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薄千城只看了一眼便转回脸, 手浸在流水里, 持续不断的凉意, 却反而让他心口烫得发痒。

    余光, 不由自主地、再次往那边移了过去……

    这一次,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 他心头猛然一跳, 做贼似的飞快扭过头去。

    不是来给小白脸送水的吗？看他干嘛！

    他盯着流水，折射的光太过耀眼，以至于在眼底照出一片暗, 映得视线恍惚。

    背后传来洛柠的说话声，小得根本听不清。

    耷拉在头发下的耳朵动了动，右手把水龙头拧紧几分, 水流声弱下来, 隐约能听见那头男女的对话——

    “不是…出了汗，过来洗个脸。”

    薄千城听见这么一句, 唇角便勾起小人得志的笑, 还男神呢！自作多情了吧？

    叶璟倒没觉得尴尬, 只是冲洛柠点点头, 随口问：“新班级适应得如何？”

    洛柠急着给薄千城送水, 便没有细说, 只含糊地回答：“还可以。”

    叶璟见她兴致不高，加上周围还有一帮八卦的人在围观，就没多说, 用毛巾擦了擦鬓角的水, 说：“那我先走了。”

    和他一道的几个男生也小跑着奔来，冲洛柠眨眨眼，追着叶璟而去。

    水池空了不少，洛柠松口气，再次挪步向前。

    那排水池的尽头，站着高大的少年，他正弯着腰，将脸埋进盛满凉水的手心里，水流顺着他的指缝流泻而下，白色水花四溅，在他周身点开星芒般的光点。

    洛柠走到他旁边的位置，拧开水龙头，装模作样地洗手。

    折射的光影中，她瞥见身旁的人站直身体，拧紧了水龙头。

    这是要走了。

    洛柠心一紧，顾不上旁边还有人，扭头急急地喊住他：“等等。”

    流水哗哗的声响，似寂静夜晚的瓢泼大雨，将一切冲刷得模糊不清。

    薄千城身形一顿，低眉看向她。

    少女干净的白色薄衫上溅了两三点水滴，很快被夏日炙热的风吹散，如同那些来不及探究便散掉的感觉。

    她清丽的面庞点了盈盈的光，衬得肤白唇红，煞是好看。

    薄千城一直觉得女生是聒噪讨厌的生物，只是这一刻，却觉得麻烦精居然也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愣了半晌，不确定地问：“喊我？”

    “嗯。”洛柠把矿泉水瓶飞快地往他手里一塞，“给你的。”

    薄千城感觉手上略略一沉，又听得少女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买了矿泉水，算是上次奶茶的回礼。还有……”

    她抿了抿唇，又说，“昨天我之所以答应汪琪留下来，并不是想要拒绝你的好意，我只是觉得刚进新班级当众给她难堪不太好，而且我后来也跟她说清楚了，让她找宋老师帮忙比较好。那个...谢谢你帮我。”还害你被人误会......

    操场上起此彼伏的喧闹、歇斯底里的蝉鸣、似有似无的风声，都在这一刻远至天边，只有呼吸在耳边铺开一片燥热。

    发梢的水珠滚下来，落在干燥的嘴唇上，一凉。

    薄千城这才回过神，握着矿泉水的手也渐渐有了实感。

    嗓子被燥热熏得干涩，他咽了咽，开口嚷道：“谁、谁要帮你了？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的彩色弹幕在脑中飞驰而过，洛柠表情一僵，脸顷刻间红个透彻。

    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好丢脸。

    她尴尬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越来越低：“是我想多了，对不起……”

    “没做错事道什么歉！” 真是胆小得让人无语。

    薄千城皱眉斥了一声，手掂着慢慢变温的矿泉水瓶，踟躇许久，还是别扭地说了句，“水…谢了，钱我扫给你。”

    垂着的脑袋瞬间抬起来，染了樱桃色的脸频频摇晃：“不用不用！一瓶矿泉水而已，当初说好我请的，结果最后还是你付钱……”

