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领队的人走了好半天才走出火车站，成旭海估计这绕的两圈有走错路的嫌疑，一般来说火车站应该不止一个门，领队的人连续绕了几圈，肯定是想从原定的那个门出来，没想到找了两圈才找到。 外面天色的帷幕已经降了下来，有的女老师不太乐意了，“领队的呀，咱快点走行不？别一会儿都晚上该睡觉了，咱还离那地方十万八千里呢！”领队的人带一行人出了火车站，天色确实晚了，但他们必须得到学校的宿舍里，因为在外面也没地方住。 走到一个公交站点，领队的人看看站牌，没错，从兜里摸出一个公交车的月票本，数出九张月票撕下来，自己留一张，剩下的一人发一张，然后把乘车的月票本又收好。 “人家学校特意给邮寄过来的，都给咱们安排好了，坐公交车去，下车站点附近就是。”领队的人解释道。 成旭海也拿了一张票，王彰站在成旭海后头排队，王彰是最后一个。 公交车一会儿就来了，几个人交票上车，已经是挺晚的时间了，所以公交车上的人也不多，还有几个座位，领班的先占了个座，后面上来的几人也都找了个座位。一共只有五个座位，九个人，注定四个是没有座位的。 成旭海在靠门的地方找到扶手，站在靠门的地方，王彰跟成旭海站一起，“成旭海老兄，我能不能请你下次，跟我一起在前面，你说你这后上车算啥啊，走了半天了连个座儿都没有，他们先上车的都有。”成旭海微笑回应，“没事，我不累。” 王彰表面笑呵呵的，心里却是白了成旭海一眼，怂包，跟谁装呢？ 下了公交车，果然附近有几个小楼，这几个小楼像是连在一起的，被用破栅栏圈在一起。 领队的人站在站点旁边，远观那几个小楼，呵了一口气，“你们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这教育，跟咱的就是不一样！多么重视教育，你们看看，那两个是教学楼，旁边那个是学生宿舍楼，最右边那个是教工宿舍楼，看后面那隐隐约约的那个好像有个小平房似的，那是学校的食堂。” 王彰见领队人这么了解，忽然说：“领队，你来过这里啊？”领队人很自豪的点点头，又装作很不在意的说，“去年来过一次。” 王彰笑，“老兄，你去年来过，刚才你带我们在火车站找出口还那么费劲……哈哈。”领队人没理会王彰，天色已晚，谁还有时间跟他废话，于是，带着一行人往学校走。 成旭海拍了拍愣在原地的王彰，王彰置气的甩甩袖子，“什么玩意儿啊？开个玩笑而已啊！” 成旭海见王彰没走，他得等王彰一起走呢，“走吧，一会儿我们再走丢了。” 王彰眼看那一小堆的人影要在眼前消失不见，拉着成旭海去追那一行人。 “唉哟喂，大妹子，你咋这么奢侈呢，你到底有啥路子？告诉告诉我呗，咋总有人给你送枣泥面包呢？”又轮到了杨丽羽和抠牙大姐值班，大姐这回在王主任的办公桌前捯饬，“老王这里咋啥都没有呢，都不会买点零食垫垫肚子？” 杨丽羽把空了的枣泥面包袋推到桌角上，还好她在这位大姐来之前就把自己的枣泥面包吃了，不然这枣泥面包是不能幸存了。 “王主任啊，他闺女明年上学，王主任给他闺女攒钱呢。”杨丽羽吃完面包喝两口水把面包顺下去，“今天晚上咋没有病人呢？” 抠牙大姐这次是把自己的红双喜水杯也拿来了，她漱漱嘴，说：“这个点儿啊，现在是吃饭点，你等一会儿的，肯定有来复查的，我就不信了。” 杨丽羽觉得可能今天就是人少的一天，上午也是没有什么病人的，王主任眼睛不舒服下午就请病假回家了，她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看来今天的病人真的不多啊。 抠牙大姐盯着杨丽羽桌角的枣泥面包的口袋，越看越觉得自己肚子在唱歌，“大妹子啊大妹子，你饿不？”杨丽羽刚吃完一个枣泥面包，她已经不饿了。 上回是这位抠牙大姐值班没赶上吃饭，其实值班医生不允许去食堂吃完饭的，基本都是吃点什么东西垫垫肚子，这回杨丽羽倒直接没去吃晚饭，因为今天那位副干部不需要她给推拿。 “你饿就去吃饭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杨丽羽没有病人，翻着医书，打算歇一会儿开始整理中药笔记。 抠牙大姐笑笑，“大妹子你真是好人啊，那我先下楼吃顿饭去，再不吃一会儿就没了，你在这儿看一会儿啊，要是有人来的问的话，你就说……你就说我在女厕所，我拉肚子了。”杨丽羽觉得这种谎压根不用撒，因为一般不会有人来问的。 “行，你去吧。” 抠牙大姐刚走没到一刻钟呢，药方的小护士拿着几个小碗过来了，“呀，杨医生，有没有时间？”杨丽羽认识这小护士，之前财财那小孩给她撞倒，就是这位护士扶的她，还为她说话呢。 杨丽羽看那小护士一手拿着一个三根木棍撑起的守宫，当个扇子在那呼扇呢。 “杨医生，你是懂冷敷热敷的，你说这些刚摘的药材，能不能直接捻成末往身上贴啊？”杨丽羽看药碾子和那小碗里装一些中草药，又看向她手里拿的那只干瘪的守宫，这只守宫算是比较大的了，“你用守宫干什么？” 小护士不好意思的把自己那“扇子”放下，“哎呀，药方好久没来这个了，新来的，我看着新鲜，拿出来玩玩嘛。听说古代给活得壁虎喂朱砂，再把壁虎捻成粉末，给女人涂抹在手臂上一点，可以当守宫砂用的。” 杨丽羽笑，“这只又黑又干瘪而且已经死了的，只能入药了，你拿来干什么？要是被药方的长辈看见了，你不会挨骂吗？”小护士调皮的吐舌头，“什么挨骂啦，他们都已经回家了，我这就给送回去。” 过了一会儿，小护士又回来了，搬个板凳坐在杨丽羽身边，用药碾子和小棒在药碗里一顿乱怼，“我妈啊，中风翻了，脚那个地方有点肿，我在想给她整点什么东西抹抹，不知道能不能好啊。” 杨丽羽说：“那确实应该用守宫。” “什么？” “守宫确实有治疗中风的作用。” 小护士笑嘻嘻的，“算啦，我妈不想用动物那些，普通草药弄点就好了，而且那只守宫挺珍贵的，挺大的，我在咱们药方好久没见过那么大的了。” 杨丽羽看小护士在那捣药，新鲜的草药绿色的汁液偶尔会飞溅出来。 “杨医生，要是治疗中风，你说说什么方法能好点？我妈现在吃挺多东西都忌口的，也不敢吃啊。”小护士捣药的手又放下来了，“现在她下地是有点困难，好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我爸能照顾我妈。” “黄芪、生地、红花、当归、赤芍、甘草……这些中药你妈应该都用过吧？” 小护士摇摇头，“中药基本拿回来的不都是一袋子一袋子那些打成粉的粉末么？回家一熬，我哪能闻出都有啥成分，我这鼻子一天天就沉浸在药方里，现在连酸甜苦辣都不知道了。” 杨丽羽听这小护士的叙述，觉得自己跟她们比真的挺幸运，自己母亲和成旭海母亲也没有啥大病，现在她们也不需要她俩的伺候，她和成旭海安安稳稳的上班就行，有了房子生活可能会跟好过一点，但是煤气水电费得自己交了，早晚饭也得自己做的。 “要不你先别试试你手里那个了，说下你妈妈具体症状，我给你开个中风的通用方子，然后有些微调一下，要是过段时间，你看没啥好转，再带你妈妈来我这看看呗。”杨丽羽忽然起了同情心。 哎，城里人也不比农村人好过呀，想当初她在卫生所的时候，一个卫生所只有她跟老傅，公社近几年收成都好，社员们过的也算顺心，没啥要担心的，虽然老太太有时候说话有点烦人，但杨丽羽向着她，杨丽羽扎个羊角辫，一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没事的时候在村口站一会儿，看看东家的闲事，听听西家的乐子，也挺开心。 但是到了城里，一切就不一样了。 需要为自己的工作奋斗，争取早日转正，争取向王主任的方向进步，争取自己早日也能做个主任；需要为自己的生活奋斗，周末出门买点生活日用品，快到冬天了得自己添一件棉衣，不知道城里冬天什么状况，得多买两件穿的厚实点，还要想自家的房子啥时候能下来，她啥时候能跟成旭海住在一起。 “谢谢杨医生！” 翌日，杨丽羽收到了门口小护士给拿来的两条围脖。这围脖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星期的事儿了，因为中途据说是出了点意外，说可能晚点再给杨丽羽。 杨丽羽一寻思反正自己也不着急戴这围脖，而且成旭海还没回来，再说了她着急也没用，想来想去就告诉护士，不着急，让阿姨慢慢织围脖就行。 门口那位小护士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连连谢了杨丽羽半天，等今天小护士把两条围脖装在兜子里一起拿来，杨丽羽还有点震惊。 天哪！真的跟百货商店里织的围脖一模一样！黑色的围脖，围脖的边角上缝有一朵紫色的毛线勾的小花！ 跟百货商店的那围脖的长度几乎也是一样的，这阿姨，是把人家商店里围脖的尺寸都给背下来了吗？！ “真的是阿姨织的围脖吗？