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全世界有这么多城市，城市里有这么多酒吧，可她却偏偏来到我的酒吧。” 伊维特的手臂动作优雅迷人，沉稳成熟，压步的时候手臂仍然能保持一种弧度恰到好处的弯曲，丝毫不显得僵硬。 阴错阳差让恋人相遇再分离，而重逢时每个人的新身份却又成了一种折磨。伊维特将这种挣扎演绎到位，并不故作夸张的表情，情绪在她脸上细腻流转，眉目含情，特别是当滑过裁判席的时候，伊维特面对裁判从容展示着编排的内容，流畅的滑行让这种从容里充满着自信。 因为年龄，伊维特的体能已经不在巅峰状态，她第一个跳跃是3f3t，第二个就是2a3t，两个连跳都留在体力最充足的节目最前使用，可以减少后期消耗的体能。 伊维特的跳跃技术非常稳定，多年的经验让她的跳跃多了一份从容，2a3t稳稳落冰后接连的难度滑出十分有创意，从动作设计到步伐配合，都让人耳目一新。 伊维特的刀刃像是在黄油上游走，没有停顿或是卡主的感觉，进入第三个路兹三周前，转三步伐的变幻迅速到位，起跳时点冰的力度看起来动作幅度不大，但高度远度都足以完成三周。 曾经巅峰时期的她，想必拥有不输给瓦伦蒂娜的跳跃能力，到即将退役的前一年，她仍然能够驱动如此强力的单跳。 何翩然记得许多人都曾经说过，伊维特是一个传奇。她平衡了技术和艺术，让一个运动因为她又多了魅力，即便是许多人曾经滑过的音乐，经她重新演绎又会平添新的感觉。花样滑冰作为一个技术性强艺术性也强的竞技体育运动之所以充满让人目眩神迷的魔力，也正是因为无数优秀运动员的诠释。 路兹三周后，伊维特又跳出了一个教科书般的路普三周，何翩然的心也跟着观众的掌声澎湃起来。 音乐从交响进入到钢琴轻缓的独奏，爵士乐慵懒甜蜜的婉转勾起战前的美好回忆，徜徉在回忆中，谜一样的女人哀伤的沉醉，就像电影里那般扑朔迷离，伊维特也仿佛就是一个疑问，没人知道电影中的丽莎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她的离开她的出现，她为了一个男人举枪瞄准另一个男人，这两个人她都曾经深爱，但又爱谁更多？ 伊维特在慢板的弧线接续步里将这种谜样情愫呈现得淋漓尽致，手臂大开大合却不失低柔的动作，只属于恋人的轻轻依偎，她单足浮冰，冰刃倾斜，仿佛依靠着那个看不见的情人，和他倾诉爱与哀愁，昨日与明天。 当弦乐加入，音乐再次恢复激烈却不慷慨的旋律，伊维特在迅速压步后紧合节奏起跳！ 飞利浦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接路普两周！ 这个3f2t2l是编排中的最后连跳，伊维特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迎着掌声又接入下一个萨霍夫三周。 也成功了！ 为了保持体能，她又在几个衔接后完成了最后的阿克谢尔两周跳，音乐几乎与她的刀刃同步进入第二组接续步伐，法国国歌马赛曲的旋律激昂有力又浪漫轻快，配合高速滑行，让人心跳加速。 因为比赛是在欧洲举行，法国和俄罗斯前来的观众非常多，而这些法国观众听到自己国家的国歌后早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国旗。 《卡萨布兰卡》的电影原声里原本就有这样一段配乐，让这部充满了爱和无奈又有着浓浓正义和反抗纳粹精神的电影更加层次分明。而伊维特的编排巧妙地选择了这一段，也将现场的气氛推向□。 《马赛曲》，法国国歌，曾经无数次的因为她的出色表现在花样滑冰这块场地上升起，高高地悬挂在其他所有国旗之上。伊维特在这段音乐里，感情饱满，连接在步伐之后的平衡燕式几乎跨越大半个场地，直到旋律渐渐消失在音符的排列中。 “你居然还会看对手的比赛，不怕受到影响吗？” 沉浸在伊维特表现中的何翩然被打断后转身寻找声音来源，穿着美国队队服的埃文在身旁不远对他摆了摆手，“好久不见。” “祝贺你夺冠。”