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走上前去细看，原来是个老太太。老太太身穿浅蓝色斜襟衫，月白色绸裤，脚上一双手工刺绣平底布鞋。面目慈祥，气质儒雅，只是面色青白，脸上满是汗水。左手轻抚胸口，右手撑在一把旧蒲扇上。看样子是中暑倒在路边了。 安乐忙上前把老太太扶到树下靠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藿香正气水给老太太服下。手上不停的给老太太打扇子，好一阵工夫，老太太方缓过神来。安乐也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自己没嫌麻烦——把母亲准备的藿香正气水扔家里。老太太跟安乐道谢，表示自己没事，谢绝了安乐送自己回家的要求。安乐看老太太神色正常，也就挥手告别，转身回家。 转过弯安乐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返身回到转弯处，发现老太太正一跛一跛的蹒跚前行。是了，扶老太太的时候，安乐记得老人有咬下唇的动作，想来是那时伤了脚强自忍耐。安乐心下一阵不安，老人应该是倒地的时候崴了脚，而她冒冒失失的挪人加重了伤势。老人不想她自责，所以强撑着。看她转弯了，才强撑着往回转。 安乐忙大步跑回去，扶着老太太，用她的身体支撑老太太。老太太看安乐发现了，也就没再掩饰，由着安乐扶自己回家。心里暗暗点头，倒是个心思敏锐的孩子，难得的是有份善心，心中对小姑娘多了几分喜欢。好在老人的家离的并不远，两人边走边说，十多分钟后就到了老人住的地方。 进了院子，安乐看到一架葡萄，那葡萄大概是晚熟品种，一串串小小的还未长开，脆生生的挂着，倒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拿了把竹制躺椅放在葡萄架下，又小心地将老人扶到竹躺椅上坐好。安乐才顺着老人的指点，从冰箱里取了冰块来给老人冰敷。 掀起裤腿果然右脚踝处已经肿的老高，安乐心里一阵不忍。看老太太伤势严重，安乐要去请医生来看看，却被老太太拦住摆手称不用，只是吩咐安乐将冰块裹好，给自己敷上就好。见老人固执，安乐无奈，只得轻手轻脚的给老太太上了冰袋。心中暗想一会儿要等这家人回来交代一下。 老奶奶就着桌上的瓷茶壶给安乐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喝水休息。折腾了这么久安乐也确实渴了，就没有推辞。道过谢后，捧过来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淡黄色的茶水里飘着几朵菊花，喝一口既有菊花的苦洌又有枸杞的甘甜。加入枸杞是为了中和菊花的寒凉，看来老太太深谙养生之道。两人交谈中安乐得知老人夫家姓秦，今天出门时不小心崴了脚无法动弹，偏此处偏僻无人经过，久晒之下，竟中了暑，幸好遇见了安乐。安乐一边陪秦奶奶说话一边打量这座小院。 秦奶奶住的院子是湄南省常见的农家小院，并不如何富丽，只于细节处透着精致。主院是坐北朝南的三间青砖红瓦的瓦房，西北角几盆茉莉，正在艳阳下吐露芬芳。窗前的空地上长着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嗡嗡的蜜蜂围着红艳艳的花朵上下翻飞。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将院子分成几个部分，有的长着水灵灵的青菜，紫莹莹的茄子；有的挂着红通通的西红柿，翠绿翠绿的豆角；有的长满了安乐叫不出名字的各色小花。最妙的是入门的地方，秦奶奶架了一架葫芦藤。上面挂满了葫芦，大的有成人巴掌大小，小的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风吹过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葫芦随风摆动，就像一架绿色的屏风。 太阳已经很高了，可秦奶奶家里还没有人。时间不早，安乐还要赶回去煮饭，她心里不由有些焦急。可放秦奶奶一人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她看出来秦奶奶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有事爱自己撑着，越是这样安乐越是没办法离开。