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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空春色晚(重生) 第29节

    对这个安排,李燕燕没有异议。

    只是,她不大喜欢岑骥最后那句话,瘪嘴道:“什么叫我惹出事情嘛?今天分明是事情来招惹我!不对,是你惹出来的事情,连累我!”

    岑骥笑了:“还计较呢?”

    “那怎么办?”他把小臂伸到李燕燕面前,“不然我让你咬一口?”

    李燕燕大胆翻了个白眼,“不要,没洗的!”

    岑骥哈哈大笑,前所未有的明朗,笑过之后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淮南?”

    李燕燕一愣,谨慎地答:“除了要回复淮王交待的事,我还有家人在淮王府上。不去淮南,我还能去哪儿呢?”

    她想了想,又说:“虽然之前我从没去过扬州,可我想那里应当是让我心安的地方。”

    “心安的地方,是么……”岑骥说,“那很好。”

    他淡笑着,笑容有些寂寥。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燕燕很守礼,反过来问岑骥:“你呢?白石山是让你觉得心安的地方吗?”

    “……白石山么?”岑骥轻叹。

    “不是。白石山不是,哪里都不是。”

    他的脸掩在暗影中,好像温度也随之消逝,许久,他给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答案:

    “是……唯当面前有一座山要翻、一条河要淌、一个城要攻的时候,才能心安。”

    大概由于,即便回头,也并没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

    不会有人在等他。

    为他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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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白石山上的日子毕竟清苦,只能勉强维系温饱而已,李燕燕这次病倒,不比往日在宫里有人精心照料,整整休养了半个来月才好转。

    李燕燕在白石山始终是个外人,军务相关,无人同她提及,她也识趣的不去问。如今她只能耐心等待战局转变,什么也做不了,便也什么都不去想,闭目塞听,倒是真正做到了静养少思,把养病的日子过出了几分闲适安稳。

    夜里,她睡主屋,岑骥睡侧屋,互不打扰。早上,天刚蒙蒙亮,岑骥便会起床练武,比打鸣的鸡还准时。

    他有时像在龙城驿馆那样,打几通拳,有时操持兵器,李燕燕这时多半在半睡半醒间,听得窗外兵戈相撞、呯呯作响。等李燕燕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洗漱完毕,院子里早没了岑骥的身影。

    白日里岑骥要么练兵,要么商议种种事务,很少出现。即便他在,也总是闲不下来,手上总是鼓弄着什么,不是给长鞭上油,就是将已经锃亮的刀剑磨到光可鉴人,偶尔还会拿回些形状古怪的兵器研究,看起来怪吓人的。

    如果是阳光温煦的午后,李燕燕就搬了板凳,坐在门口,看岑骥做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过,岑骥在专注做事时,不是很好相处,对于李燕燕问的“蠢问题”,十个问题里面,他大概只会回答一个,还总是不耐烦,答得飞快,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日暮时分,岑骥放下手里的活计,两人静默无言,吃着几乎每天都一样的晚饭。在夕阳的橙光里,岑骥会比平常更温和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稍敛,连眼中白翳似乎也有了色彩。

    但大多时候,李燕燕还是一个人待着,看门前人来人往,偶尔落在枝头的留鸟,看白石山顶的薄雪。

    一半的时间,她觉得就这样过完一生好像也不错;另一半的时间里,她唾弃有这般想法的自己。

    古英娘几乎每日都来找李燕燕聊几句,神情一日比一日更雀跃。

    据说涿州刺史王襄得到白石山的密信后,有意示好,可能会提前放回一批人质,古英娘的相公也在里面。古英娘受不了在山上干等,准备随大军一同下山,提前去迎她相公。

    范殊每隔两三天便会过来替李燕燕号一次脉。

    有次他带来了山上引水渠的样图,李燕燕很是好奇,多问了几句,范殊讲话总是字斟句酌,生怕说的不全备,于是聊得久了些,范殊告辞时刚好碰到岑骥回来。

    晚饭时,岑骥沉着脸,貌似不经意地问:“你和范殊聊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呀……”李燕燕转转眼,“对了,范大哥说我现在身子也快好了,以后他不在,我就可以替他教孩子们认字了。”

    她有点得意:“我字很好的,从前淮王习字的功课,一大半都是我替他写的,经常被贾太傅拎出来夸呢。”

    岑骥拱手:“那我期待你的大作,希望树枝和泥地不影响运笔。”

    李燕燕:……

    她有些恼,埋头猛塞了一大口粗麦饭。

    “你叫他范大哥?”岑骥又问。

    “嗯,怎么了?我跟着阿英姐叫。”

    岑骥却吃起了饭,过一会儿,才似突然想起来这个话茬,说:“他要提前赶去涿州,稳住王襄,没几天就要出发……你病也快好了,没事别总缠着他,耽误了军机,格杀勿论。”

    李燕燕拖着长音回了个“哦——”,又摇摇头,说:“可惜啊……”

    岑骥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舍不得了?”

