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页
要说刚才米兰还病重不能自理,随时准备发病的话,这会儿她突然跳了起来,下了炕,连鞋都不用穿,赤脚奔到院子里。 黑白电视上镜头闪过,铐着铐子,给四个武警摁着的,那个光头皮,胖乎乎的老头不正是她二伯? “她这是犯病了?”宋槐花乍然看到米兰冲出来,吓了一跳。 刘小红还在嚼麻花,哟的一声说:“心脏病就是这样犯的,吓人呀!” 几妯娌在厨房门上一起要笑吧,不好意思笑,忍着。 “来啊,吃饭,二嫂城里人,是不是吃不惯我们的饭?”阎斌笑着端起碗,还想请米兰来吃饭。 米兰一直在往电视机前走,镜头已经闪过了,但她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这会儿电视机里正在宣读她二伯的罪状,涉黑,养黑团伙,间接致死32人,加贪污受贿,数罪并罚,判处枪决。 这么说不止要坐牢,她二伯要被现场直播,公开枪毙啦? 米兰抱起头,颤抖了起来。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米德就是米兰的二伯,人嘛,衣食住行大过天,而且大喜的日子,电视里还有公审,枪毙的犯人助兴,大家的首要目的当然是劝饭。 劝米兰坐下来边吃边看。 但米兰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六神无主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 “他们俩口子怎么不吃饭?”阎勇问说:“是不是阎卫城里呆久了,吃不惯咱们农村的饭?” “是,□□,二哥是喝我娘的血活下来的,可他现在连农村的饭都吃不惯了。”阎肇端起碗,冷冷扫了阎卫一肯说:“大家一起吃,不用理他。” “甭提了,婶子大善人啊。”阎勇感慨的形容说:“那时候我们都瘦,都饿,不说树皮草根,河里一只小吸血虫,田里的蚂蚱蚯蚓都不放过,就阎卫从小细皮白嫩,而且不咋饿,村外的人见了他都特别好奇,说这孩子咋在这年月长这么好,除了咱们没人知道,婶儿怕他饿死,自己瘦的皮包骨头,愣是不敢给他断奶,我听我妈说,婶子的奶一直是红色的,为啥,因为她没奶了,阎卫吃的一直是她的血。” “所以阎卫能活,全凭婶子,那年头,饿死了一茬孩子,从57到59,咱们村就活了他一个。”阎斌也说。 满院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气,主要是感叹曾经走过的,那个年代的艰苦和不易,说阎卫那么忙,能在生辰的时候回来给娘上柱香,是大孝子。 可阎卫站在原地,却如五雷轰顶。 昨天阎肇就说过,阎卫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阎卫没把这当句话,他以为自己是吃草根树叶活下来的。 阎勇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此刻院子里所有人的叹息声就仿如刀一般,凌迟在他心上。 他生于57年,生下来就面临着三年大饥饿,那个年代孩子的存活率极低,他一直以来确实不知道在存活率那么低的年代,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跟阎肇之间的隔阂也特别深,阎肇似乎一直在责怨,怪怨他,可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极力想跟弟弟和解,但弟弟从来不屑一顾。 他以为弟弟就像首都那些人说的脾气坏,以为他不合群,以为是弟弟的错。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大饥饿的年月,他一直在吃他娘身上的血和肉。 怪不得阎肇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怪不得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当他责怪娘把他小小年纪送到首都的时候,当他在首都至少有细米白面吃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娘哺血养大他,还把他送到了不饿肚子的首都,自己却要在老家要带着俩小的凭工分赚钱吃饭。 可他在生了儿子之后,几乎没回过家不说,母亲的葬礼都不曾参加,自己的儿子都没带来给母亲看过一眼。 米兰口口声声骂的,不知恩的白眼狼是谁,不就是他? 他居然还腆不知耻,觉得自己拿娘的钱给自己赚点钱是应该的? 米兰这病犯不起来了,她身形敏捷,中气十足,跑回屋就准备拿包,出门,应该是想去跑关系,看能不能把米芳给捞出来。 进门就见阎卫居然拎着她的包要出门。 “阎卫,你要干嘛?”米兰问。 “还小旺的钱。”阎卫说。 “还钱就还钱,你拿我包干嘛,哎我的表,我包里有药,哎我心脏痛,快拿来!”米兰叫了起来,因为阎卫在剥她手腕上的表。 她脖子上有条金琏子,上面缀着一块玉,阎卫也一把摘了下来:“就现在,债券带楼,家里你那些所有的包,表,金条,那全都是小旺的。” “阎卫你疯了,啊我心脏疼,我要发病了!” 这声发病短暂吓唬到了阎卫,他愣了一下,米兰继而说:“你别忘了我妈的恩情,你再这样我立刻发病。” 是了,其实苏文死时阎斌拍过电报,让他回家,说他娘想见他。 他儿子刚死,米兰心脏病发,随时要死的模样,不肯让他走,他就没敢来。 当时王戈壁还劝他,他娘疼的始终是俩小的,他心里孝敬,爱娘就行了,没必要搞形势。 可他的儿子尚且死于他怀中,他目视着儿子闭眼,痛彻心扉,几欲不能活。 他的娘呢,他哺血让他长大,送他上首都不饿肚子的娘呢,至死都没盼到儿子归来,又是怎么闭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