好在没多久，安乐听到门外有汽车停下的声响，她估计是秦奶奶的家人回来了。果然两分钟后，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小院。 安乐不知该如何招呼，并不上前，只远远打量。那中年人和老太太都是一样的剑眉，只是中年人的眉毛更加浓密，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一双酷似老太太的丹凤眼，精光矍铄，让人无法直视。双手抱着一个纸箱子，箱子略微变形，看样子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中年人估计没有料到老太太这里有旁人，看到安乐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下，才又大步流星的朝秦奶奶走过来。 秦奶奶招呼中年人快坐下歇歇，又倒了水给男人喝。中年人放下箱子，在石凳上坐好，才端了杯子来喝。秦奶奶介绍双方认识。安乐才得知这个中年人是秦奶奶的儿子秦钟，排行老三，秦奶奶让她称呼钟叔就好。 安乐见果然是秦奶奶的家人，便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中间也说明自己挪动老人可能加重了伤势的情况。最后安乐建议最好请个医生详细检查一下，如果是自己的莽撞加重了伤势，她愿意承担部分费用。说完安乐心里也是一阵忐忑（钱是穷人胆，一分钱难倒小萝莉好吧），害怕碰到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人加重家里负担，可已经做了决定，她也只能等待结果。不是安乐做滥好人，只是她没有办法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 进来的时候秦钟就发现母亲脚上敷着冰袋，只是母亲没说他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询问。现在事情讲开，他便没有顾忌，可以直接询问母亲伤势如何。老太太笑得一脸和善，说自己没事只是扭了脚，没伤着骨头，等消肿了擦两天药油就好了。 秦钟虽然相信母亲的判断，只是不检查一下，自己总是不放心。解开冰袋，看了伤处，又拿手摸了摸骨头，确认没有问题，他才手脚麻利的将冰袋裹好。秦钟看小姑娘虽眼神忐忑，目光却一片清明，不曾说谎逃避，心里对小姑娘评价高了几分。 看母亲的脚没有大碍后，秦钟心思活络起来。老太太的脚一周内不能下地，自己手里的项目又到了紧要的时候，不能离开，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这个小丫头挺招母亲稀罕，此事只怕还要落在小丫头身上。一会儿这样这样不知能不能行？ 正文 第八章小帮佣 “肌肉挫伤，小毛病。休养几天就好了。秦叔还要谢谢你呢。多亏你照料我母亲。现在我有件事有些为难，可能有些唐突，但叔叔希望你可以帮我个忙，是这样”秦钟将家里情况略讲了些。原来秦奶奶嫌城里吵闹便一人独居在此。钟叔也曾请保姆过来照顾，可老太太不喜外人，最后都送走了。现在老太太腿脚不便，日常生活就有些麻烦。 “主要是一日三餐，别的不用你操心，隔几天我就要来一趟，杂事我做。秦叔不会让你吃亏，扣除菜钱，每天我给你一百，成吗？”秦钟也是看母亲喜欢小姑娘，而丫头又比较伶俐才开的口。 “老三别瞎说，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能来煮饭呢。回头再热着。”秦奶奶有丝意动旋而又拒绝了。 “这事我要跟家里商量一下，如果家里同意我就来帮忙。工钱不用，您留点菜钱就行了。”安乐考虑到秦奶奶生活不便有自己的原因，内心愧疚思考之后轻声回答。 “那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当面跟你父母解释。”秦钟见小姑娘点头，便拎着安乐的东西朝车上走。 几分钟后，秦叔的黑色桑塔纳就停在了安家门口。安母正在门前晒黄豆酱，看到女儿从陌生的车里下来，不由奇怪，忙上前去接女儿。等双方进了院子，互相认识后，秦钟就表明来意，希望安母可以同意。安乐也朝母亲点头，示意自己愿意。 闺女突然说要去给别人家帮忙，安母心里也是一阵嘀咕。