何翩然强打起精神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埃文看穿了她的情绪，笑着走过来拍拍何翩然的肩，“我也经常抽到不是很好的位置，特别像你一样，在刚进到成人组时经常抽到当时的强者后面，我都是不看他们比赛和分数直接上场，据我所知大部分选手都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何翩然看着冰上刚刚出色完成一组联合旋转的伊维特，轻声说道：“看她们比赛能让我觉得更平静，本来紧张的情绪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看来你平时这么温柔镇定都是伪装，原来还是个热血型选手？”埃文笑着说。 音乐接近尾声，越拔越高，但这仍然没有盖过掌声和欢呼，伊维特的结束动作后，何翩然看见她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她的心也陡然攥紧。 “要打分了，”何翩然听出自己的声线因为兴奋而微妙的颤抖，她努力抑制，对埃文点点头说道，“我去准备上场。” “加油。”埃文收起刚刚轻快的笑，神色无比认真，“你有多期待胜利，我就有多期待和你一起站在最高领奖台上。” 他伸出手，手掌微曲停在半空，何翩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伸出手，和他两掌相击，紧紧握住。 “等我。”说完她抽回手，边走边脱掉运动服。 再没有比现在这样更好的感觉，何翩然走到陈教练身边，伊维特的分数还没有出来，她远远地看见一旁运动员观看席上其他队友占据了半壁江山，许伊一条腿踩着座椅抓着国旗一角不断挥动冲想让她看见，而正对面，媒体区，林凡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用力挥动双臂，她不远处的电视转播区，央视的评论员和解说嘉宾早就紧张得站了起来。 “还喝水吗？”陈教练递过来水瓶。 “不了。”何翩然摇摇头。 “临场发挥注意身体平衡，”陈教练经验丰富，这时只说一些技术上的问题，绝不给何翩然半点多余的压力，“起跳的时候动作快一点，就算合不上音乐也得保证完成。” “教练，我有个问题。”何翩然突然说。 “不行！不许随便加难度！”陈教练听她这么一说，心口直抽，心脏几乎噎到了嗓子眼儿。 “我没说要加难度……”何翩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劣迹斑斑，陈教练早不相信她的组织性纪律性了，“我是想问怎么余教练没在。” 陈正歌悬着的心回到原位，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去拿表格了，一会儿就回来。” 何翩然点点头，她刚想开口却被观众的叫嚷打断，伊维特的分数显示在屏幕上，总分206.1。 这是她应得的分数。 “下一位登场的是，来自中国的选手，上届世锦赛铜牌获得者，何翩然。” 何翩然如果没记错，夏天的前缀已经变成了欧锦赛冠军，瓦伦蒂娜的前缀是四大洲冠军，她深吸一口气，这时陈教练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上吧！” ☆、第59章 “这一赛季每个选手的自由滑选曲都非常有特点。” “是的,可以看出新人们都很渴望突破自己。” 何翩然正在冰面上做着最后几个动作的热身，评论席上解说员们抓紧时间滔滔不绝。之前曾不吝溢美之词在世青赛何翩然夺冠时夸赞她的美国评论员赫伯特·肖恩也在和电视解说交换着他的意见。 “赫伯特，说说你对姑娘们的自由滑选曲有什么看法？” “她们很多人选择了电影原声，当然，风格不同,我们熟悉的伊维特选了经典电影《卡萨布兰卡》,相信每个观众都知道，滑这种耳熟能详的经典很有挑战,不过也很符合她成熟典雅又有点法兰西之谜的感觉。”赫伯特·肖恩顿了顿，继续说道,“夏天的《死神来了》是另辟蹊径的作品,叶戈尔尼不按常理出牌,选了恐怖片配乐，这大概是花滑历史上最诡异的选择了，但恰好这种灵动夸张的表现很适合我们的小粉。” “哈哈，你也知道这个称呼了？”