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节
少府家令点头,“每一笔生意,都如数缴税。这是微臣搜集的诏夫人名下产业缴税清单,请陛下过目。” 陈大昌接过清单,放在天子面前。 天子一页页翻看,看得特别仔细。 少府家令内心一阵庆幸。 他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缴税清单,不是因为他事先猜到天子会问什么,而是顾玖事先提醒了他。 顾玖私下里提过两句:天子多疑,又重利。少府又管着天子的私库。只有将每一笔收入支出,明明白白摊在天子面前,方能取信天子。 这句话,少府家令听了进去。 从那以后,少府的账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任何时候都经得起检查。 考虑到他和顾玖金钱上来往比较多,天子又比较关注顾玖的情况,于是他还做了一份顾玖的缴税清单。 按照不成文的传统,官宦世家,皇室宗亲的生意都不缴税。 虽然律法上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大家都这么干。 少府和户部也不会去追缴。 顾玖不一样,她反其道行之。 她照章纳税。 律法规定要缴多少税钱,她就缴多少,绝不会少一文钱。 她可是立志要做富婆,要开创一个商业帝国。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不缴税,等她名下的生意规模大到让人侧目的时候,全天下都将视她为仇寇,朝廷上下也将对她人人喊打。 届时,她手中每一文钱,都有着原罪。 说不定天子借口她没缴税,与民争利,一纸诏书就没收了她的产业。 到时候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看这情况,现实危机比顾玖预料中的更早到来。 她的生意,以她的标准,还不成规模,只是小打小闹,纯属瞎折腾。 可就算这样,却已经引起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还引起了天子的重点关注。 她有句mmp不知当说不当说。 幸亏,她防范于未然,从小小的珠花生意开始,她就一直按照律法规定,如数缴税。 少府家令又帮她神助攻,特意替她做了一份缴税清单。 缴税清单,户部税曹那里有每一笔的原始记录,这是做不得假的。 天子翻着顾玖名下产业的缴税清单,越看越咋舌。 顾玖名下的固定产业,如布庄,田庄,药铺,珠宝铺等等,短短几年,就已经缴纳数万两税金。 理所当然,珠宝铺子缴纳的税金最多。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光是一个珠宝铺子,就缴纳了三四万两的税金。 这些还只是零头。 雨花巷码头,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缴纳了五万两税金。 雨花巷房产项目,先后更是缴纳了八万两税金。 粗略一算,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顾玖名下的产业,就已经缴纳了二十万两的税金。 天子咋舌。 缴税这么积极,而且还都是如数缴纳,这叫人怎么好意思再敲顾玖的竹杠? 天子不确定地问道:“她真缴了这么多税?” 少府家令肯定地说道:“清单上面的每一笔,户部都有存档。税金都已经如数入库。陛下可以召户部税曹询问此事。据微臣了解,诏夫人是京畿地区,年缴税最多的人。” 天子皱眉,“朕翻看缴税清单,她的生意规模也不算大,怎么就成了缴税最多的人?” 少府家令斟酌了一下,“因为很多商户,要么不缴税,要么少缴税。诏夫人名下的产业,都是如数缴税,算下来,那些商户自然没有诏夫人缴税多。” 天子心头腾的一下,生出熊熊怒火,“为何有商户可以不缴税,少缴税?户部税曹干什么吃的?” 少府家令额头冒汗,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 他急忙补救,“陛下息怒。不缴税,少缴税的商户,多半都是各家下人在经营。本朝传统,向来不朝他们收税。” 少府家令口中的各家,指的自然是那些官宦世家,豪门大户,以及皇室宗亲。 啪! 天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火中烧。 看看顾玖缴税的清单,就能估算到,光是京畿一地,每年逃税偷税少说上百万两。 以全天下算,一年少说上千万两的税收进了私人荷包。 户部年年亏空,年年叫穷,一没钱就加税。税加到哪里去了,全加到小民头上。 小民生活艰难,还要承担沉重的赋税。 而家财万贯的大户,却可以一文钱的税都不缴,荒唐! “顾玖身为皇孙妻,都在老实缴税,其他商户有什么资格不缴税?朕的江山就是被这帮蛀虫给挖空的。该死,统统都该死。” 天子怒气腾腾,势要在全天下清缴欠税。 少府家令一看,顿时急了,“陛下息怒。若是要天下都缴税,首当其冲,少府要不要缴税?皇庄要不要缴税?各家王府要不要缴税?” 陈大昌也很着急,“陛下三思!如今这局面,非一朝一夕形成,自然也不能一朝一夕改变。本朝官员俸禄过少,不及前朝一成,官员若是不置办一点产业,恐怕连家人都养不起。官宦家都要饿肚子,谁还肯用心读书出仕为官?” 少府家令再接再厉,“陛下,少府名下的钱庄,光是今年就已经有几十万两利息收入。等到明年,规模扩大,少说也有上百万两。若是陛下同意买卖北荣西凉人口,少府又有一笔进账。边军也能多一笔收入。” “陛下,商税急不得啊!” 少府家令同陈大昌,你一言我一语,劝着天子。 不能冲动啊! 冲动是魔鬼啊! 都是利益阶层,能随便动吗? 一动,说不定就要动摇大周的根基,天下动荡啊! 天子脸色难看,一甩袖,将案头上的文书,全都扫到地面。 清缴商税,等于是动了所有人的利益。 既得利益者,肯定会各种拖后腿,各种反对。惹急了,直接掀桌子翻脸,都是有可能的。 这里面的风险,天子一清二楚。 所以过去,天子明知实情,却从不提这事。 今日之所以提起来,全是被顾玖的缴税清单给刺激的。 顾玖一人,短短两三年,就缴纳了二十万两税金。 今年是开耀三十六年。 天子登基称帝已经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朝廷损失了多少税金? 完全是一个天文数字。 账都经不起细算。 一旦细算,天子一颗心都在滴血。 顾玖名下这点产业,这么点生意规模,都能缴税二十万两。 那些豪商,那些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得逃了多少税? 怕是不下百万两。 都是钱啊! 一想到本该归户部归少府的钱,被那些王八蛋给贪墨了,天子恨不得大开杀戒。 堂堂天子,竟然要被一群吸血鬼绑架。被绑架就算了,还不能反抗,天子岂能不怒。 怒火冲头,天子拔下佩刀,就朝案头砍去。 砰砰砰! 一刀刀砍在桌面,楠木书桌,硬生生被砍出了缺口。 大殿内,所有人胆战心惊,跪在地上,频频磕头。 没人敢说话。 少府家令,陈大昌都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谁说话,谁就是炮灰。 陈大昌偷偷瞄了眼少府家令:瞧瞧你干的好事,哪壶不提开哪壶,这下好了吧。 少府家令皱眉龇牙:我哪知道陛下竟然会被区区缴税清单刺激。潜规则这么几十年上百年,又不是今天才这样。陛下明明心知肚明,这回又发哪门子火。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天子在怒什么? 他在恼怒自己的无能为力。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撬不动利益阶层,眼睁睁看着全天下的官宦世家,豪门大族,皇亲国戚逃税漏税。眼睁睁看着这帮王八蛋趴在大周的江山上吸血。 天子怒火中烧。 恨自己年老体衰,他已经无力同这帮庞大的,覆盖全天下的利益阶层斗争。 非不愿,而是不能。 他敢动一动,他屁股底下的皇位,恐怕都会被掀翻,换个人来坐。 天子年老糊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