我太喜欢了！”杨丽羽从兜子里拿出两条围脖，爱不释手。 护士站在旁边，看着杨丽羽高兴她心里也高兴，“当然了，我妈妈织的围脖就是这么棒！我秋天的什么毛裤，围脖啊，或者戴得毛线帽子，只要是毛线的，基本都是我妈妈织的！” 杨丽羽倒不是觉得这围脖有多好看，关键是阿姨能把围脖一模一样的“复制”下来，光是这记忆力杨丽羽就佩服，而且这围脖边上勾的这朵紫色小花，虽然不好看显得还顺色，但是看着也不怎么简单。 “这个阿姨都能织出来啊？真的很厉害啊！” 小护士听惯了别人对自己母亲的赞美，母亲退休前在裁缝店工作的，不仅会织毛衣织围脖，就连做一身过冬的棉衣都没有问题！做鞋子做大帽子也是小事一桩！ “杨医生呀，你太少见多怪了，城里的老太太们有几个不会织东西的呀？毛线可比一件成品便宜的多了，真的，不是我说你，没看你要买那围脖的时候，售货大姐那么高兴嘛？因为城里人真的没多少买成品的，反正家里有退休的老人，买卷毛线就可以织了，可比成品便宜！”小护士说完，打趣的问道：“怎么，杨医生不会织毛衣，杨医生的妈妈也不会吗？” 说到这里，杨丽羽有些卡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会不会织毛衣？她不知道，就算老太太会织毛衣，或许也只会给杨美羽织毛衣，老太太没有“功夫”给杨丽羽织毛衣。老太太现在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杨美羽身上，希望杨美羽能考上学校，念好了书，比杨丽羽有出息。 杨丽羽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尤其是……成旭海。 小护士见杨丽羽神情失落，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大概杨医生的父母去世了吧，唉，她不应该问那么多的。 小护士把给杨丽羽的两条围脖装回兜子里，把兜子放到杨丽羽办公桌上，办公室外有护士长在喊她，小护士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杨医生，那……我先出去啦？”杨丽羽点点头，“好，谢谢你了。” 王主任也注意到了杨丽羽的变化，等小护士出去，王主任说：“杨同志啊，你的两条围脖，我没猜错的话，是给你丈夫的吧？”杨丽羽点头，她特意选的黑色，黑色是挺中性的颜色，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围脖，不知道成旭海看到了会不会高兴。 王主任刚才瞥了那围脖几眼，好看是好看……但是送给男人的围脖，那围脖上面还带朵花，这就不大好了吧？男人又不喜欢那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也就女人专注打扮能在意那些小东西。 “上面有朵花，不知道杨同志看见了没有？” 杨丽羽点头，“我不知道拆不拆呢，反正他现在在外省，等他回来再说吧。” 王主任惊讶的说道：“外省？我猜是出去出差了吧？你丈夫什么工作啊，怎么出差了？”王主任认为，一般来说出差的可都是好工作，出差能给朋友亲人们带点东西，当个小代购，而且能出省见见外面的风景，重要的是，出差的各种费用基本都是公家出。 杨丽羽淡淡道：“他是一个数学老师，他出省进修学习去了。” 王主任一听是数学老师，眼睛简直在发光，他迫不及待要找几个老师交流认识一下，因为他的女儿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他想女儿在上小学之前，给女儿一个良好的启蒙，对学校不要抗拒的认识，比如带她认识一下老师。 “哪里的老师？” 杨丽羽发觉王主任今天异常兴奋，杨丽羽也不明白为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和和气气的说道：“他啊，就是离咱们医院挺远的那个学校……” “省城小学？”王主任迫不及待的答道。 杨丽羽一脸黑线，“省城第一中学啊。” 王主任有些失望，他还以为是小学的呢，等她女儿上了中学，那得是六年后吧…… 成家的小院子里。 成旭江跟母亲坐在石头凳子上，今天小玉在家里照顾母亲，小玉懒得动弹，就没跟他回这边，小玉毕竟是西村的人，多少都在西村的时间多一点。 “你跟小玉这事儿，还得俺给你俩张罗多久？你弟跟丽羽俩刚进城，听你爹的来信说是还没房子，人家俩没法住在一起，你这是……你都跟小玉住一起那么长时间了，小玉那动静咋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母亲坐在石头凳子上，搓着手里的葱叶子。 成旭江跟小玉最近是有点小矛盾，小玉娘家有俩屋，小玉跑外屋跟她那老母亲一张床睡觉去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也跑出去跟她俩一张床，成旭江在小玉娘家这边，毕竟是西村，向着小玉说话的人多，成旭江胆小，也不敢跟小玉吵架。 “俺跟小玉？俺还能说啥，小玉最近的脾气大得很，俺可不敢招惹那姑奶奶啊！”成旭江说这话的时候，是气鼓鼓的，他怎么能不生气呢？他是有意跟小玉同房，本来俩人都说了开始造人计划，打算年末就能让小玉怀上的。 结果第二天，小玉因为一块老姜跟成旭江掰扯上了。 成旭江看家里没有姜了，寻思挺长时间没回去看母亲了，而且母亲上次说，下次来的还是买块姜来，成旭海好不容易想起这件事了，要把姜第二天拿给自己母亲用去，结果小玉晚上做个菜切了快一半的姜。 成旭江脾气还算可以，但小玉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他母亲的不是，成旭江也要炸毛了。 小玉不以为然的说，“不就是一块破姜嘛？俺今晚炖菜就是用了咋的？你妈要炖汤补身子，俺妈也要啊，而且你妈说你下次来的时候你拿去，这块没了，你就等下次有了你再去呗。” 成旭江心料，你可下是高兴了，一天天俺来你家伺候你妈，俺都一个多月没回俺家了，你倒是对俺妈不闻不问的，俺好不容易给俺妈买点东西，关你半个窝窝头的事儿了？ “俺早上不就说了，俺都答应俺妈，明天肯定回去的啊，小玉你咋整能这样呢？”成旭江也是无可奈何。 小玉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你妈炖汤？你妈钱都拿给你弟进城跟你弟妹了，哪来的钱给俺们？还炖汤呢，俺看她现在连个黑面窝窝头都吃不上！” 成旭江这完这句话，是彻底炸了。 但小玉的母亲一直躺在大屋的床上，厨房灶台也就在大屋边上，床上躺着的老人稍微一斜楞眼睛就能瞅着他俩，而且两人说话声不小，小玉的声音也是一次比一次高。 成旭江忍气吞声把最后一口怨气吞下，“你咋能这么说俺妈？咱俩结婚的时候，俺妈没对你那么好是不？”本以为让小玉能噤声就算了，没想到小玉说：“那有个屁用咧？现在对咱俩是不冷不热的，不就是看俺没给你们家生个孩子吗？俺也不用你们家背过，俺就说，俺就不会生了，咋地吧！” 小玉刚说完，就开始掉眼泪，把眼泪掉进炖菜的锅里不说，两三步跑到院子里哭去。成旭江怕屋里没人看着着火，着急忙慌的把灶台下的火给灭了，去院子里哄小玉。 …… 母亲听了，叹一口气，“小玉啊，她一个女儿家的，你跟她置什么气啊？俺就希望你俩好好的，比啥都强。”成旭江一愣，妈你咋变得这么快呢，刚才还说今年年末要小玉怀的…… “妈，咱年末没有事，要不咱去找哥看看？” 母亲一愣，“咱找他们干啥，他们现在还没房子呢。” 成旭江有些犹豫的说，“弟上周不是给来信了嘛，社长说信就是……说下个月分的房子就能下来了呀，而且弟弟还没在城里，在别的省城呢，等下个月的，咱们住弟弟家看看呗？” 母亲皱眉，“这不太好吧，丽羽不得搁那住着呢么，而且咱还得跟社长请假，来回得买火车票，多贵啊。”成旭江是老早就想去城里了，这次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城里了，不然要是之前，母亲又得给他一顿臭骂，说他要是想去城里就滚去城里，最好再也别回来。 “啥啊，弟妹不一直住医院的宿舍么，而且弟弟的房子弟弟还没住呢，咋可能让她先住进来？俺们算比弟妹更近的弟弟的亲人，就算咱没有那门的钥匙，俺听说了，城里可是有社区的，咱就说是弟弟的亲人，也能让住吧？”成旭江虽然说得有点不靠谱，但母亲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就算成旭江和杨丽羽在那房子里，他也不信，弟弟不会接待他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