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饶束瞪大眼, 低头盯着两人交错着的手, 干咳了两声, 手想往回缩。 张修偏就不放。不但不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饶束又使劲清嗓子,下巴还抬了抬,眼睛一直盯着手,示意他松开。 她这样的反应让张修眯缝了一下眼睛,他把她拉近一点,与她对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 饶束移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因为他现在的视线足以灼痛她全身。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单手揽住她的脖颈,再走近一步,贴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饶束顿时僵硬,热度从耳垂扩散至全身。 她想偏开脑袋,又被他紧紧揽着。 明明是那么凉的指,贴在她皮肤上却把她灼伤。 “是我感觉错了?”张修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声音低而缓慢,在她耳边问:“还是你太胆小了?” “……”如此直接且攻占人心的方式,饶束第一次遇到。 她想抱住他,想亲吻他,想在他怀里诉说一切,想把她的爱与死全都展示给他看,想地老天荒,想梦幻漂泊,想有个依靠。 但实际上的饶束,却只能全身僵直,像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样。 到底,该怎样做,她才不会失去这烫人的温暖? 家境,谎言,欺骗,伤害,背叛,防御机制,病态孤独,凌晨四点的啤酒,一看就痛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记忆……饶束低下头,额角抵在张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消失。 她的左手轻轻撑在他的黑色衬衣,皱着五官,无声破碎。 张修是多么敏锐的人。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推开的姿势。 是抗拒的姿态,是拒绝的态度。 她只是还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种程度的伪装亲密,能不能接受?”他轻声问,提前打破即将到来的僵局。 “哈?”饶束猛地抬起头,脑袋还磕到了他的下巴。 “嘶——”张修放开了她,后退两步,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不能接受也不用这样报复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截断了一切暧昧的可能,钉死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亲密。 骄傲的人从来就无法忍受别人的不知好歹。 对,他想,她就是不知好歹。 饶束也摸着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试着问:“你那、那些,都是假的呀?逢场作戏的呀?” “不然?”张修挑着眉反问,“你当真了?” “我……”饶束一口气提上来,噎在喉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气了。 “我他妈能不当真吗!你他妈又牵又抱又咬人的!”她烦躁地搓了搓自己脑后的头发,直接把头发搓成了一个鸟巢。 然而她心里是放松的,很快就摆脱了刚才一霎而至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张修略低着眸看她这炸毛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自己又把自己的鸟巢抚平。 他唇边带笑,“女孩子这么容易被骗,可不是一件好事。” 饶束瞪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能骗我吧!” 她用的副词不是“会”,而是“能”。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了。 饶束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装作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说,我这么聪明,一般人还真骗不了我。” “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一般人。”张修说着,轻点下巴,十足的纨绔样。 他转身走下私人射击场的门前台阶,双手收在裤兜里,背影云淡风轻。 只扔下一句话:“走了。” “哦。”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饶束偷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这里好闷啊。 又闷又空。 2 上车之前,饶束的手在后座车门停顿了一下,最后转而去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 张修没说什么,他靠着后座,上了车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这一次的出租车司机一点也不善谈,不八卦。 上午十一点多,北京市内街道上的车流逐渐增多。 晴光,盛阳,高速运转的都市,人们坐在甲壳虫里缓慢移动。面部都麻木,表情都消泯。 掌心向上,双手以一种投降的姿势松松地摊开在自己的腿上,一半贴着大腿皮肤,一半留在短牛仔裤上。饶束看着正前方发呆。 透过车窗,她目光平静地目睹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匆忙。 她必须很平静,也必须很麻木,尽管思绪的尽头已经落到了一个留存在她鲜活记忆里的单词之上,一个她不想面对的单词。 但她要当做那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 她不是…… 【bitch】.【bitch】.【bitch】… “安全带。” “我的妈!” “系上安全啊小姑娘。” “司机师傅你说话之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谁说话之前还会来个预告的?” “那你先打个响指什么的也行呀。” 司机师傅摇头笑了笑,饶束拉着安全带,低头系上。 坐在后座的张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浅笑。 有些事情,他得冷却冷却。 传闻人类在某个年龄阶段总是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即便张修自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生理年龄的界定,但对于男女感情,其实他没深入了解过,没投入过真心,也没切实体验过。 他得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人划进自己的世界。 这不是一段适宜挥洒个人闲情逸致的年岁。 何况,靠,她还敢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架势。 手指摸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张修摁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变黑。 他一垂眸,就看见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 是这张脸不符合中国女孩的审美?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着实嫩得不可思议,导致她不忍心对他下手? 或者是她猜到了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害怕?讨厌?觉得他的世界黑暗又肮脏? 又或者是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认为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据说中国女性似乎大多缺乏安全感…… 停。 操。 为什么他要思考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 “幼稚”这个词会不会写? “infantile”总还是会写的吧。 真他妈觉得自己现在的压力不够大是不是? 桃花眼轻眨了一下,张修清空掉脑海里的这些杂乱思绪,重新登入手机原始数据平台,快速浏览并分析着商业股市的各大行情。 刚看了一会儿,手机通知栏突然多了一条来自社交软件的消息通知。 他盯着那条ins信息,过了好几秒才点开。 范初影发来的:【张,这是你?】 下面附了一张他站在射击室内持枪瞄准的侧脸照。 这果然是他妈的北京圈子,一堆官后代仿佛天天黏在一起一样。一旦一个人知道了一点东西,用不了半小时,整个圈子就都知道了。 退出ins,张修没有回复范初影的信息。 他跟范初影的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去年六月,两人离开挪威奥斯陆国际中学的前一天晚上。 他已经很久没回复过范初影的聊天信息了。 威文的ins账号宛如死去了一般。 3 车子开到酒店楼下,饶束先下了车,站在街边,撑开遮阳伞,等着后座上的那个人下来。 她发现张修每次下车的动作都值得被她放慢十倍。 总是车门先被他不紧不慢地推开,然后是他的左腿从里面跨出来,落在平地,接着他整个人才略弯着腰从车门后面完全浮现出来,最后他会站在距离车子二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用腕部轻推车门,关上。 记住一个人的动作细节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尤其是你得表现出你并没有记住的样子。 待他转过身来,饶束冲着他笑,突然来一句:“想吃鱼!” “嗯?”张修略低着头在扣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