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节
林秀芳也站起来, 她到现在还穿着一身出门的衣服, 虽然好看可倒也不太舒适,她笑吟吟地便说:“静秋你别急, 我去换下衣服, 马上出来帮忙。”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客房里头去,说是客房,应该算是林秀芳和滕香玲的专属房间,在对门两人的家中,也同样留了这么一间来给单静秋和喻言泽使用, 当初若不是因为孩子大了, 两个做妈妈的商量一番, 觉得还是要避嫌, 本来还打算直接买上下两套,打通做成复式呢! “没事我自己来。”单静秋应了一声, 手下动作不停,把放在锅里的菜一个个拿了出来,带上隔热的手套便往外搬, 而喻言泽早就默默地凑了过来,为难地戴上了小碎花的手套,然后帮着妈妈一起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去,滕香玲已经在电饭锅那开始打饭,汤勺筷子她早就在刚刚就放了过去。 等到林秀芳从屋子里头换了身家居服出来,另外三人已经端坐在餐桌上等她来便开饭,单静秋一下把汤锅掀开,蒸腾而起的热气好像让这屋子都更热闹了几分,扑鼻而来的香味也让众人均是食指大开。 单静秋的厨艺不用说,自是吃得大家满嘴流油,哪怕是前段时间天天对自家女儿叫唤着自己胖了,穿不下xs号的林秀芳也没能停手,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生怕晚了就吃不到,更别说向来身材纤细,毫不为减肥忧虑的滕香玲了,很快,这一餐桌的菜就被这几人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得个干干净净,四人均是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胀得有些圆滚滚的肚子回味了美味佳肴了起来。 而吃完饭,便到了四人之间的碰头大会,这也是这四人之间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如果能把四人凑在一起,就互相分享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然后顺便唠嗑一番,当然这些活动全都要留在饭后,否则要是谁说多了就得少吃点,这赔本买卖他们可没人想要做。 林秀芳换上了家居服又卸了妆之后,看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温婉的南方女子模样,只是眉眼间现在全是自信从容,再也没有那股唯唯诺诺,不知所措的劲:“静秋,我今天去水星大百货那边巡视过了,新品铺设得都很好,活动市场部那边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等时间到了和商场那边确认开始贩售,我最近逛了几家,他们有那种打包出售若干件的套路,咱们上一季剩下的产品也不多,要不我们也搞一次打包出售?省得每次清仓产品要人挑挑拣拣,搞得工作量大增。” 她说得认真,这次提出的这个活动她琢磨了挺久,怎么想怎么合适,便也直接说了出来,毕竟她和静秋向来是有话直说。 单静秋忍不住笑弯了眼,上辈子世界里头的林秀芳也只不过是开了个小店,养女儿宽宽绰绰但也不算是什么商业大亨,可这辈子却不同了,她被她逼上梁上,变得从容自信,甚至还提出了许多超前的观念,像是这回林秀芳说的这个,不就和后世流行的福袋一模一样吗? “成,听你的,你和市场部商量一下,咱们把方案做出来,然后直接通知所有门店一起做,你做事我放心。”单静秋说起工作来还是挺认真,似乎思考了一会,又说:“……其实我这有个事情,不知道你去,妥不妥?”她似乎有些踌躇。 林秀芳问道:“什么?” 单静秋似乎思索了好一会,下了决心便说:“……咱们不是在b城百货里入驻了吗?我们之前调过去的店长反应b城的销售额度很大,她们在那边稳不住情况,然后新招的店长还在犹豫是不是来我们这边培训,我想……” 她踌躇的原因正是因为那个特殊的地名,b城,那座城市对于两个孩子并林秀芳来说,都像是蒙着一片灰蒙蒙的阴影,要他们始终不敢回去。 “我明白了,行,我去!”