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昏黄的白炽灯光下，烟雾缭绕。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一张高背软椅上，后背挺的笔直，看着面前的桌面。他大概十五六岁，短发圆脸，五官清秀，肤色微微的发黄，紧抿的嘴唇和上面淡色的牙印无声的述说着他的紧张。而在他的面前，穿着衬衫和小马甲，解开了胸前三颗纽扣，露出一条青黑色大龙纹身的青年直直的看着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微微抖动，让空气中的烟雾变的有些妖娆。

    “小子，想好了没有？别他妈的浪费时间！”

    青年的不满溢于言表，一只手不耐烦的敲击着桌面。周围围观的人们看着那个沉默的少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都是些大龙今天要载了，这小子估计走不出这个门之类的话语。要知道，即使对这座以赌博为生的地下场口来说，少年面前已经赢下的筹码，也已经超过了赌场主人赵大龙的心理底线。

    而钱，就是赵大龙的命根。

    “我想好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抖动，他虽然不通世故，但是也看出了对方的愤怒。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身患尿毒症的母亲急需用钱，只是一名高中生的他，除了自己那个比常人好用的脑袋，再也没有其他的途径。

    四副牌，216张，去掉大小王总共208张，去掉已经发出的177张牌和自己手上的8、q，庄家台面上那张4，还有28张，这28张牌中，有21张都大于10，还有2张9，3张8，1张7和1张a。在这种情况下，庄家获胜的概率只有1534。

    对赵自强来说，这个概率已经足够大了。他在这个地下小赌场呆了大半天，10块钱10块钱的玩最小的筹码，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对闲家有利的残局，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把手中一天积累下来的六万三千一百三十二元筹码全部推到桌上，赵自强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我不要了。”

    坐在他对面的赵大龙胸口抖了抖，带动着那个纹在胸口的大龙也抖了抖。他的本名不叫赵大龙，可因为他胸口的那条青黑色的龙，小城所有认识的他的人，都管他叫赵大龙。

    “很好，小子，很好。”

    赵大龙嘟囔两句，伸手赶走一旁试图帮忙的荷官，自己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黑桃q。

    看到那张黑色的皇后，赵自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对面获胜的概率就只剩下了74，一个几乎不会出现意外的概率。他把手从有些油腻的赌桌上抽回来，抱在胸前，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赢者翻倍，他放在桌面上那六万三千一百三十二元的筹码，翻倍之后再刨去赌场5的抽成，还能剩下十一万九千五百五十一元，虽然不能换肾，但是也足够支撑母亲大半年的透析了。

    能做到这一步，赵自强已经知足了。

    赵大龙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在他看来，台面上14点的点数虽然危险，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他恶狠狠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双手环抱的少年，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两句，从分牌器上划拉了一张牌出来，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

    草花8。

    22点，他爆牌了。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哗然，他们有些人看向赵自强，想看透这位陌生少年的底细，有些人看着桌上的筹码，猜测着那是多少钱，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了赵大龙，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你大爷！”

    赵大龙骂骂咧咧，站起身一把把桌上的牌搅乱，用恶狠狠的目光和周围的人对视，似乎那些人才是害的他输钱的罪魁祸首。看到他的目光，人们纷纷移开眼神，左顾右盼，很少有人敢于和他对视。

    “狗头，把筹码收了。”

    赵大龙吩咐道，一位黑衣青年上前把桌上的筹码收起，站在了赵大龙的身后，与此同时，两位面相凶恶的青年站在了赵自然的身后，好像随时可以把他抓起来，丢到外面，毒打一顿。

    “我赵大龙既然是开场子的，愿赌服输，给他拿十万块钱”。

    赵大龙的声音恶狠狠的，他身子前倾，摘下手中的烟头，一把按在了赵自强挡在胸前的手臂上，让少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用一只手就按住了少年的挣扎，力气之大，似乎要把那滚烫的烟头按进少年的血肉。他身子前倾，贴在少年面前，透过那副眼镜看着那双充满了惊恐和痛苦的眼睛。

    “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从灼热的手臂和上面那只有力的手掌上面，赵自强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的恶意和愤怒。他强忍着疼痛，嘶哑开口。

    “还……还差一万九千九百五十一。”

    “啥？！”

    赵大龙没听清楚，斜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你个小王八羔子说啥？”

    “我……我说，你还差我一万九千九百五十一……”