虽然看着秦钟相貌堂堂，气质不凡不像坏人，出手也大方，可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这一天的工钱比他爸都多，安母心里还是不放心。本想直接回绝，可是也觉得老太太孤身一人，着实可怜。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自己亲眼看看，再做决定。 “大兄弟你办事敞亮，我也不说虚的。我就乐乐一个闺女，这事不太放心。你看这样成不？下午我去一趟，看看再做决定。”安母虽是商量的语气，却打定主意，如果这个姓秦的不同意，那她断不会让自己的闺女去。 “自然可以，一切随你。”秦钟从进院也一直在观察安家的情况。安家虽然家境一般，可到处都收拾的利利索索。安母一个农村妇女，自身也打理的干净熨贴，并不邋遢。厨艺如何还不清楚，可至少应该是干净卫生。照顾母亲的饮食应该不成问题。说是安乐负责一日三餐，秦钟却没指望小丫头亲自做。在他看来，小丫头主要是起个运输作用，毕竟母亲不喜外人。 安家听到自己开的高工资，虽然心动，却没有满口答应，催女儿接下，而是小心谨慎亲自求证。看样子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自己也可以放心了。跟安家敲定下午的事，让安家人放心，照顾母亲的事算定下了，毕竟煮煮饭就有一百，没有谁可以拒绝这份酬劳。谢绝安母留饭的邀请，秦钟便起身离开。 秦叔走后，怕母亲担心，安乐又仔细讲了上午发生的事，着重说了秦奶奶人多么和善，如何好相处，并表示安母不同意的话自己不会接这件事。心里却想要是母亲不同意，她也只能偷偷送点吃的给秦奶奶了，虽然会有些愧疚。 “乐乐，你是不是特别想去？这钱给的太多了，妈不放心。闺女，家里有钱，有我跟你爸呢。别瞎操心啊，你就好好读书，爸妈不指着你赚钱。”安母以为闺女是想赚钱给家里减轻负担，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妈，跟您商量个事儿呗。”安乐笑的一脸贼兮兮。 “小姑娘家家的，好好说话，那是什么怪表情。”安母佯装训斥。 “是，母亲大人。”安乐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妈，能不能不要秦奶奶的钱啊？我们就把买菜的钱留下，别的就不要了。是我冒冒失失没问清楚才吧人家脚伤加重的，我心里不得劲。再说秦奶奶一个人，看着特别孤独。我想陪陪她。” “这也值当你求的，要不是怕我们吃的太简单，老太太吃不惯，菜钱都不用留。回头我去看看再决定去不去。”安母怕姑娘自己偷偷去，时刻不忘敲边鼓。 安乐没想到母亲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要知道安父一天累死累活也赚不了这么多，即使自己经过后世货币贬值的洗礼，也是挣扎了一番才决定不要酬劳的。安乐却不知道，安母之所以这么痛快的答应心里也是盘算过的。不拿酬劳，就不是雇佣关系，乐乐就是去帮忙，不会低人一等，不必被人呼来喝去，挑三拣四。自己在外面帮工，受累受气都没事，可乐乐还是个孩子，她不想自己的姑娘这么小就承受这些。 安父中午在厂子里吃饭，安仁一般两三天才回来一趟，中午安家就两口人吃饭。不想太麻烦，安母准备做顿豆角焖面，主食跟菜都有了。安母起身去准备手擀面。安乐也没闲着，提着小竹篮，去菜园摘了几个嫩茄子，一把绿豆角做配菜。 “乐乐，茄子要多放点水，吸饱了水，炒起来才不费油。”安乐表示败给母亲如此接地气的理由，乖乖的又加了一瓢水。 一切准备停当，安母舀出一勺猪油在锅里化开，葱花八角爆香，豆角炒的断生，茄子再入锅，然后加入适量食盐老抽快速翻炒，最后加入开水闷一会。开锅后舀出一碗汤汁备用，然后将面条均匀的在菜上码好，同时将一边待用的汤汁撒上；盖上锅盖，焖几分钟后，轻轻翻动面条，最后再焖一会，收干汤汁，撒上蒜末，就可以开吃了。 其实炒菜的时候，加入点肉会更好吃，只是安家条件有限，安母只能选油渣较多的猪油来添加一丝香味。虽然简陋，可安乐依然吃的开心，要知道以后想吃碗货真价实的手工面并不容易。安母的手擀面劲道顺滑，就冲这面，安乐就能吃两大碗。 “妈你手艺真好，这个面特别好吃。不油不腻，咸鲜适中”还是手擀面好吃，看来要跟母亲好好学学。 下午厂子无事，安父便提前回来了，从安母口中知道了秦家的事，有些坐不住，决定陪妻子去看看。安乐有些问题要跟秦奶奶确认，便一道去，顺便指路。接触后双方印象都不错，秦奶奶觉得安家夫妇虽有些拘谨，格局不大，却老实本分，进退有度。