听到这里解说员的笑声响了起来。 “当然，我和瓦莱可是好哥们儿。不过说到瓦莱，她一贯走古典路线，这次更是滑施特劳斯的经典《南方的玫瑰》，我觉得下赛季她可以尝试下滑有故事的作品，对加强她的艺术表现力也很有帮助。” “那么马上出场的何翩然呢？我们都知道，她是你目前最爱的女运动员之一。” “乔伊，你可以把‘目前’和‘之一’去掉，从世青赛开始，我就是她的头号粉丝，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那时候她虽然稚嫩，但已经展露出无与伦比的天赋，这种个人魅力无法形容。小风扇这赛季的选曲是《伊丽莎白》，当我刚刚知道时完全震惊了，我觉得李之森是在开玩笑，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一个天才选手重要的一个赛季，可是当我看完她第一次在大奖赛中国站的发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小风扇超出了我们的固有思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一样可以滑好女皇，她做到了，征服了，那一瞬间我真想单膝跪地！” “你已经越说越激动了。” “是的，完全控制不住，这个自由滑会被写入花滑的历史，这是我们的小风扇走向成熟的第一步。” “那么你认为她最终会取代伊维特战胜其他公主？” “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解说员本来还想接着问下去，他扫了眼屏幕，突然说道：“啊！看，何翩然已经摆好开场动作，让我们再欣赏一次女王的征服吧！” 音乐开始。 滑过多次的配乐已经深深得印在脑海里，中国站、日本站、总决赛、四大洲，何翩然第五次站在冰场上摆出开场姿势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现在是自己身体的完全掌控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尽在掌握，而她的内在却像李之森说的那样，紧紧地吸附住了女王的灵魂。 感性的表演和理性的技术没有矛盾，何翩然按照既定编排滑出轨迹，简单动作后她迅速向后压步，效率非常高，很快获得了可以进入跳跃的速度。第一个跳跃为了配合音乐的第一个高|潮点非常靠前，她轻抬起腿在滑行下调整好高度角度，音乐一到，迅速点冰！ 金色的裙摆飞旋绽放，路兹三周周数没有问题，落冰时停滞半秒，何翩然再度起跳！ 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节奏与滞空时间都恰到好处，为了稳妥，何翩然落冰稍微压低了重心，单腿滑出，双手打开，她从容镇定，脸上没有喜色，庄严肃穆的音乐在落冰瞬间攀上高峰，交响乐与唱诗营造出教堂一般恢弘的感觉，何翩然返身在冰上游走，刀刃所到之处都是流畅的弧线和细微的冰屑。 “我没错过什么吧！”瓦伦蒂娜比完赛接受采访耽误了时间，她匆匆跑到场边时，夏天回头给她做了个保持安静地手势。 “没有，”九原千代告诉瓦伦蒂娜，“第一个跳跃刚成功了。” 话音刚落，冰面上何翩然猛地再度跃起！ “两个跳跃这么近，她是怎么调节的？”瓦伦蒂娜望着冰面上仿佛被什么高高抛起的金色螺旋，喃喃自语。 “她的压步效率高，力量提升后再加上用刃技巧可以保证在最短距离用最少压步完成力量积蓄。”夏天平静地叙述，目光却没离开冰场。 路普三周稳稳落冰，这个跳跃没有点冰助力，对腿部力量的爆发也是考验，何翩然已经更自信地将连跳放在后程发力，震颤从脚掌上传，膝盖微麻，刚刚这一跳很远，很高，力度十足。 手肘和肩保持着自然的弧度，她脸上的表情傲然却不骄横，自信得内敛，但仍然能读出舍我其谁的味道。 何翩然曾经很多次问过自己，女王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应该怎么展现？