    虽然畏惧，虽然恐怖，但是赵自强还在为了自己的钱而努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经常在这种场合出现。一次也许还好，但是次数多了，肯定会被学校知道。到时候，他极有可能被开除学籍。他那个操劳了半辈子的妈妈，如果知道他因为赌博被开除学籍，还不得生生的给气死？

    听清楚了赵自强的话，赵大龙楞了一下，笑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愤怒和戏谑。

    “我赵大龙虽然讲规矩，可不代表我是傻子！我不管这小子是谁找过来砸场子的，我都认了，十万块，一分不少。可是，他要是还蹬鼻子上脸，可就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

    说完，胸口纹着青黑色大龙的青年转身离去，丢下了一句冷冷的话。

    “钱给他，人丢出去，别打死了。”

    赵自强听到了他的话，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不过，那句“钱给他”，让他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挨打也好，被骂也好，只要能拿到钱，只要能让妈妈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

    所以，那位扫了赵大龙场子十万块钱的少年，是带着微笑被人拖出去的，赌场的人们不解的看着他的表情，议论纷纷。可不一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面前的牌桌上。毕竟，热闹看完，不论那个少年怎样，都和他们自己的胜负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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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仄黑暗的小巷，黑色的天空和雨。

    拳脚声和呻吟声低低的，不仔细听，甚至会被雨声淹没。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一位少年，正在为了自己的母亲挣扎。

    许久，拳脚声停下了。领头的壮硕青年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

    “小子，他妈的以后别让老子看到，敢坑龙哥的钱，他妈的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骂完，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丢在地上蜷曲的身影旁，又不解气的踹了两脚，继续喝骂。

    “拿着钱赶紧滚！别他妈有命挣没命花！”

    地上的黑影蠕动了两下，并没有太大反应，却把那个袋子死死的拽在了怀里。

    “他妈的小兔崽子！”

    壮硕青年又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他的跟班们也跟着离开，还没忘了再给地上那个扫了龙哥兴致的傻小子几脚。

    雨声淅沥，小巷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赵自强咳了两声，缓缓起身，他抱紧了怀中的钱，感觉着那坚实的质感，笑了。虽然身上痛苦无比，但是他靠自己的努力赢下了妈妈的命。他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蹬蹬蹬。

    有脚步声从巷口转入，赵自强抬头，却只看到了一个光线的剪影。小巷外的路灯照射在来人的背后，强烈的逆光让赵自强看不清那人的脸。他有些警惕的把钱卷进衣服，看着来人。

    来人显然是有目的的，他走到巷子中段停了一会，适应光线后，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赵自强。他三两步上前，一脚把少年踹翻在地，伸手就要抢他手中的袋子。他，和赵自强一样，都知道那里面有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已经足够让这座寒冷的小城里，地下赌场中目睹了刚刚一切的赌徒们铤而走险。

    “那是我的——”

    赵自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死命的拽住那个袋子，不想松手。那是他靠自己挣来的，那是他给妈妈治病的钱，他绝对不能松手！

    “操！”

    黑暗中的男人骂了一句，踢打了两下，除了呻吟声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也害怕自己的事情被别人发现，或者有别人想到了和他一样的想法，不想耽搁时间。他骂了两句，终于凶相毕露，从怀里掏出一个锋利的小玩意，朝着地上那个少年劈头盖脸的捅了下去。

    “松手！你他妈的给我松手！”

    尖锐的金属带着雨夜的寒气进入了少年单薄的身躯，他拼尽全力蜷起身子，把那袋子钱护在胸口，生怕自己的血染脏了钱。那是他给妈妈治病的钱，如果脏了，就不能用了。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他又捅了一会，发现少年身子软了下去。楞了一下，用力一拽，把那袋子钱拽了出来。他用手摸了摸，有些慌张的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骂了两句，转身跑走了。

    暗色的雨巷里，只剩下了一具黑色的躯体。暗色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在地面上蜿蜒。

    稍倾。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宁静，地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眼神里的稚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恍惚和历经世事沧桑的成熟。少年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伸手摸了摸后背和腰上的伤口，放在鼻端嗅了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刚过来就要死了，我也真是有够倒霉的。”

    说完这句话，少年挣扎着挪动身体，倚坐在墙角。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身上也没有通讯工具，这里又是城乡结合部的偏僻小巷，凌晨的雨夜里，又怎么可能有人会来救他？

    雨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帘渐渐垂落，似醒非醒之间，似乎听到了重新响起的脚步声。

    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