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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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人都死光了。 于毒雾之中慢行的界渊猛一荡袖,毒雾冲天而起,眨眼被飓风卷自北疆上空,直奔天火之地。 火与毒霎时相撞,在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之后,天火倏尔消失,唯独爆炸所生的巨型云雾冲上天空,冲开天际暗沉沉的乌云。 又是轰隆一声,大雨瓢泼而下,浇在北疆浸透鲜血的大地上,也浇在拿云城外残存者身上。 噗通一声,一人双膝跪地。 而后无数人双膝跪地,所有人在这时刻只知向眼前最强者顶礼膜拜,身与心一同臣服,再无半丝反抗之念! 大雨之中,界渊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无人抬头,亦无人看见,那丝笑意绝非踟蹰满志的疯狂之笑,而是一切皆如所料、毫不出奇的阑珊笑意。 哎呀,弹弹琴,看看书,和好师父一起周游幽陆,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还有一段过去,需要了结。 第52章 战乱频叠, 众生流离。 身着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忽然出现, 在平原之中, 扯着言枕词撞撞跌跌,走走停停。 一路上,尸体差点绊住她的脚步, 鲜血浸湿半只鞋子,好不容易,她拖着言枕词离开望月平原, 来到停在平原之外的一辆青油布马车之前, 费力将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言枕词送入车中。 做好了这件事后, 若按之前计划,便该赶紧驾车离开, 但黄衣女子在原地纠结一会,突然轻轻一跺脚, 又跑回尸山血海中,从尸体堆里再把刀十三给挖了出来。 她刚才路过此地,看见刀十三还有一口气在, 不忍直接将人丢下, 这才又折了回来找人。 但不想手指刚碰到刀十三身躯,一柄金灿灿的狼首刀就凭空出现,横在自己脖颈之上! 黄衫女子镇定站在原地,与睁开眼睛的刀十三对视,半晌, 小声道: “我见你来找过爹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把你挪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刀十三默默看着黄衫女子,眼中神光涣散,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但不过多久,他双目一闭,手臂一垂,狼首刀重新落回地面,哪怕重新陷入昏迷,手掌也牢牢握紧刀柄,不肯有半丝松懈。 黄衫女子不免摸摸脖子,脖中虽还残留一点凉意,但并没有破皮。她绕到刀十三没有握刀的左手位置,做之前没能做完的事情,把刀十三自地上拖起来,也拖向前方马车。 周围突然飘起雾来。 似一层纱忽然降临了这血腥之地,虽使地上的尸与血稍远了两份,但雾中游走的丝丝绿光之色同样让人心中不安。 黄衫女子加快脚步。 在拖着刀十三的过程中,她还看见了一个在尸体堆中喘气的人。 那是一个整张面孔都被鲜血糊住的矮小男人,他穿着身灰扑扑的衣服,现在已经被鲜血染成酱紫色,正抱着折了的腿不住呻吟,一见拖着刀十三路过的黄衫女子就叫了起来,连声音都如同容貌一样低微哀恳:“姑娘,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车上已经有两个伤患了。 黄衫女子的脚步缓了缓,但没有停下,也没有理会对方,继续拖着刀十三向前。 那瘫在的地上的人突然向前一蹿,奋起抓住黄衫女子的裙摆,在地上连连叩首,不一会便皮开肉绽:“姑娘,帮帮我,求你帮帮我,我继续留在这里会死的,夜无行那个混球喂了一城的人蚀骨毒,如今城中人纷纷自爆,蚀骨毒已形成鬼瘴,时间越久中毒越深,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要呆上一个时辰,哪怕绝世高手也毒入五脏命不久矣,我未练武功,不过片刻就要血肉俱销,成为枯骨啊!” 