安母觉得老太太虽然不如闺女说的和善亲近，却也通情达理，并不难打交道。再看宅子虽然普通，却别有味道，有股书香之家的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何况这里离自己家也不是很远，孩子爸每天也会从这里经过，也就放心了。 安乐详细记了秦奶奶的饮食禁忌，又约定了早上来的时间，才起身告辞。临出门前，秦叔提前支付了第二天的酬劳，安乐推辞不要，秦叔却不肯，硬要给她。几番撕扯，安乐都执意不要。秦叔虽然越发喜欢小姑娘，却也头疼她的固执。只能解释道“你若是不收这钱，老太太是不会让你照顾的”。安乐想想老太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只得接过这份酬劳，心里却暗想也只能先收着了，等最后再还给秦叔了。 告别秦奶奶，往家走，远远的安乐发现四婶的身影。走近一看还真是，拎着东西在门口等着。此时正是凉快的时候，吃得早的人家，已经端了大海碗，出来吃饭纳凉，有些人碗已经空了，还抄着筷子不肯离去，这是围着看热闹。这安家老四也有往外拿东西的时候，稀奇稀奇真稀奇。“这是来上门送礼了，看来是怕自己把真相说出去，速度到快。”安乐暗想。 “你看，她四婶你咋还这客气呢。乐乐救虎子，当姐姐的救弟弟这不是应该的嘛。就是可怜我家乐乐人小力微，救人还把自个掉河里了。好在虎子福大命大，全须全尾没啥事，要不然她这个姐姐不得羞死。”安母把老四家的手紧紧抓着，一手还热情的去拍她的肩头，只是那力道旁人看着都疼。虽然不能将真相完全说出来，安母也不想弟媳好过，也要拿话刺刺她。 围观的人一看，这里头有事啊。虎子好模好样的回来了，乐乐当时送回来的时候可是出气多进气少。这落水的没事，救人的差点没了，里头只怕不简单。众人看向四婶的眼神就微妙起来，有些好事的就要上前搭话。四婶看到众人如此打量，心里又是发虚又是恼怒，只不停催安母快开门。安母出了这口恶气，也懒得折腾这个弟媳。开了门，让她进来。 一条不到两斤的猪肉，一盒子点心，这就是她的好四婶送的谢礼，安乐一点都不意外。想从四婶那里拿东西，那是在割她的肉。好在，安乐并不在乎这些东西。要谢礼不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更是想让四婶也尝尝肉痛的感觉。 正文 第九章有意指点 一夜无梦，安乐睡得特别香甜，醒来的时候才五点多钟，空气里还有丝丝淡淡的凉意。匆匆忙忙吃完早餐，背着挎包，提着竹篮，就出了门。安乐要去前街柳婶家里买豆花，她家的豆花干净又好吃，去的晚了就买不到了。好在今天安乐运气不错，成功买到手。白嫩嫩的豆花在搪瓷缸子里颤颤巍巍分外可爱。 赶到秦奶奶家里，时间刚好六点整。安乐根据秦奶奶的饮食喜好，做了两个素菜。一道西兰花杏鲍菇，一道蚝油生菜。又将竹篮里的吃的用秦奶奶家的餐具摆盘，整理妥当后，才去扶秦奶奶来吃饭。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吃的，数量虽然多，但是每份的量都不大，一看就是一个人的量。两道素菜，一碗豆花，一碗绿豆粥，一碟葱油饼，旁边还配了酱汁。秦奶奶一辈子都是个讲究人，看着这一桌美食，心里不由满意。就冲着卖相，就算味道不佳，老太太也高兴。 食物虽普通，可架不住颜值高。熬得糯懦的绿豆粥，配着深绿色的荷叶碗；白生生的豆花装在一个浅绿色的撇口碗里，衬得豆花越发娇嫩；长方形的白色碟子里，大小相同的西兰花摆成略小些的长方形，上面铺着一层杏鲍菇；翠绿色的蚝油生菜装在树叶状的白色碟子里；葱油饼则被切成小小的一块码起来，正好一口吃下。酱汁也是老太太喜欢的偏甜口。如此贴心，老太太怎能不高兴。 看老太太的表情，安乐知道自己一早上的心思没有白费。自己准备的食物，很合秦奶奶的胃口。打开秦奶奶的碗柜的时候，安乐是有些懵的。她没想到，秦奶奶生活的这么精致，这些艺术品一样的东西，竟然是餐具。还好自己经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没吃过还是见过。这才撑住了没掉链子。安乐却不知道，秦奶奶比她还震惊。原本只是欣赏小姑娘的善良，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厨艺，色香味俱全。而且为人守礼，不爱占便宜，看份量只够一人，应该是家里吃了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