林秀芳看着单静秋,半点犹豫都没,“静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八年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再说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忍不住想起八年前,她和静秋姐一起创业,虽然她们俩是同龄,可她总忍不住在心里头叫她一声姐,那时候她做店铺里的模特兼销售员,静秋姐则是跑到厂里头打版、验货,成天在店里画设计图,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拍照、第一次在店铺里头穿着新品到处晃的感受,如果不是因为前期投入很大,她恐怕自己也会逃跑,那时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屏着气不让自己发抖,认认真真地同客人推销衣服,在销售出去一件、又一件的时候,忽然有了满满的成就感。 原来她真的离了前夫也能比谁都好好地活下去,开业那天晚上,她和静秋数了营业额,平分后抱着香玲到夜市那买了几串烧肉,她那时候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同香玲说,你要相信妈妈,妈妈能照顾好你,而女儿脸上的那点儿阴霾也终于当然无存,那天晚上耳畔边回旋着香玲咯咯地笑声,又看着她连掉了牙的嘴都来不及闪躲的无耻笑容,林秀芳总算找到了她的意义,她的人生。 再后来,静林就像做了火车一样高速发展,门店从第一家到第二家……第一次进驻百货,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服装厂,第一次员工破百……当然,也遇到了很多挑战,第一次被人抄袭仿冒、第一次打版的衣服被厂商偷着往外卖、第一次有员工被人挖角离开……可一关一关,都在静秋的带领下挺了过去,一直到今天。 而她也从一开始的半个店长,到现在的半个老板,林秀芳想起当初单静秋开始当甩手掌柜的时候依旧想笑,她那时候慌里慌张,不知道要何去何从,茫然地在店铺里焦虑,却因为对方的一句你能行又打起精神在店里忙忙碌碌,她听过店员们私下讨论过她的八卦,可那些店员们并不知道,她们说的还真不是假的,甚至每一条都有迹可循。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她也终于从当初那个只知道做家庭主妇的滕太太变成了今天的林秀芳店长。 至于回到b城,甚至有可能会碰见前夫,林秀芳心中竟也一点都生不出恐惧,她曾经懦弱得把丈夫看得比天还高,可一眨眼,她才发现,原来他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 单静秋看着林秀芳,欣慰地笑了笑,眨了眨眼便说:“不过没事,刚好我也要去b城一趟。”她看着林秀芳震惊回头的模样,笑着便解释,“我的新书要发售了,在咱们门店铺设的百货做签售,所以也刚好要去那边呆几天。”她的话说完,林秀芳便也跟着笑了出声。 在旁边看了老半天的滕香玲忍不住在心里头又将单阿姨放在了更高的位置,她就这么一天一天看着妈妈变得雷厉风行,变得临危不惧,和当初截然不同,可却让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安心,她忍不住凑过去撒娇地便说:“那我们呢,你就把我们自己丢在家里呀?” “现在可是暑假了,我们要坚决抗议单女士和林女士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们丢在家里的行为,这样的行为我们坚决抵制,反抗到底!”喻言泽挥舞双臂,学着看过的电视那样故作不满的抗议起来,只不过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你啊。”单静秋伸出手点了点喻言泽的鼻子,“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那就一起去吧。”她眼里带着笑,看着对面的喻言泽和滕香玲同时欢呼击掌,眉目之间全是青春恣意的光彩。 事实上这时候的喻言泽可和小说中的不一样,小说中他刚出场时就是温文尔雅,处事镇定,而滕香玲则是善良可人,为人为肉……而现在的两个孩子,总是一起想着小九九,时不时地还一起给两位做妈妈的一点小惊喜,说起来到底是青春无敌好,还是小说中的优秀青年好,这倒是没个评判。 可单静秋心里却只觉得开心,当初她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看着这两个小儿女一点一点地变得调皮,不再那么“懂事”、“乖巧”,而现在到了青春期,虽然不叛逆,可也总是神飞色舞,举手投足很是恣意,缺少了很长一段时间童年的他们,能够渐渐的变成这样,让两个做妈妈的也很是欣慰。 