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容嘉懋对于她,是难以企盼的,他就如一座高山,巍巍屹立在那里,她只能见着山顶皑皑的白雪,却怎么也不能走到他面前。他不属于她,他会有太后的指婚,他的妻子会是京城勋贵的女儿,不是广陵骆家的自己。 忽然想落泪,只是相宜不住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旁人见着自己的懦弱。她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看了嘉懋一眼:“容大少爷,你看错了,我母亲没有掐我,她只是提醒我莫要让杨老夫人久等了。” 嘉懋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莫要害怕,只管实话实说,她暗地里朝你下手便是不对,我非得要她向你赔不是不可。” “嘉懋,别胡闹!”容大奶奶喊了一声,那位骆大小姐都在替她继母掩饰了,偏偏自己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儿子却纠结上了:“骆大小姐说没有便是没有,你何必多嘴多舌!赶紧让骆大小姐与你外祖母说话。” 容大奶奶还是前世那个容大奶奶,八面玲珑,一点也没变化。相宜暗暗感叹了一声,伶伶俐俐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杨老夫人,朝她行了一礼:“能与老夫人名字同音,相宜真是三生有幸,若是能得杨老夫人一半福分,相宜此生也没了遗憾。” “哟哟哟,瞧这小嘴,真是能说会道,乖巧得很!”杨老夫人仔细端详了相宜两眼:“真真儿看不出才是六岁的孩子,这也太灵活了!”她慈爱的笑了笑:“嘉懋,你快带了骆大小姐去园子里玩!” 嘉懋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眼睛亮闪闪的:“你叫相宜?那我直接喊你的名字好了,骆大小姐喊着怪别扭的。走,我带你出去玩,再不跟过去,宝柱又该念叨我做事情慢了。” 他的手心很热,相宜不由颤抖了下,抬眼望了望身边的嘉懋,见他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心酸,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咱们赶紧出去。” 杨老夫人望着嘉懋牵了相宜的手出去,笑着打趣女儿:“你瞧瞧,嘉懋与那位骆大小姐,看着甚是相配呢!” 容大奶奶掩嘴笑了笑,头上簪着的水晶琉璃簪子的光影不住的闪动:“母亲,你怎么就说起这事儿来了?嘉懋今年才八岁,好歹,你也得等着他到了十三四岁再提!” “我是瞧着骆大小姐着实机灵,又生得好颜色,这才替嘉懋想着呢。”杨老夫人继续打趣容大奶奶:“你别以为江陵容家名声在外,天下的好女子随你挑,指不定千挑万挑,还不及骆大小姐呢!” 骆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直赞相宜,心中有几分郁闷,这继女怎么就这般入了杨老夫人的眼?莫非就是她们名字同音?她的钰儿,怎么样也要比那个继女好得多,杨老夫人这是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不成? “老夫人谬赞了!我们家相宜素来嘴拙,今日才得了旁人夸奖呢!”骆大奶奶由丫鬟引着走到右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拿着帕子扭扭捏捏道:“老夫人,你都不知道她在家里是个什么模样,呆头呆脑,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到了外边,却只会淘气,我看着心里头着急,可又没得法子,谁叫我只是个继母,她被身边几个下人撺掇着,一直跟我不亲近!” 骆大奶奶一个劲的诉苦,只希望杨老夫人她们改变对相宜的看法,可是适得其反,她说得越厉害,堂屋里那些夫人们瞧她的目光里更带了几分不屑,只是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骆大奶奶真是掏心窝子说话,现儿这继母,可真是难当!” “可不是吗?”骆大奶奶似乎寻到了知己,絮絮叨叨的说得更厉害了,全然不管杨老夫人微微皱起的眉头。 第6章 琉璃境纷纭相争 杨宝柱走在前边,走得很快,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足迹,一点点的方形印子,就如印在雪地上的牙齿,整整齐齐。 他的身后跟着骆相钰与骆相珲,两人恨不能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裳:“表哥表哥,你慢些走!” 杨宝柱回过头来,看了看后边,哈哈一笑:“嘉懋,你带着相宜走快些!” 白皑皑的雪地里,嘉懋拉着相宜的手在,正慢慢的往前走着,他仿佛怕她摔倒,走得小心翼翼,专门拣着那些没结冰的地方走:“骆大小姐,你走这里,草地上会好走些。” 相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时刚刚好一阵风刮了过来,吹着树枝上的雪花纷纷飞落,有些落在她的鼻尖上,有些蒙住了相宜的眼睛。嘉懋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拂过:“冷不冷?” 杨宝柱走了过来,朝着嘉懋挤眉弄眼的笑了笑:“嘉懋,什么时候这般会照顾人了?” 相宜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敢直视杨宝柱的眼睛。杨宝柱是杨二奶奶的长子,比她要大两岁,不知为何,他对自己要比比骆相钰骆相珲要好得多,或许是出于他内心的一种同情使然,否则按着常理,怎么样也该是要对骆相钰他们另眼相看。 “什么叫会照顾人?我们这群人里边,你年纪最大,本来是该由你照顾的,可你只管一个人往前走,自然只能是我来照顾她了。”嘉懋看了看相宜,只觉得她穿得单薄,一件短短的外裳照不住那里边的棉袄,都露出一截墨绿色的衣襟。他皱了皱眉,转身吩咐跟了过来的丫鬟道:“去把我的那件哆罗呢斗篷取来,对了,还带个手笼儿。” “大少爷身子冷?”丫鬟伸手来摸嘉懋的额头,嘉懋偏头躲了过去:“我叫你去取了来,还说什么废话!” 那丫鬟见着嘉懋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小爷怎么便突然发了脾气,赶紧应了一声,便往后头飞快的走了去。 相宜一怔,前尘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前世他也是这样,见自己穿得单薄,马上让丫鬟去取了他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来给她穿戴起来,今日,却又与往日重叠到了一处,初遇时他对自己的关心让她忽然间便觉得格外暖心,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眼底汪汪的漾出一丝水波儿来。 