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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僖站在原地,动作似有一瞬怔然,接着双手抬至胸前一揖。 虽然未曾回答,却已是承认。 叶云亭有些怔楞坐回去,没想到崔僖竟会是阿兕。 那段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崔僖的变化也太大,年纪也与他记忆里对不上,所以他才没能想起来。 那大约是他十二三岁时的事情了,当时叶知礼不知何故,破天荒地带他去了一次宫宴。但他极少出门,骤然入宫心中惶惶,又没了季廉作伴,入宫之后坐在宫人安排的位置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后来中途喝多了茶水,实在内急。才不得不离席去方便。结果回去时便迷了路,七拐八绕的,不知道绕到了哪处偏僻的宫殿,撞见一群年纪不小的内侍在欺辱一个瘦弱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十分瘦弱,瞧着跟季廉差不多大,却被迫脱光了衣服,光溜溜跪在地上。那群比他大的内侍,笑容淫邪地围在他四周,极近羞辱之事。 小内侍却一声不吭,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见对面走廊的叶云亭时,短暂地亮了亮,很快又暗了下去。 叶云亭是第一次撞见这样腌臜的场景,他年纪虽不大,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自然明白这些内侍是在做什么。这样的欺压凌辱,不只是在宫里,在国公府里也有,只是远远没有这么过分罢了。 他当时年轻气盛,不忍直接走开。便壮着胆子呵斥了一句。 那些内侍大约是见他穿着打扮不是宫中人,以为他是赴宴的哪家显贵公子,惊吓之中整理好衣服便做鸟兽散了,只有那小内侍没了支撑,倒在了地上。 叶云亭见他可怜,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便将自己的披风给了他。 倒是那小内侍愣了愣,默默裹紧了披风。叶云亭见他只趴在原地不动,才意识到他受了伤不能动,想着送佛送到西,便按照他的指路,将他送回了住处。 除夕宫宴,宫中主子会大肆赏赐,不论当值不当值的宫人,都去了热闹的地方。唯有没法在主子面前露脸的低等内侍,才会在偏僻处自己寻些乐子。而像小内侍这样的,便只能成为旁人的乐子。 叶云亭怜悯他,却也无法改变他的处境。只沉默地将他送了回去。 倒是小内侍在他临走前,告诉了他的名字,说自己叫“阿兕”。他记得当时对方十分虚弱,却还是瞪着一双眼睛对他说:“从前碰见如你这样的公子哥,他们不会赶走那些人,只会看戏一样地在旁边看着。也有忍不住的,又嫌我脏,就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折磨我。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叶云亭当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而且他也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公子哥。 但阿兕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我遇见的都是坏人。” 叶云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受父亲厌弃,在国公府中遭人白眼便是十分艰难了,直到见了阿兕,才知道远有比他处境还要糟糕的人。 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说:“只要努力活下去,总会变好的。”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说服力,像阿兕这样的小内侍,说不定哪一日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偏僻的角落里。而他并没有能力帮他脱离这样梦魇般的处境。 所以他说完心虚不已,仓惶逃开了。 他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阿兕裹着他的披风坐在床板上,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漆黑。 后来他回到宫宴上,被四处寻他的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顿,然后便被带回了国公府,之后再鲜有机会进宫,而阿兕也渐渐淡忘在他的记忆中。 没想到那时瘦弱的小内侍,竟然成了皇帝身边最宠信的常侍。 崔僖实际比他还要大四五岁,但叶云亭还记得那时他看起来,不过九、十岁,瘦弱苍白,周身死气沉沉。 与如今张扬毒辣的内侍省之首找不出半点相似。 他蓦然想起被送入永安王府时,崔僖对他说:“天命虽不可违,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可能。” 想来当时他说完后心虚而逃的话,崔僖竟然听进去了。后来他遇难,又转赠给了他。 叶云亭轻轻吁出一口气,嘴角微微勾了勾。 年少时随口安慰的话,到了如今方才明白其中真意。 只要努力活下去,总还有机会。 对年少的阿兕是,对他而言也是。 …… 崔僖静立在原地,直到马车看不见踪迹了,方才上马折返。 他的神情看起来极其愉悦,以至于回到山谷前,看见地上那具直挺挺的尸体时,语气都温和了些:“我们一路往冀州追击,不料在山谷却遇见了伏击,副统领殉职身亡……”他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二百神策军,将未尽的话说完:“不过就牺牲了副统领一个,难免牵强,还得多几个人舍身才好……” 说完,就见神策军中有些人面色惊慌。 崔僖笑了笑,轻飘飘地点过了二十多人:“都杀了。” 那些被点到的人一惊,立即跪地求饶:“崔常侍饶命,今日之事,我等什么也没看见,请饶我们一命。” “我手底下,可不留异心之人。”崔僖却没有半点容情,随意摆了摆手,便定下了这些人的生死。 那二十多名神策军见求饶无用,面色一变,拔刀相向:“崔僖,你勾结永安王,乃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