于是这一夜,这四个人又热热闹闹地凑在了一起,收拾起了行李,开始准备起了故地重游,可哪怕是阴影最深重的两个孩子和林秀芳,也只有着无限的期待,一梦到了天明。 …… b城安国大百货。 “哎,这隔壁店铺怎么这么大,这三层楼同一个位置都给腾空了,中间还有电梯和楼梯,估计这店主也是钱多了烧着慌。”衣服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建筑工人刚忙活完,由于新店铺入驻重新改格局的原因,有很多店铺在位置上也有所调整,像是他们现在在帮着装修的这家,就是原本占着那位置的女装店铺。 旁边的工人刚刚上完油漆,脸上还有些灰,艳羡地看着旁边:“你说要是咱们能接隔壁那店的活就好了,那面积,那工程,估计今年回家都能多给婆娘一些钱!” “是啊……可惜那听说是他们总店调过来的,也不知道花了这么多钱装修能不能赚回本来!”他忍不住说道,他在进来装修时偷偷看过其他服装上头的吊牌,那可真是叫她咋舌,一件风衣居然要大几百,让他大跌眼镜,可才说完话,他的余光便看到了身后正在偷懒的工人,忍不住撇着嘴轻轻用手肘撞了下旁边的伙伴,压低了声音便说,“你看后头那人,又在偷懒,也不知道工头是干嘛要招这种人进来!”他言语间全是不满。 “哎,你就别管他了,反正他乐意赚那么一点钱混吃等死,我们哪里管得动他,听说他家里没婆娘,没孩子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何苦和他闭!”另一个工人叹了口气便说,休息时间也到了,便也继续忙活了起来。 他们后头的那人是最近刚进工地的新工人,手艺不上不下的,大家都喊他做老滕,由于工地里头也不需要什么身份证登记,倒是没人知道他具体姓甚名谁,只是觉得他很是偷懒。 “我去上个厕所。”名为老滕的那工人一见着开工,便伸出手往身上抹了一把往厕所走去,他倒是不管后头那些人的白眼,以他当初的本事,他才不屑和那些人交友来往,如果不是最近身上没钱,他也不会跑来工地做工。 老滕背着手,环顾着这商场,年代终究是不一样了,早就不是他年轻时候的什么供销社的年代,遍地都是黄金,只可惜他没有本金,那些人都没有眼光,认不出他老滕曾经也算是风云人物,现在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逛着街,看着周边的女式时装,件件露胳膊露腿的,要他很是不屑,他就搞不懂,这没俩布料的东西有什么值钱。 只是最近他总是想起自己在早些年跑走的妻子和女儿,这八年来倒是一次也没见过他们回来过,第一年老滕还指着她回来操持家务,可现在,他只觉得对方回来他都不要! 他心里头暗恨,每次梦回他都梦见妻子在外头无处求生,只能回来跪在他面前求他收留,他狠狠地一脚踹得对方一个跟头,头也不离开的场景。他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妻子既然敢跑一次,就算回来他也不屑!可到今天,他还没能等到妻子回来的那一次。 他迈着大步往前走,才走没几步,就正撞到前头过来的四个人,他微微低着头忙不迭地道歉,只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上回在商场里撞到一个人,差点被人扯着去赔什么衣服钱,他才不会道歉。 “没关系的,路上小心。”他正道歉着,却听到前头传来了温柔的女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总觉得似曾相识的脸正冲着他轻声一笑,然后便陪着身边的人一起离开。 “妈,店铺还要走多远呀!好不好找,这个商城我没有来过呢!”和那女人差不多高的女孩穿着一件好看的连衣裙,正在蹦蹦哒哒地说着话,声音清脆像个银铃。 而旁边那个穿着简单的男孩也跟着凑热闹:“妈,阿姨,这和咱们家里头那边是一样的吗?装修怎么样呀?你们都不告诉我俩,要我俩好奇死了!” “马上就要看到了,你们可别折腾你们阿姨了,真拿你们俩两个小调皮蛋没有办法。”而另一边的那个披着柔顺长发的温柔女人则笑着便说,四人之间其乐融融。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两个女人都有些眼熟,就连那个蹦蹦哒哒的女孩,也有几分,几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可他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你到底要在那边发呆到什么时候?