骆相钰并不知道嘉懋让丫鬟去取哆罗呢斗篷是要给相宜穿的,她高高的昂着头走了过来,瞧了瞧嘉懋:“我原以为你家境也不怎么样,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穿得起哆罗呢斗篷。” 听母亲说这哆罗呢极其金贵,年前广陵的绸缎铺子从西洋商人手里进了几匹哆罗呢的料子,母亲本来想要去买一匹回来给他们做衣裳,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舍不得,怏怏不快的回来了。 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少爷,竟然毫不在意的说去取哆罗呢斗篷,好像是很寻常的物事一般,引得骆相钰不由得另眼相看:“你与宝柱哥哥,是什么关系?” 嘉懋瞥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纱斗篷,露出里边一点点玉黄色的织锦棉袄的底色,旁边还镶嵌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穿得可不止比她姐姐好了一星半点。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妹妹秋华来,三叔宠着那姨娘,把那姨娘生的三妹妹淑华当成了宝一样捧着,却偏偏将四妹妹秋华当根草,连看都不看一眼,将三婶娘与她扔在随云苑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嘉懋几乎有些暴躁起来,他恨恨的盯着骆相钰看了一眼,仿佛听说骆家的大老爷是娶了两位妻室,这个骆二小姐的母亲就该是填房,那也不跟姨娘差不多?可瞧着她的穿戴,竟然比正室生的穿得还要好!他转过脸去看了看杨宝柱:“你准备带我们去做什么?” “咱们先去堆雪人,再去捉麻雀怎么样?”杨宝柱拉了拉嘉懋的手:“走,咱们往前边去。” “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嘉懋笑了起来:“捉麻雀才好玩。” 相宜跟着走在两人的身后,心里头默默的想着,毕竟是男孩子,总会喜欢那些具有杀伤力的活动。她见着麻雀被捉心里便有些怜悯,总觉得这下雪天里,麻雀们要觅食都很是困难,为了填饱肚子还要被人捉了吃掉,实在是可悲。 杨宝柱走在前边,连连点头:“要不是先去捉麻雀也行。”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相宜,声音压得低低:“若不是照看着相宜,我可真不想堆雪人玩,我怕她不高兴跟着我们去捉麻雀,总得要找点事儿给她做。”他低声将骆大老爷的家事与嘉懋说了一遍,这才摊着气道:“我这位大表妹,是个命苦的。” 嘉懋回头看了看,就见走在最前边的相宜,一张脸就如外边的雪地一般白,没有半点瑕疵,她梳了两个抓髻,刘海下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身子纤细得就如风中的芦苇,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到处乱飞一般。他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心中莫名有了一种想要伸出手来保护她的*。 “相宜,我能叫你相宜吗?在堂屋里我这么问,你没搭理我。”嘉懋见着相宜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触,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没话找话说:“叫骆大小姐似乎太客套了。” 相宜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的,那我喊你什么?” “我叫容嘉懋。”嘉懋很开心:“你叫我嘉懋哥哥便是。” “嘉懋。”相宜的嘴里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一阵发颤,为什么,为什么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喊到他的名字时,还是有些忍不住轻轻颤栗?本来以为死过一回,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可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这般念念不忘。 两人站着正在说话,骆相钰却从后边挤了过来,将她推了一把:“站到前边挡着路干嘛,还不快些让开?”她冲到了嘉懋面前,抬头笑了笑:“嘉懋哥哥,我叫骆相钰,你叫我钰妹妹就是了。” 这下连杨宝柱都有些拉不下脸来,都说自己的那位填房舅母出身商贾之家,自小便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现在从骆相钰的举止来看,实在是粗鲁,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的模样,若不是好生教导着,还不知道长大以后会成什么模样呢。 骆相珲这时也跟了上来,手一推便将相宜推到了旁边,:“嘉懋哥哥,我叫骆相珲,咱们一块儿玩!” 相宜本来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刚刚被骆相钰挤开,又紧接着被骆相珲推了一下,她惊叫了一声,身子左摇右晃,仿佛脚滑了一下,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忽然横里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她扶住:“相宜,别怕。” 又是他。相宜闭了闭眼睛,这一辈子,难道又要纠缠到一处了? 嘉懋扶着相宜站好,皱了皱眉盯住了骆相钰与骆相珲,这骆家的二小姐与少爷实在是没有规矩,完全没有将他们的姐姐放在眼里,口气一点都不敬重,反而好像拿她当丫鬟一样吼着,哪有这样的道理,都不分尊卑大小了不成?嘉懋恶狠狠的瞪着骆相钰与骆相珲:“你们若再是对你们的姐姐这般无礼,那我们便不带你们去玩了。” “哼,她又不是我母亲生的,我才不认她是我姐姐呢。”骆相钰仰起了脸孔来:“我凭什么要对她有礼?” “相钰,你怎么能这般胡说?”杨宝柱有些生气:“她的父亲也是你们的父亲,你们难道不该对她敬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