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远航
昨夜又下雪了。 除了冬季里最冷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候小山村就算下雪也下不了多厚，往往是早起发现墙脚、檐边和草丛树林里铺着一些雪，随着气温升高大概九点十点之前就会消失不见。 现在正是冬季里最冷的时候。 周离端着碗走出房门，看见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但在院子前面的小路上，却有着一串小小的脚印。 准确来说是两串，靠得很近，踩在蓬松的雪上，只留下一个个小洞。隐约可见它们是从右边来的，经过院子，又继续向前了。 外面很冷。 碗里滚烫的粥变冷的速度恰到好处，周离每一口都是温热的，不烫也不凉。 一碗白粥刚刚吃完，那两串脚印的主人回来了。 小圆背负着小手，配上圆滚滚的身体，有些滑稽，老灰步伐则很沉稳，表情目光都很沉稳，两妖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还是我们榆国厉害呀！殿下万岁！” “那是当然。”老灰淡淡说。 “只是有些遗憾，我们才搬来这里一年多，种的食物也才吃了一季。这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老灰感叹着，“好地方。” “我有点舍不得这里。”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都是过客，你早该明白这一点。” “可惜现在是冬季，全是雪……” “是春天、夏天就好了。” “不过我还记得这里春天、夏天和秋天时候的样子，路上开满了花。”小圆声音幼稚，像是动画片中的卖萌角色，“听说那是个和这个世界差不多的、也长满了很多植物，却还没有动物的世界，你说，那里的植物会和这里的一样吗？” “一样吧。”老灰学识渊博得多，“我看人类的电视里，外星球都和地球差不多。” “噢……诶周离！” 小圆看见了站在院前的周离，立马高兴的高举起手朝他挥舞起来，然后和老灰一同走进院子：“在吃早饭了么？我们早上转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们还没开门，我和老灰就去那边看了看。” “你们吃了吗？”周离问道。 “吃过了，吃的花生，和一点松子。”小圆答道，“这天气可真是冷啊。” “是啊，快进来吧，里面暖和。” “我们也不怕冷啦……” 但是小圆还是跟着周离走进了屋子，还在门口用脚蹭了地面，擦干净雪水和泥土的混合。老灰则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毛，看样子外面还在下看不见的小冰渣子，老灰抖落了一地雪渣，这才轻巧的跳过门槛。 这时一声喵叫—— “喵！” 团子大人蹦了出来，用轻快的声音向老灰和小圆打着招呼，尾调略微往上扬起，显示出雀跃的心情： “小圆大人！老灰前辈！早上好！” “见过团子大人。”小圆低头说。 “前辈不敢当，我可能没有您的年纪大，何况我也不是猫。”老灰声音很有质感。 “你是猫喔！”团子向他科普。 “我不是。”老灰说，“我是长得像猫的妖怪。” “唔？那团子大人也不是猫！也是妖怪！” “我们也不是一类妖，我是闪电妖，而您似乎是换形妖。” “是这样喵……” 团子大人被他说得有点迷糊了，但这不要紧，她对老灰和小圆发出了盛情邀请：“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喵？” “我们吃过了哦。” “我们吃过了。” “喔……” 但这还是不要紧，因为团子大人也吃过了。 于是她又对老灰和小圆发出了第二次盛情邀请：“外面好多雪！软软的娘娘的，我们一起到外面去打滚喵？” “我们才出去逛了。” “喔……” 团子重新跳上板凳，坐下不说话了。 周离则和老灰与小圆聊了起来，聊的内容多是有关迁移的事，计划的提出、事前的准备、相关技术和目标星球等等，老灰对这一类的事情和聊天十分感兴趣，刚巧周离了解得比他多些。 老灰和小圆是打算离开的。 之前问起槐序，槐序便侧面回答了：老灰和小圆出于好奇，很想感受一下新世界的模样，这对他们来说是件伟大的事情。 况且他们也很年轻。 小圆最年轻，老灰年长成熟一些，但也远不及星回季白，大概相当于人类三四十岁，还有很长的人生。 聊着聊着，周离目光一扫—— 槐序正趴伏在桌面上，对着一张纸，认认真真的写着什么。 周离皱起了眉头：“你在写什么？” 槐序头也不抬的答道： “我列个表。” “什么表？” “那些比较远的、不好买的好东西，我列个表，趁故土世界还没走，全部买回来堆着。多买一点。”槐序一刻未停的写着，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周离一眼，“免得以后不好买，还得坐火车和飞机。” “……” 这老妖怪的思维真是奇妙。 周离表示很服气。 第三天的晚上。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雪也停了，没有恶神吼声的小山村格外安静。 狗帮多数成员躲在了犬舍里，依偎在一起取暖，但留了两只，一只趴在犬舍门口看着外头，一只趴在郑芷蓝旁边陪着主人。 院子里坐着几位它们看不见的客人。 小圆很乖巧也很恭敬的对着几人几妖鞠躬：“这些时间多亏大家照顾了……谢谢小郑和清和大人给我们提供一个住处，时不时还请我们到家里吃饭或者给我们送吃的来。” 小郑姑娘不太善于说话：“我、我没有……没关系……不客气……” 清和沉默着不说话。 