你再偷懒我就不要你了,非要这样我让工头和你把钱结算结算,你就自己走吧!”老滕一边回头一边龟速往前走,竟是正撞到了工头的身上,听到那人生气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身体一缩,畏畏缩缩地便回:“诶,知道了,我这就回,这就回。” 小跑步回去的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想着那点工钱和卧薪尝胆的典故,他便也忍了下来,可才到位置,就看到刚刚还在碎嘴的那两个工人又开始了起来。 “诶你看,那两个年轻女人是老板诶!估计那两个小孩就是少爷小姐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还是三代贫农出身了,估计下一代就变成四代贫农咯!”那两工人的嘴没停过,羡慕的眼神不断停留在那店铺门口。 老滕一回头看到的是他们很是羡慕嫉妒恨的隔壁工头正在那点头哈腰的和那两个女人说着些什么,而那两个孩子早就被那俩女人拍了拍脑袋,撒了欢的上下巡视了起来,看起来还很有一些派头。 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心却下意识地紧紧一收,如果当年他们家没落魄,没准,没准他现在可比那一家子还要光鲜呢! “还不干活!”工头终于慢腾腾地走了回来,用力地拍了老滕一下便大吼道,声音差点没把他震聋。 老滕弯了腰,继续开始着他的工作,才没忙活一会汗水就淌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脚,上面全是污泥,忍不住想起那个以前每天回家对他点头哈腰,给他倒洗脚水,任他打骂的那对妻女。 算了,如果她们回来,他也就不和她们计较那么多了,让她们回家,以后万一发达了,也要她们沾沾光,毕竟他是要出人头地的人,怎么能没人帮忙。 当然,老滕并不懂一个道理,手高眼低、只会做梦的人,永远便也就只有一个梦。 …… b城的居民小区总是热热闹闹的,一到下班时间人群熙熙囔囔,尤其是小区门口的菜市场充满了买菜的叫卖声音,而买完菜带着丰盛菜色的人们总会急匆匆地回家,开始着另外一轮的忙碌。 “老李,你去把家里头收拾收拾,女儿今天回家呢!”李太太忙前忙后,女儿上到高二了,学校补课,到现在才能回家,每次只要女儿回家,这家里头的菜色就会立刻升级,今天李太太刚下班就去买了一堆的菜。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警官才刚下班,警服都还没有换下来就开始忙里忙外了,虽然女儿晚上八点才能到家,可这从来不影响老婆的紧张情绪,非得把东西准备完成才满意。 正当李警官在屋子里头帮女儿收拾着房间的时候,却听见了外头的门铃响声,他心中有些奇怪,这女儿学校在郊区,怎么想也不会回来的这么快,难道是今天提前放学了?他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走出房门,可却被李太太抢了先,她一边把沾着油腻的手在围裙上头抹着一边跑了出来,已经打开了门。 李警官正打算回房间,却看见门那边李太太愣神了一会,问了出声:“您哪位啊?是不是走错门了?” 他听见那头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对方笑着便回:“您好阿姨,我是来找李警官的,不知道他在家吗?我没有他的电话,所以也没有提前联系。” 这倒是奇了怪了,李警官皱着眉头便走了过去,可在看到门口的那清俊少年时,他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你是阿泽吗?来,快进来。”旁边的李太太神色有些惊异,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想着等客人走了再问。 李警官不断打量着这个此时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嘴角停不住地便笑,他冲着李太太分外骄傲地介绍了起来:“这是阿泽,老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他吗?你还记不记得?”他神色之间全是骄傲。 