中游荡，寻找下一个目标。他知道最近进入城中的陌生人极多，而且能缴纳高额入城费的人都身价不菲，入城后又极度不安，迫切想要了解锦绣城的一切，最好还有一些秘闻，为了这些消息，愿意出大价钱的人不在少数，凭借这些，他这些日子可是赚了不少，没想到今天反而被人忽悠了。 又走过几条街巷，冷卿一行没有去找懂得花绣的人，而是找了一处饭馆，准备吃午饭。 因为城外的动乱，饭馆的生意有几分惨淡，正午十分也没多少客人。在小二热情的招待中，一行人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 客人不多，饭菜很快上齐，兔良已经围好手帕做成的围嘴，乖乖坐在一个小碟子前，冷卿拿着筷子极为自然的给兔良夹菜。其他人则在谈论刚刚那个男人讲的各种传闻。 钟留风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放下灯，而是将灯放在腿上。“根据那人所说，至少留蝶村应该是存在的，花绣最初的来源正是来于此，至于留蝶村的位置，若花绣当真花香经久不消，那制作花绣的留蝶村无论是否毁灭，必然缭绕花香，加上西南方向和山谷的条件限制，找到留蝶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留蝶谷，留蝶村，一个山清水秀，人间仙境的地方。” 第104章 穿针引线 众人之所以确定留蝶谷就是山清水秀, 人间仙境的所在, 原因其实在很简单。因为疯了的两个佛修都多次重复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这八个字。 也正是这八个字吸引来了投机取巧的男人，男人自作聪明与疯子交谈, 引起了疯子反应，大喊大叫，说明他的话必然刺激到了疯子。在这一刻，冷卿一行已经确定，投机取巧的男人知道山清水秀，人间仙境的相关。 不过知道的不多, 因为真正了解真相的人，必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前询问疯子，反而避之不及，尽量隐藏自己。 在之后的交谈中，男人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围绕留蝶村展开, 这也说明他在下意识的回答山清水秀，人间仙境这八个字。加上最后离开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反驳步月钧的话, 就足以说明，山清水秀，人间仙境指的就是留蝶村。 步月钧端着酒杯。“我比较在意的是蝴蝶妖吸干村中百姓的传闻，这个传闻中出现了穿花绣的百姓, 蝴蝶妖, 佛修, 但是奇怪的是，却没能留下确定的版本，而是传闻多样，说明当时的情况没有出现明确的结局，或者目睹者廖廖，谁也说不清结局，才会导致传闻多样化。” “不止如此，刚刚那人说他的祖上掌握花绣秘技，但是其祖父不但严令禁止后代学习花绣，还砸了自家的绸缎铺子。他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带着气愤和抱怨，神态不是作假，这些是真的。所以，此人的祖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单纯是害怕蝴蝶妖吗？显然不是，所以当年的留蝶村必然发生了让其祖上恐惧的事。”钟留风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灯笼，一边思索着疑问。 灯笼中的火光微微跳跃了一下，随后一个看不见的人轻轻拿起了筷子，举到钟留风面前，显然是想让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