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廉君微笑,低头吻住他。 …… 这一晚时进睡得很香,什么梦都没做。时家几兄弟就睡得很难受了,也不知道是认床还是怎么,他们这晚齐齐做起了梦。这个梦很奇怪,也很真实,梦里的他们寄宿进了时进的身体里,以时进的视角感受着一切。他们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无法醒来。 梦是从时进记事起开始的,他们借由时进的眼睛,见到了慈父模样的时行瑞,见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再见到过去的情景,他们心里奇怪的除了感叹之外,居然完全没了以前的恨意。更多的,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了还年幼的时进身上。 时进学会骑小马了,时进学会自己吃饭了,时进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时进会用画笔了,他画下了五个超人,说这些就是哥哥们,哥哥就是他的大英雄……真可爱,他们不自觉露出微笑。然后那笑容又染上了难过。对不起,他们并不是什么好哥哥。 他们看着时进一点点长大,看着时进在他们有意的关心下,越来越信任和依赖他们,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时行瑞好像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疼爱时进。他时常对着时进发呆,逼时进吃很多东西,近乎苛刻地训练引导着时进的言行,甚至不允许时进交他指定以外的朋友。 可怕的父亲,时行瑞在培养一个替身。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时行瑞在做什么,于是又开始恨了——原来哪怕在时进面前,时行瑞也依然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他们想提醒时进别再那么听话,却因为旁观者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 时进终于长大了,他被时行瑞养成了一个单纯的胖子,没有能力,没有朋友,除了父亲和哥哥,他什么都没有。然后,时行瑞死了。 他们看到时进吓懵了,哭着一个一个给他们打电话。五个电话,时纬崇以开会的理由匆匆挂了,费御景联系不上,容洲中冷笑一声挂断,向傲庭在做任务也联系不上,黎九峥只回了一个“哦”字。 没有一个人管时进,没有一个人安慰他,更没有一个人为父亲的死亡难过,时进傻傻看着手机,还没意识到这就是被抛弃的信号,压着哭泣,稀里糊涂的在当时还是瑞行副董的徐天华的帮助下,给时行瑞办了葬礼。 他们沉默了,看着时进捧着手机难过无助和站在墓地神思恍惚的样子,想起他们当初接到时进电话时、或者错过时进电话的情景,只觉得像是有一团棉花堵住了胸口,让他们无法呼吸。 太难过了,他们当初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第160章 家(三) 梦还在继续, 处理完葬礼的时进回到了那个华丽空旷的家,把自己缩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天。 得吃饭啊,那些佣人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问问时进的情况。时家兄长们的意识呆在时进的身体里,听着时进埋在被子里压抑着哭泣的呼吸声, 无力又焦急。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之后,时进终于振作了一点, 他起了床,好好洗了个澡, 然后回来坐在床边, 给已经没电的手机充了电,眼带希望地把手机开了机。 三个未接来电,时进明显开心起来, 然后很快,他垮下了肩膀。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徐天华打来的, 他的哥哥还是没有理他。 为什么? 他不明白,翻出时纬崇的号码,小心拨了过去。 提示音从听筒里传来,时纬崇关机了。 又在开会吧。 他这样想着,挂掉电话, 拨给了费御景。 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次换了个内容, 不是关机, 而是无法接通。 时进低着头,嘴唇抿紧。 他动了动手指,又拨给了容洲中。这次电话倒是通了,容洲中也确实接了电话,然而还不等时进开口,容洲中就先满是不耐和厌恶地说了起来:“你烦不烦!知不知道现在国内是几点?别给我打电话了,时行瑞死得好,他早该死了!你要死也快点去死!大家巴不得没有你这个弟弟!”