李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吟吟地应道:“记得,记得!”她的丈夫在派出所民警的位置上都呆了十年出头了,到现在都才刚混上副所长,而这十年多来丈夫手头经过的案子也不少,可这少年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记得八年前,丈夫回家来辗转反复了许久,忍不住在黑漆漆的夜便问她:“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现在遇到一个案子……我想帮忙把这个家给拆了,可我又害怕我做错了。”那时她直接惊起,还疑心丈夫是想出轨说梦话,可在听了前因后果后,她立刻点头,只是异常坚定的说该! 而后来丈夫帮着那对母子离了婚迁了户口,那对母子离开后每个月都要寄信过来,后来甚至还时不时地带点土特产,丈夫给她看过几回照片,她也算是眼看着那少年从瘦得惊人的孩子长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是上回看照片还是一年前,这一年这孩子可成熟了不少,倒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喻言泽被李太太和李警官热情招待了一番,他坐在两人面前喝着热水,眉眼始终弯弯,笑个不停:“其实今天我妈妈本来也是要来的,只是她的新书不是明天要签名会吗?所以她晚上在酒店里头先签一些名字,倒是想偷跑也来不了,等到明天过后,妈妈还会找时间过来。”明明当年没见过太多次,甚至直接间隔了八年的时间,可喻言泽丝毫不生疏。 “叔叔,我和妈妈这次是来咱们b城开店的,然后这个是店铺里面的会员卡和充值卡,童装、男装、女装都有,还有几张想要托你帮忙转交给徐警官,刚好回来我们就直接给你们了!”他一下把两个信封递了过去,丝毫不给李警官拒绝的机会。 李警官皱着眉头直接把卡拿了出来,他个大老粗平时总穿制服和地摊货,不太识货,可旁边的李太太则不同,小声地惊呼了一声,便压低了声音在丈夫耳畔边小声说道:“这是静林,在安国大百货,还没开门,我听说价格还挺贵的,咱们不能拿阿泽地钱。” 他一听这话,忙要把卡塞回去,这些年他们可以说是有来有往,虽然他知道单静秋赚了大钱,对方甚至还往公安这边捐了一笔款、定期捐助福利院和妇联,可他一次没有想过要蹭单家的便宜,当年他只不过是按自己的心去行事,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 喻言泽没接,他正了正色,看着李警官很是认真:“叔叔,我希望你收下他,这不是贿赂,也不是什么进贡,只是我们家的一份心意。”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刚刚情绪有点上涌,“对你来说,可能当时只是维护正义,可我们知道,你为我们做的那些事情,你只是做了一件事,可你改变的却是我和妈妈的生活。” “妈妈本来想自己来了再给,可她想了想还是希望我来改,她一直告诉我,要学会感恩,当初我们能从那些难过、艰难的日子走出来,是因为有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而我们也会怀着感恩之心,去帮助这个社会,试着给别人带来温暖。”他说得认真。 李太太看过好几回阿泽的信,作为女人的她更为感性,示意丈夫收下,在心中决定就当替这孩子存点钱,万一以后这孩子需要回报了,再加倍给他,她知道今天不收,这孩子心里头一定会挺难过。 李警官把卡收到了手中,却觉得像是比什么都沉重,要他这铮铮男儿忍不住也有些眼酸,他看着喻言泽好久好久,终于笑着说:“好,那叔叔就先收下,你长大了,叔叔也很开心,能看到你变成优秀的样子。” 喻言泽便也跟着笑,絮絮叨叨地和李警官说了好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到s城福利院、老人院里头做长期的义工,考上了s城最好的学校,中考获得了市区的奖学金,听得对面的李太太和李警官也与有荣焉,一直到天色有些晚,他便也忙着回去,推拒了他们希望他留下来吃饭的决定,只说自己要回去酒店陪妈妈,两人没拦住便也不再多留,只是说着等过两天要一起再聚聚。 李警官一直把喻言泽送到了门口,可还没出门,喻言泽却回过身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他凑在他曾经敬仰的警察叔叔耳边认真的说:“叔叔,谢谢你当初给了我们走向新人生的机会,也是你告诉我,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向我们伸出手,拉我们一把,我也会像是你们一样,尽我所能,帮帮别人。” 