对方说话之间,身后传来的种种声响之中似乎真的依稀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 “可……”黄衫女子停下脚步,歪着头,神色有点天真,“你又怎么知道这事情是夜无行做的?” “因,因为我……”那人喃喃自语,“我昨晚嗅到了夜城之人拖着好大车子的毒药匆匆走过,我本来以为他们是用来对付界渊和燧宫的,没有想过,没有多问……” 或许有对拿云城人的悲伤与痛悔,也或许只因这一时不察使自身性命危在旦夕的痛苦, 两行浊泪自他眼中滚落,冲开覆在脸上的血污,露出其下面孔,正是曾为摩诃山主一治两年的百草秋! 他一边哭一边道:“姑娘,救救我,求你救我!我还没找到我族修生养息的土地,我还不能死,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我是大夫,我能治伤,你手上的人伤得很重,也中了鬼瘴之毒——” 黄衫女子于是下了决定。 她先将刀十三拖向马车,而后第三次回来,再把百草秋也给拖上去。 当这一切做完,只听拿云城中又传来剧烈响动,但这不能拉回黄衫女子的主意,她坐在车辕上,在哗啦啦使天地变得遥远模糊的大雨之中趋势马车向前行走,离去的身影仿佛别样轻快。 拿云城下的一场大战的结果还未真正传遍北疆,但天象的异变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之事。 当黄衫女子驾着马车,回到别院所在之处时,城里的一切都变了。 街道上到处是慌乱的人群,两侧的商铺一片凌乱,似被洗劫过不止一回,街角帐篷,不知究竟是哪里传来哭喊声,或者哪里都传来了哭喊声。 当马车前行至一家药铺的时候,车厢内突然传来百草秋细弱的声音:“等、等等……姑娘,去里头找点药材,可以解毒!” 说罢,一条沾血写满了字的布条自车厢里头递出来。 黄衫女子拿了布条,粗略一看,悄然往街边无人的药材铺子走去。 车厢之内,百草秋忍着移动所带来的疼痛,刚刚重新躺下,脖子上就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刀。 他浑身僵住,顺着握住宝刀的手向上看去,便见刀十三灰色的瞳孔直直盯着自己,眸中冷锋凛冽:“外面的女人是谁?” 百草秋结结巴巴:“不、不、不知道……”他努力说话,“她特地把你从尸体堆中拖出来,是、是认识你的人吧……” 刀十三沉默不语,回想起半昏迷时听见的那句“我见过你来找爹爹”。 她真是决尘人的女儿? 刀十三心中狐疑。 他追踪决尘人十五年,从未曾听说决尘人有个女儿。 不,也说不定。 毕竟他也不知道决尘人心中的女人是谁,更不知道界渊是决尘人的儿子。 一念至此,方才一战的种种细节再度浮现刀十三心头,当原袖清头颅飞起的画面再度出现眼前之际,刀十三胸中顿时剧痛,痛因平生未曾体会过的憎恨与无力! 他猛地收手,狭小车厢之内,金光一闪,狼首刀再度回到他的腰际。 而后他一语不发,穿窗而出,离去之际,胸中只燃无边无际之怒火与誓言: 十三神杀,敌不亡我亡。 吾之宿敌啊,你慢行一步,刀十三穷此一生,誓杀界渊! 车厢之内,眼见杀神离开,百草秋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车帘忽然轻动,本该去药铺寻找药材的黄衫女子出现眼前。 黄衫女子朝车厢内一看,轻轻呀了一声:“刀十三呢?” 这……这回来得是不是太快了? 百草秋有点迷惑,却未曾深想,只道:“他刚才醒了,问了你是谁,又走了。” 黄衫女子吁出一口气:“还能动弹,看来没有什么大碍。” 说罢,她将手中的大框放进车厢,框中堆满了药材,全是百草秋刚才写在布条上的东西。 鼻端闻着熟悉的药材味道,车帘又再放下,身旁只有一个真正陷入昏迷的道士,百草秋一直提着的心骤然放松。 他撑起身体,拿了两样药材,按特殊配比就手揉汁,挤在伤口上,不过眨眼,淡绿汁液沁入皮肉,伤口上一直外渗的血立刻止住,随后,皮肉开始收缩,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豁开的大口便收成一道细缝。