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时进眼里因为听到容洲中的声音而亮起的喜悦期待瞬间凝固,他低头看着手机,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呆愣了很久,想重新拨给容洲中,又没有勇气。 他慢慢把手机放到一边,回头拿起床上的黄瓜抱枕,怔怔发起了呆。 好像有哪里不对了……哪怕单纯如当时的时进,也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大家变得不一样了。 “该死!”容洲中低咒了一声,恨不得冲进梦境里,把时进怀里的抱枕抽出来,告诉他别抱着这该死的玩意了,你的三哥就是个混蛋,去揍他啊! 恨完之后,他又像是没力气了一样,逃避地不想看此时的画面。 该怎么看下去,以前的他为什么要这么过分。 其他兄弟并不能知道容洲中此时的心中所想,他们以时进的视角经历着这段时进慢慢被从美梦里丢入现实的情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拖着,每跳动一次都是痛苦。 错了,都是他们错了。小进快走吧,逃离这个地狱,去找廉君,起码在那里,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他们头一次这么希望时进能去到廉君身边,他们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葬礼第二天,徐川会过来宣读遗嘱,时进拒绝了遗产,然后……在房间里自杀了。 现在的生活太幸福,时进的原谅太温暖,他们居然忘了,时进曾经想过自我了断,了断的时候,手里甚至还抱着容洲中送给他的那个黄瓜抱枕。 容洲中烦躁又崩溃地扯住了头发,恨不得打死自己——是因为他说的那句“你要死也快去死”吗,是因为这个吗,他差点逼死了时进! 其他哥哥也在心里想着——他们曾经差点逼死了时进。 终于,徐川来了,时进放下抱枕下了楼,去听遗嘱。 他们一边十分想跳过这部分画面,一边又自虐似的想把这些画面牢牢记住——这些都是他们欠时进的,必须好好看清楚。 徐川捧着文件,念完了长长的遗产清单,然后把遗嘱放到了时进面前,让他签字。然后出乎他们意料的,时进在眼神空洞地看了遗嘱很久之后,拿起笔签了字。 签了字? 他们愣住,然后疑惑,继而心里稍松——啊,想起来了,这里只是一场梦而已,发生的一切并不一定全盘根据现实。真好,既然不一样,那时进说不定不会自杀,太好了。 “爸爸真的一分钱都没留给大哥他们吗?”梦里的时进签完文件之后询问。 他们听到时进这么问,突然觉得开心起来——看,哪怕是梦里的小进,也这么惦记着哥哥。 徐川给了肯定回答。 时进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签了这个,他们哪怕是为了钱,也会接我的电话,对么?” 徐川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他微笑着,安抚说道:“不会吧,哪怕不是为了钱,他们也会再来找你的。” 刚刚还觉得有点开心的哥哥们,听到时进的这个问题,注意到徐川的眼神,又慢慢敛了笑容——怎么忘了,哪怕梦里的情景和现实有出入,也依然改变不了他们就是个混蛋的事实。 梦境的节奏突然加快,时进接下遗嘱后,徐天华和徐川开始频繁联系他。时进还没成年,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管理公司的,所以在徐天华和徐川的建议下,他把公司交给了徐天华接管,自己照常上学,勉强算是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节奏。 他们看着这样的时进,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虽然徐天华和徐川一看就是有问题,但好歹时进又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这个梦境的发展还不错。 然而就在他们这样想了之后,形势急转直下。 时进被绑架了,他在放学的路上被人从保镖的眼皮子底下掳走,关进了一间阴暗的地下室。 兄长们全部惊了,然后就是着急愤怒——怎么回事?那些保镖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可以让时进就这么被绑走?太不专业了!简直、简直就像是故……他们一懵,然后心里一沉。 时进身边的保镖,都是徐川负责请的,而徐川在时行瑞死后,和徐洁有勾结。 梦外的时纬崇沉了脸,牙关紧咬,他想起了徐洁和徐川给暴力组织下单的那次失败绑架,终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走向是遵循着怎么样一种规律。 其他兄长也渐渐意识到了梦境可能的走向,狠狠皱眉,满心抗拒。 不。 他们透过时进的眼睛,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武器朝着时进靠近,愤怒和无力一起降临。 