他笑着分开了身体,冲着李警官敬了个挺标准的礼,有些调皮地说道:“那时候那个只能拿出钢镚,希望别人能来保护他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我现在已经是可以去保护别人、保护自己的男子汉了,对吧?”他眉眼之间依旧有年少的青涩,可站得笔挺的他看起来却很是坚定。 “是,你长大了,你现在是男子汉了。”李警官坚定的回答,然后看着那少年开心的挥挥手,蹦跳着又跑了下去,这下看起来又全是孩子的模样。 他忍不住满脸骄傲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妻子:“看,我们小民警也有大力量吧?别看你老公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民警,其实我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呢?” 李太太靠在他的身边,笑骂道:“做了十多年的小民警,现在都是副所长了还天天说这些玩笑话,小心被你下属听见了。”然后又道,“我哪有说过你是小民警,我也一直在为你骄傲,虽然你赚的少,又没什么关系,时常在外头受人家闷气,可我知道,你帮了很多人,也抓了很多坏人。” 她说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拉着自己的丈夫回去忙活了起来,好像刚刚自己什么都没说,而李警官也只是失笑地跟在后头,继续从维护正义的民警先生变身为帮女儿认真收拾房间的傻爸爸。 …… 次日,静水秋色签售会现场。 一大早安国百货的一楼大厅就排满了人,几乎人手一本书,只是书上色彩不同,里面大多是女性,当然也掺杂着几个男性,她们人挤着人却很是有秩序,还有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书,正在翘首以待。 九点整点,签售会便正式拉开了帷幕,偌大的台上只坐着单静秋一个人,而她身后站得笔挺的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帮忙维护秩序,收些信件礼物。 “静水秋色”这个名字在国内可以说是赫赫有名,她在六七年前就开始在报纸、杂志上头刊登自己的文章,她的文章写得简单易懂,有的是说故事,有的也只是简单的心情分享,像是她早期的那本《你无需承受》,便是选了她在b城晚报上专栏的一系列文章,主题都围绕着反家暴;而最近集结出版的那本《我和他》,时间则跨度更长,是将她和她的独子之间的点点滴滴全都记录在上面,同大家一起分享着她在育儿上犯过的错,走过的弯路,和找到的正确做法…… 在这个年代,育儿都很是粗糙,很多人都是工农家庭出身,父母没读什么书,甚至是普通的种地农民,孩子一生就生个四五六个,根本不存在教育,而对育儿没有经验的他们,同样用他们粗糙的方式对待着孩子,一直到孩子出现了巨大的问题后,才悔之晚矣,而横空出世的静水秋色,更像是他们每个人身边的一个朋友,和他们分享着困扰,安慰着他们,一起向上努力。 而每回静水秋色的签售桌和别人的都长得不太一样,是两张并排在一起的短桌子,中间留着空,一张上头供她签字,另一张上头则莫名其妙的放着一堆纸巾,后头早就放好了纸箱,静水秋色的签售会只收信件礼物和手工礼物,从不收贵重礼物,甚至连书的收入,也都全部捐出,时常有人举得她傻,可又觉得她傻得可爱。 很快签售开始了,有些新来的人不明白上头布置的原因,可才看她签了没几个人,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单静秋坐在上头,今天她穿着素色的衬衫和中长款暗色百褶裙,看起来知性又优雅,她抬着头等待着第一个上来的人,而走上来的是个瘦小的年轻女孩,大概也只有十八九岁,抱着一本书,还没走到就哭了起来。 她坐在单静秋面前的时候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单静秋已经从旁边抽了一把面巾纸递给她,一边接过书一边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来别哭,告诉我好吗?” 