接着,他又拆了马车中的两块板子,把自己折断的腿给板正固定,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连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这时,黄衫女子软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夫也别忘了处理伤患的伤口。” “知道了,姑娘尽管放心。”百草秋答应一声,坐正身体,认真去看言枕词伤势,这仔细一看,他突然惊疑,“这——这不应该啊?这位道长玄功高深,不过在鬼瘴中呆了一点点时间,怎会受鬼瘴影响如此之深?” 意识沉浮之间,言枕词发现自己正在做梦。 自玄功有成之后,梦境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便成了记忆里的一抹浮影,虽曾存于身,却无缘再会。哪怕是两百年前重伤垂死,闭死关修炼之际,他也如现在一般陷入这种徒有意识而无法自控的境地,不过如书里所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但偶尔做一场梦也不太坏。 言枕词的梦最初的是颠簸的,好像正置身水浪之中,时不时便要被浪头抛上云端,而后又重重摔下,摔下的途中还老撞到东西,不是撞到一条大鱼就是撞到一块礁石,撞到大鱼也就算了,毕竟软软香香的,但礁石就不太令人喜欢了,磕人又碍事。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而后细浪重叠,不再将人上上下下的抛颠,礁石没了,可大鱼也没有了,但不知为何,周遭又剩了点浮游香气,仿佛大鱼依旧存于身侧,只是调皮地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鱼吃起来味道如何。 言枕词一念闪过。 日思夜梦,下回我该吃盘鱼去了,也不知这是海鱼还是河鱼? 紧接着,纠缠意识的梦境随着身体的苏醒渐渐消散,周遭的一切开始通过五感向主人反馈。 言枕词意识到自己被人放在一张床上,身前围了两个人,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毒、什么伤,另一个人并不怎么说话,只偶尔接上两句。但之前模模糊糊的香气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这道香气十分熟悉,他曾经闻到过,是—— 言枕词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倒映出曾经歇过一夜的房间。他肩背一动,刚要挺身而起,却觉胸口剧痛,还未真正起身,已剧烈咳嗽出口:“咳咳咳——” “道长小心,”旁边传来声音,正在一旁炮制药材的百草秋连忙过来道,“道长的伤势很严重,需要静心休养才行——” 言枕词闭目运功,但满身玄功刚转到胸口之处就陷入滞瑟之境,无论如何也运转不下去。 他复又睁开眼睛,看向床前之人:“大夫是?” 百草秋忙道:“我姓百,百草秋。” 言枕词道:“我这是中了毒吧?” 百草秋道:“不错,道长中了鬼瘴,这鬼瘴是由上万种毒物混合而成……” 言枕词:“我知鬼瘴,这东西沾上十分麻烦,因为毒素太多,互相纠缠,很不好解。不过它亦有一个极大的缺点,短时间内很难侵蚀入武者体内,我统共在鬼瘴中呆了三五息,按理而言,不止受此剧毒。” 百草秋小心翼翼:“不错,所以我方才仔细研究了道长的身体。发现道长之所以中毒深重,可能是……” 言枕词温和道:“很可能是被界渊强行将毒物拍入体内?那时处处皆毒,以他手段,要做此事,不难。” 百草秋不敢说这个名字,今日的一战给了他很深的阴影,只含混道:“既然道长明白……道长要记着,在毒素拔除之前,千万不能动武,否则毒入心脉,有丧命之险。” 言枕词随口回答:“我知道,尽量不动手。” 百草秋强调:“真的会死的!” 言枕词笑道:“大夫放心。”他话锋一转,问了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事,“救我的另外一人呢?” 百草秋不放心,觉得眼前道士根本没有明白让自己愁白了头的鬼瘴究竟有多严重。 但他只能回答:“道长是说原姑娘吗?她在后院……” 言枕词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