快醒来!这该死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再继续下——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啊!” 时进害怕地说着,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不由分手的一棍打得痛嚎出声。 地狱降临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时进被打倒在地,看着时进可怜地蜷缩起身体试图保护自己,听着时进的痛呼和对父亲兄长的呼唤,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恨得眼眶发红。 够了!都住手!全都住手! 时进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在他昏迷前,那些人终于停了手。 “别打死了,雇主说要慢慢来的。”其中一个人拦住了同伴,自己却又踢了地上的时进一下,说道,“走了,出去喝酒,这些有钱人就是不经打,这么会就像块死肉一样不动了。” 时进无意识地痛哼一声,居然勉强凝聚起了意识,伸手抓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是谁……”他问着,面部的红肿甚至无法让他很好的睁开眼睛,“雇主……是谁……” 那人停下,略微意外地回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恶意的笑,说道:“居然还没昏过去,是谁?当然是你老爹生的那些私生子喽,小少爷,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老爹太不是东西吧。”说完甩开他的手,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揽着同伴嘻嘻哈哈地走了。 “私生子……”时进趴在地上,慢慢收回手,蜷缩着身体,痛苦闭眼,“真的是哥哥……不是的……”他抓着脑袋,声音颤抖了起来,“哥哥们才不是私生子……不是他们……” 像是有一根针突然扎进了心脏里,然后一瞬间,血液倒流,疼痛爬满全身。时纬崇等人明明只是意识被困在了时进的身体里,却像是切身感受到了时进此时的痛苦。 时纬崇低头闭上了眼睛;费御景面无表情地看着昏迷过去的时进;容洲中像是困兽一样暴走着;向傲庭双拳紧握,满面狠色;黎九峥冷了表情,眼中是寒霜般的杀意。 时间变得特别难熬,梦境都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门再次打开,时进被那群人从昏迷中打醒,然后再次被打得昏迷。 停下! 他们无声怒吼着,拼命想要做点什么,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进从最初的挣扎求救,被打成了后来的麻木认命。 最后,最恐怖的事情来了。 领头的人突然拿出了一把刀,他把时进从昏迷中弄醒,将刀贴上了时进的脸,啧啧说道:“看看你这猪头样,真是丑,其实我都不忍心继续折磨你了,但是雇主要求,我也没办法,她说早就看你这张脸看得要吐了,所以……对不起。” 刀尖划下,鲜血喷洒。 他们目眦欲裂,心脏缩紧要极致。 时进疼得唰一下瞪大眼,眼睛重新恢复了焦距,死死看着面前的人,却没有管脸上的伤口,只颤抖问道:“他……是谁?” “嗯?”动刀的人对上他的视线,又笑了,“还没死心呐,当然是那些私生子啊,你懂的,这就是个普通的私生子害婚生子夺家产的戏码。” 时进眼里的亮光慢慢熄灭了:“你骗我……” “我一个拿钱办事的,骗你有什么好处。”动刀的人嗤笑一声,又抓住了他无力的手,分开他的手指,放到一边的板凳上,把刀挪了过去,“那我再这样做,你总信了吧,这可也是雇主要求的。” 时进再次瞪大了眼,通过他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的兄长们也瞪大了眼。 刀起,然后刀落。 时进甚至痛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软着身体,剧烈喘息,仿佛就要这么死去。 “先别死,咱们还得慢慢玩呢。”伤完人之后,领头人若无其事地捡起他断掉的手指,说道,“你先躺着,我去给雇主交给差。” 伤人的恶魔走了,地下室再次变得昏暗一片。时进颤抖着,突然低低哭了起来,然后说道:“救我……哥哥,救我……” 小进,小进。 他们唤着时进的名字,想抱抱他,却毫无办法。 时进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意识慢慢昏沉起来:“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