小圆转了个方向：“总之谢谢，再谢谢星回大人和季白大人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最后还要谢谢周离和槐序、团子大人，从很早之前你们就一直在帮助我们，我们会永远记住。” “我们只是邻居而已。”星回说。 “在理。”季白说。 “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周离强挤出微笑，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红染姐姐是走是留，心里很乱。 “你在搞气氛？”槐序呆滞道。 “不客气喵！”团子大人只知道别人道谢就要这么回答。 “总之谢谢。”小圆再次说。 “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老灰站在他的旁边，“我们替各位去看看新世界的样子。” “说得好。”星回点头。 “帮我……看看恶神大人。”小郑姑娘连忙说。 “这是自然。”老灰微微扬起头颅，脖颈处有一圈雄狮似的毛，“相识于此，今日一别，往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了，星河之隔非你我之凡力可以弥补，时时记挂就不错了，希望各位都能安好。” “我们走了。” 小圆连忙补充了句。 随后世界开始泛起涟漪，波荡迅速变大，变得剧烈，眨眼间就掩盖了小圆和老灰的身影。 这番情景不光是在小山村上演，其他地方也有，就是那些和人类交情不深的妖怪，也往往会去找到打过一些交道的人类天师，或者只是找到见了许多面的普通人，再或者只是去到一个经常路过的地方，已经快习惯了的街口，和这个世界道一声别。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去，就将永不复返。 进入故土世界后，他们将呼唤故土，将自己送往最近的安全区域，然后静待和故土世界一同离开。 “噼啪……” 槐序在院子中点了一堆火，火焰烧得噼啪响，传出温暖，他咧嘴笑道：“以后妖怪变少了，人类天师又基本不可能打得过我，那我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嘿嘿嘿……” 说完左右看了看，没人理他。 槐序撇了撇嘴：“没趣。” 时间越来越晚，周离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凌晨了。 又看了看对面的郑芷蓝，发现她很安静的低头看着火堆，似乎什么也没想，一张清秀的脸被火光映得微红。 再低头看了看手机。 仍未收到红染姐姐的回信。 忽然—— 两人几妖都有所觉，猛然低头。 在他们脚下，大地仿佛有了重影，这是一片虚幻的、同样有坑洼泥土石子、同样长着植物生活着小生命的虚幻大地，呈半透明，它正在渐渐脱离脚下这颗星球，往斜上方漂浮离去。 小山村附近对应的故土世界位置似乎正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安全之地，小圆和老灰就站在这里，恶神大人也在这片上空展翅飞翔。 只是他们都是虚影。 在这个时候，似乎不止身处地球的天师和妖怪看得见故土世界，故土世界的妖怪也看得见他们。 于是双方的目光对视上了。 小圆又举起爪子挥了挥，还蹦跶了下，老灰也朝他们点着头。恶神则仰天怒吼着，一个俯冲，似乎想朝他们飞过来。 “咣当。” 小郑姑娘的板凳跌倒在地上，她已站起了身，望向半透明的虚幻恶神。 “嘭！” 恶神狠狠撞在故土世界的地面上，砸断了一棵参天巨树，也溅起一堆泥土。 “吼！” 恶神站起身，摇了摇头。 可故土世界的分离却不理他，虚影往斜上漂浮的速度还在加快。 小郑姑娘眼睛湿润反着光，但直到这时她也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说，没有出声，只是举起手朝着恶神挥了挥，然后低头，两只手在胸口处紧握在一起，默默祈祷起来。 虚幻的地平线渐渐没过了房顶，周离从低头变成了抬头，整个人已置身于光影当中，看着虚幻地平线越来越远。 这个加快的趋势一刻未停。 很快他们就看不见地平线了，入眼所见，四周和天空都是故土世界的虚影，他们也身处于故土世界内部，被虚影所笼罩着。这时候已经无法根据虚影的模样分辨出什么了，只知道这是故土世界的地底。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 直到故土世界与地球的脱离蔓延到了他们所站的位置，他们看见了故土世界的另一面。 这又是一片大地的虚影，却是以比先前更快许多的速度远离，他们所处位置的虚幻光影一下子消失不见，而没了虚幻光影，他们又看见了清晰的夜和清晰的火光，大黄趴在郑芷蓝的脚边懒洋洋的打着呵欠，故土世界和地球脱离之处迅速蔓延向远方，只见到夜空中一个巨大的星球飞快的与地球拉开距离。 周离在故土世界的表面看见了许多妖怪，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抬着头，注视着远离的地球。 也许在他们眼中地球才是虚影。 慢慢的，这颗虚幻的星球又停下了，悬停在夜空之上，隔得很远，看得很清楚，画面一时魔幻到了极点，也美到了极致。 有巨大可怖的能量在酝酿，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甚至隔空影响到了周离，让周离一阵阵心悸。 无声无息的—— 虚幻的故土世界陡然消失。 夜又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