而那女孩似乎终于哭停,挂着眼泪便对单静秋说:“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当年您还在杂志上刊登信件的时候就给您写信的一个没人想要理会的小邋遢,那时候我爸妈每天打我,说我在乡下出来,不懂得每天洗澡打扮自己,比不上妹妹,甚至不让我读书……”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然后扯出了个笑,“秋色老师,那时候你给我回信鼓励了我很久,后来我还是没能反抗爸妈,辍了学,不过我像你说的一样好好的爱了我自己,我开始认认真真的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去打工,今年我去上了夜校,很快我也能有自己的文凭了。” “是吗?真好,你这样我听了也觉得特别开心。”单静秋一直看着那女孩直到那女孩说完了话,而后干净利落的在书的扉页上签了字:“谢谢你珍惜自己,爱着自己!”她直接站了起来,横跨一步,这下总算知道那空隙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了,她向那女孩伸出手,给对方一个拥抱,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好孩子,你真棒。”然后看着那女孩向她重重地点头,保证会继续加油,抱着书蹦蹦哒哒地跑了下去。 …… 这场签售持续了很久很久,可从头到尾,单静秋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她无数次的站起给对方一个拥抱,读者里头有人是受到了她的鼓励,拥有了新的人生来告诉她一生的,也有的是感觉自己生活一片狼藉,想来和敬仰的秋色老师说一声的,她冲着每个人都认真鼓劲,试着提出自己的建议,而有些家里条件困难的,她也假意发礼品的名头让出版社工作人员留了姓名,在核实过后打算给一些匿名的金钱资助,哪怕是她同样不知道要何去何从,给不出建议的,她也会认认真真的对对方说,不管是明天、还是未来,也要继续加油,好像自己是一块永不耗尽的电池,源源不断的向众人亮着灯,挥洒出明亮,却不刺眼的光。 “你会不会嫉妒。”滕香玲和喻言泽正倚在楼上的栏杆往下看,她忍不住好奇地撞了撞喻言泽,“会不会嫉妒这么多人喜欢静秋阿姨,她不是只有你一个。” “不会。”喻言泽回得很坚定,“她是很多人的秋色老师,也是很多人的老板,可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哪怕对着香玲他也没有全部坦诚,他只是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妈妈,妈妈不止照亮了别人,还照亮了他心理的阴霾,他遇到了李警官、徐警官、小吴记者,哪怕事情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也向他伸出了手,还看见妈妈认真的帮着周边的人,也看见了林阿姨重获新生以后的自信快乐。 他明白,不是把黑暗全部消灭才能带领人们走向光明,他也可以往那靠近,一点一点的照亮那些阴霾,拉着别人走向新的生活。 世界以痛吻我,可我也能报之以歌。他低头低笑,没有说什么,而这时候的他,自是没有看到身边的香玲倚在栏杆上,认真地看了他很久,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这时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后来的时候,携手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沿着那条路坚定的走了下去,他们也成为他们年代中最出名的一对夫妻,他们不是明星,却不比明星逊色,虽然低调,可身上发出的光辉却足以照亮别人。 读大学的那年,喻言泽读了法律专业,一路读到了博士,他的一生一直站在立法的第一线,呼吁着妇女儿童权益法律的改变,反家暴法的实行只是一个开始,他从未停止他的脚步,同时他还在网上连载普法微小说,进行多方面普法宣传,让曾经以为自己无路可走的人,跟着他的脚步,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而滕香玲则选择了导演专业,她拍摄的家暴纪录片、家庭教育纪录片等,都在国内产生了非凡的影响,她同时也是作家静水秋色的版权指定改编人,将对方的作品推向荧屏,传入千家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