    李燕燕斜眼看他,点头道:“嗯,舍不得。”

    岑骥手一顿,跟着差点呛了水,问:“怎么就舍不得了?!”

    李燕燕慢条斯理地说:“范大哥从前在洛阳游学,被召集进太初宫赋诗,好几次呢。我说我也想看看太初宫,他说等他有空了,可以把那几座大殿画给我看。”

    “他画得不错。”李燕燕一脸向往。

    岑骥盯着她,“为什么想看太初宫?”

    “不为什么啊,就是很多人都去过嘛……康宁公主不受宠,陛下去哪里很少带上她。有一次东巡,原本有她,可后来她突然生病了,所以我也没去成。”

    岑骥欲言又止,可最终是收回了眼,没再说话。

    李燕燕面色如常,心里却没法平静。

    岑骥格外在意范殊,她觉得她好像知道原因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她要怎么面对岑骥……

    由于敌对的立场,由于重生,李燕燕看其他人一直存着一份疏离。好像他们在河里,而她在岸上,静静看他们被水流冲向各自的结局。自始自终她都清醒,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和他们有太多牵扯,纠结深了,连她也会被拉扯进水里,不知流向何处。

    可现在……已经欠了太多,越发难以置身事外,而有些人情,在这世间偏找不出等值的东西去偿还。

    这感觉不好受,李燕燕想,不如……算个清楚。

    促使她下定决心的还有另外两件事:

    那次之后,又过了两天,李燕燕自觉身体已无大碍。傍晚岑骥突然说他也要跟范殊一起去涿州,五天后就出发。

    而另一件……

    先头兵走了,大军也要整顿出山,古英娘也快走了,特意又来找李燕燕。

    古英娘问得直白:“阿蕊,你觉得范殊怎么样?当你相公呢?”

    李燕燕一愣,委婉道:“他很好,可我不想嫁……”

    古英娘意味深长道:“那我知道了,你还是偏心你表哥。”

    “欸?不是——”

    “你别急,先听我说,”李燕燕正要辩解,古英娘却按下她,“我可听说了,除了范呆子,这山上有好些个打光棍的也都惦记上你了。”

    “他们说,虽然你是个病秧子,可年纪轻,长的好看,又是明事理的性子……嗐,其实只要是个女人,他们本来也不挑。再说,还有人想,娶了你,不就叫岑骥一声舅哥了,多划算啊。”

    古英娘拉过李燕燕,低声说:“过几天,岑骥和范殊走了,我哥也得走,我嘛,虽然不跟到涿州,总也会离开一阵子。可有些人是要留下来守山的,就怕有胆子大的……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燕燕眨巴着眼,“可是……可……我毕竟是岑骥的表妹,他们、他们硬来就不怕岑骥吗?”

    古英娘老练地笑,棕褐色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亮光,“我知道岑骥对你不一般。可光你知道我知道,没有用,你得让全寨子的人都知道。”

    “岑骥的女人和岑骥的表妹,对你来说一样,别人可不会这么看。”

    哦……

    古英娘走后,李燕燕保持一个姿态,坐了很久。

    默默做了决定。

    那天岑骥回来时,李燕燕没像往日那样,待在屋子里,却裹了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里等他。

    岑骥心里一热,却反而拉下了脸,严厉道:“大冷天的发什么疯?还不给我进去,再生病你以为还和这次一样,人人都围着你忙前忙后?”

    李燕燕上前,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在等你么。表哥,你出征前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

    “进去说。”

    岑骥搡着李燕燕的背,轻巧地把她推进屋子里,边还说:“你每次叫我表哥,准没好事。”

    “说吧,又要干什么?”

    李燕燕小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哈?!”岑骥听了,一脸惊恐。

    “你还是当我没回来过吧。”他转身就要走。

    “哎呀,求你了,求求你了,”李燕燕立刻拖住岑骥的胳膊,“我就只求你这一件事!”

    她全部力气都放在手上,岑骥又不能真让她摔倒,只得停下。

    “我没听错吧?”岑骥瞧了眼外头,“是大冬天呀,怎么就非要沐浴呢?再等等吧。”

    李燕燕为难:“可我之前害热病,发了好多汗,一直不洗,身上都有怪味了。”

    岑骥睁眼说瞎话:“没有。我没闻到。”

    “那是你鼻子不好用。而且,我都觉得痒痒了!”

    “痒痒你就抓啊!”

    “那还是会有味啊……”

    李燕燕低着头,执拗地抓着岑骥,坚持己见。

    岑骥默了片刻,问:“那你就不能……真不能等到夏天,去河里洗?”

    李燕燕瞪他,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夏天?去河里?用冷水洗?”

    “冷水里沐浴会生病。”她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