    薄千城不明白她在倔强些什么，两杯冷饮而已，到底要念叨几遍？

    如果这会儿把矿泉水的钱给她，只怕她非但不会要，指不定还要把先前的钱也一并还上。

    女生真是麻烦，一点小事也能纠结半天。

    “咔擦”拧开瓶盖，正好他也渴了，干脆就遂了她的意，免得又在那儿哭哭啼啼。

    一口气喝了大半，余光瞥见她安心的表情，也跟着松了口气。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

    薄千城捏扁塑料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摇曳出淡淡的光，他抬手看了看时间，甩掉手臂上的水珠，径直往看台边走。

    走了两步，身后似乎飘来一句细弱蚊呐的“再见”。

    他若有所感地回了头——洛柠还站在原地，抬一双乌亮的眼望着他，唇抿着，怯怯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

    真是麻烦！

    他在心里轻嗤，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下，手插|进裤子里，侧着脸，不耐烦地补上一句“走了”算作道别。

    耷拉着脑袋的少女顷刻间眸光一灿，声音也跟着明亮起来，她朝他摆了摆手，带了明显的笑意：“嗯，明天见。”

    “谁说我明天要来？”

    “那就…后天见。”

    “老子后天不来！”

    “那就…下周见。”

    她说得一本正经，终于叫他败下阵来：“见屁！傻啦吧唧的。”

    凶巴巴的吐槽，尾音破成了短促的笑，紧绷的下巴线条随着唇角的牵动，带出柔和的弧度。少年像是一瞬间被磨平了棱角，气息温润得失了平日里的乖戾。

    洛柠看着他微弯的唇，也跟着笑了。

    “说你傻还笑，真是……”

    薄千城无语地敛了笑，可即使板着脸，周身的气息也是柔和的。

    比起前两天，她更加不怕他了。

    见少女再没了初见时的畏惧和防备，薄千城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示意学生过去集合，洛柠寻声望了望，再转回头来的时候，薄千城已经走到了看台边，一手拿过背包，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操场入口处。

    她收回视线，转身往5班的队伍走，白鞋步步轻盈，踏碎片片落影。

    总觉得，顺利把水送出去，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务……

    ……

    老师宣布解散后，整个高一年级的学生便从操场鱼贯而出，一窝蜂涌回教室。

    宋阳趁着学生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叫人把前后门关上，走去讲台上说事：“静一静啊！耽误大家两分钟！”

    急着回家的学生，不满地在底下抱怨。

    宋阳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做清洁是我们大家的事，每天一组，轮流值日！有些同学不自觉，那我只好留下来监督你们了。这几天都只有汪琪一个人留下来做清洁，一二组的同学，特别是男同学，这就是你们的绅士风度？我跟你们说啊，你们这样没女孩子喜欢的。”

    有学生笑起来，宋阳无可奈何地叹气道，“老师是过来人，也偷过懒，不过这是不对的，所以得给你们纠正过来，免得像我一样找不到女朋友。”

    “宋哥，你确定不是因为颜值？”

    “是不是你忙着打游戏，叫妹子多喝热水被甩了啊？”

    宋阳打断学生们的调侃：“好了，今天第一组的留下来，其余的同学可以走了。”

    困扰汪琪两天的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

    她在人群中搜寻洛柠的身影，见她正好往自己这边走，就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你不帮忙又怎样？有宋老师帮我。”

    洛柠脚步一滞，不知道怎么应答，就没有接话。

    倒是乔曼压不住火气，朝汪琪的座椅狠狠踹了一脚：“八婆，再嘴贱当心我找人撕了它！”

    汪琪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死婊|子，扭身去储物箱分配清洁任务。

    乔曼翻了翻眼睛，拉过洛柠，边往外走边大声说：“你不要这么包子！这两天都是你在打扫清洁，怎么邀功的人就成了她？真没见过吃了肉还咬人的狗！”

    教室里好些人看过来，就连宋阳也抬起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她们。

    “怎么了？乔曼不要说脏话啊。”

    “宋哥，我可一个脏字儿都没吐。”

    宋阳头疼：“那你骂汪琪是……”

    后面那个字被他咽下去，乔曼却替他吐出来：“狗？”

    “乔曼！”宋阳表情无奈。

    乔曼笑一声，斜睨着汪琪说：“我们无私的清洁委员，第一天就把活都扔给好脾气的洛柠，自己先跑了。第二天见留不住人，又找洛柠打扫清洁，洛柠帮忙后，她感激的话没一句，现在还来反咬一口，宋老师，我不想骂她，我想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