最后当她发现自信是最好的姿态，诠释出这样一个节目就开始变得易如反掌。 是的，就是自信。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付出，也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她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相信一切难关都会因为她的汗水迎刃而解，她相信自己，当这样自信的自己孤独地，一个人站在冰场上时，她就是这偌大冰场的统治者，就是女王！ 第三个跳跃，路兹三周！ 这次，她听取陈教练的意见把路兹三周放在第三个跳跃，将连跳分割开，产生距离感，这样大家看到最后的连跳时会有一种更延后的错觉。 脚下滑过几道冰槽，但并没影响到发力，轻微的颠簸在腾空瞬间消失，旋转，再旋转，三周之后，欢呼声中，她干脆地落在冰面上，转身，滑出。 第一串跳跃只有三个，两个连跳都留在后面。 联合旋转时，她的手臂位置非常标准，轴心没有便宜，速度恒定，暴风雨般的交响乐流泻澎湃，旋转在这样的背景下更加激动人心，战争主题的音乐一进入前奏，燕式滑行从无辅助开始，徜徉在冰面上。 何翩然的柔韧非常好，燕式开度大，姿态轻盈。本应优雅柔美的动作在音乐与她的诠释下有了仿佛检阅军队般的庄重威仪，手部动作变幻到扳腿，脚下单独战立的冰刃也内外切换，最卓越的技术才能成就这样的自信，她滑出大幅度弧线，紧贴场边，所到之处尽是掌声。 音乐的节奏开始密集，燕式一结束就要进入连跳，何翩然的舞蹈动作到位，表现力十足，极富张力的开阖与刀刃变幻结合。 心跳开始急促，手腕甚至都能感觉到震动频率加快，音乐与步伐同时到位，力量蓄势待发，起跳！ 3f2t2t！ 飞利浦三周已经成了何翩然的标志跳跃，她手臂收起和展开的速度非常之快，落冰完全没有晃动，后外点冰两周更是一气呵成，第三个两周时，她高举起一直手臂，完成了高举手跳跃！ 这是李之森之后为她加上的编排，他觉得在这时跳跃举手完成会更能烘托气氛，然而举手跳跃非常有挑战，平衡的控制受到影响，必须在极为稳定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何翩然觉得自己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感觉！ 她浑身都感觉到刀刃和冰面解除后传达到四肢的力量，这种力量一直是她最爱的感觉，在冰面上，在世界的舞台上，这么多人能够见证她追逐梦想，追逐她的此生挚爱！ 成功滑出后，舞蹈衔接后，鲍步与高亢的旋律一同带进下一个阿克谢尔两周跳。 全速前进，就像舰队乘风破浪！ 这次2a的速度实在太快，何翩然在腾跃瞬间几乎只能听见风声，耳朵轻微刺痛，她意识到自己跳地如此之高如此之远，足够再转一周时，支撑腿已经稳稳落在冰面上。 “刚刚那个是……”有一些精通花滑的观众以为自己看错了，“是……是几周？” 何翩然阿克谢尔跳足足转了三周半！ 三周半跳！3a！ 瓦伦蒂娜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腿部力量差到连2a的高度都难以保证的女孩如今已经可以在冰场上完成一个3a，或许这个3a不那么完美，是因为2a太高太远不经意成就的，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女单中顶尖的跳跃动作她已不能独享荣耀。 何翩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到自己跳得很高很远，仿佛飞了起来，四周像是天空，安静无垠，只有她一个人在风中展翼翱翔。 后面的萨霍夫三周她一气呵成，根本没有停顿，连串难度后，最后一个2a3t以外刃大一字潇洒进入。 这一次，何翩然控制了力量，2a恰到好处，落冰声音极为清脆，二次腾空时身体都是舒展的感觉，落冰，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