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煮了咖啡，要不要喝一杯再走？”肖恩抬眼。 林莱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的尴尬暧昧，高跟鞋哒哒哒急匆匆地响，又突然停住，思考了两秒钟，果断地摇摇头：“不……不好意思让杰克等我。” 肖恩搁下杂志，食指缓缓摩挲着下巴，视线停留在前面那个毛毛躁躁的背影上，深不可测，他仿佛思索着什么，估量着什么，以便做出最完美的决定。 杰克这次开来的是辆黑色suv，比上次的风骚保时捷低调多了，林莱走过来的时候，杰克刚好一支烟抽完，边替林莱拉开车门边说：“你请假之后，保时捷就被斯蒂芬妮的经纪人艾琳找借口要过去了，乔舒亚给配了这辆suv，亲爱的，你真该看看乔舒亚当时的表情，我想他更想给我们辆自行车。” 林莱忍不住笑出声：“我……我请假关他什么事，公……公司又不是……是他的。” 杰克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他上辈子大概姓葛朗台，汤姆请他做财务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汤……汤姆是谁？” “s.t.a.r的总裁，我们所有人的大老板。” 林莱撇撇嘴：“那……那个斯蒂芬妮是……是搞乡村音乐的吗？我……我对这个名字有……有印象。” 杰克听她完全一副外行人的语气有些无奈：“斯蒂芬妮是近几年才红起来的乡村小天后，有才华有手段，目前地位不如你，但年初的格莱美她搬走了五座金唱机，今年的发展一定不会差，公司也决定要捧她，现在s.t.a.r除了你就是她最红，唉，你还要请假几个月，我已经预见了被艾琳压在头顶的未来。” 林莱不是真正的艾米利亚，也没什么心理落差，耸耸肩，没心没肺地说：“顺……顺其自然嘛。” 杰克怎么看她都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样，头痛地捏捏眉心，喃喃道：“噢天呐，我金牌经纪人的地位迟早不保。” ☆、第十二章 塞巴斯蒂安住在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那家酒店经常有各色明星名人入住，保密性好得很，林莱到的时候，俊俏的门童殷勤地帮她拉开门，说“欢迎光临，请进”，一直恭敬地半垂着头，仿佛林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住客。 林莱在杰克的带领下来到一个类似小型会议室的房间，只不过会议桌换成了个一米见方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摆了台笔记本，接了投影仪，桌子旁另置了张躺椅，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舒服，但林莱一猜测它可能会有的用途就本能地觉得排斥，堵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杰克起先还耐心地安慰她，几分钟也没效果，索性抵住林莱的屁股用力一推，“我在底楼餐厅，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回家。”说着关上门拍拍屁股走人。 房间里只剩林莱和塞巴斯蒂安两人。 塞巴斯蒂安今天穿了件浅蓝的衬衫，下半身穿着牛仔裤和褐色休闲皮鞋，比穿正装给人的压力小了些，但林莱还是觉得有些拘谨，内心惴惴不安，她口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尝试过治疗，家里人纵容她，把她护得滴水不漏，她几乎没尝过被歧视的滋味，因此，与长久口吃相比，她反倒更怕治疗，语言训练心理疏导什么的，听上去就很可怕啊。 “我听杰克说，你本名叫宁莱？”塞巴斯蒂安率先开了口。 林莱不得不承认，他的中文发音比杰克准多了，但是…… “我……我叫林莱！”林莱一脸纠结地纠正，一秒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塞巴斯蒂安那句话隐含的信息，不由得惊讶道：“杰……杰克都告诉你了？”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示意林莱坐到躺椅上，温和地说：“杰克说你是个中国女孩，出了车祸，自己的身体昏迷，结果灵魂钻进了艾米利亚身体，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艾米利亚。” 灵魂云云有点玄乎，但这种说法无疑及其接近真相，林莱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 塞巴斯蒂安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突然走近，抬手轻轻摸了摸林莱的头发，林莱被他眼里深沉的忧郁感染，强自站在原地，没躲开，她有种感觉，这一刻，塞巴斯蒂安看到的她不是她，他正在试图透过她看到艾米利亚的灵魂。 塞巴斯蒂安的动作很克制，轻柔得如同一阵春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神一闪，干脆地转过身摆弄电脑，边随口说道：“艾米利亚喜欢白玫瑰、音乐、甜食和性，有些三流媒体对她的评价很不堪，其实艾米利亚的内心比大部分人都纯洁，甚至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一方面怀有最美好的憧憬，一方面又对现实不惮以最消极恶劣的态度去揣测，这也是她抑郁症的根源。” 林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看得出来，眼前的男人很思念艾米利亚，凭空生出一股强占别人身体的愧疚感，手足无措道：“对……对不起。” 塞巴斯蒂安摇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要是我跟杰克之中有一个人能发现艾米利亚的不对劲儿，能早点发现她抑郁症复发，她就不会发生意外。” 林莱笨拙地安慰了塞巴斯蒂安几句，原来尴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林莱不再全身紧绷如临大敌，跟塞巴斯蒂安之间的距离拉近很多。 所以当塞巴斯蒂安提出要做催眠的时候，林莱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她缓缓躺到躺椅上，闭上眼睛，几个深呼吸之后精神不由自主地放空，耳边环绕着涤荡心灵的轻音乐，塞巴斯蒂安温柔轻缓的声音缓缓传来，“林莱，想象一下，你正躺在三月的欧洲小镇晒太阳，周围很安静，草地毛茸茸的，植物的芬芳钻入鼻腔，春风拂过你的脸，仿佛情人的抚摸，阳光如此温暖以至于你快睡着了……” *** 一个小时后，林莱醒来，发现塞巴斯蒂安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林莱的心一瞬间悬到了半空，生怕自己在刚才的催眠过程中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难道说了自己十岁以后还尿过床？虽然只有一次……还是说了自己曾经以为牵手就会生小孩？或者更*的一些东西，什么时候生理期，看过几本小黄书？ 林莱越想越绝望，暗暗发狠，特么的以后再也不接受催眠了！ “林莱，刚刚的催眠中，你讲话是正常的。” 林莱还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什……什么意思？” 塞巴斯蒂安耐心地解释道：“也就是说，刚才你没口吃，你跟我的对话是流利的。” 林莱彻底愣了，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这……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你的生理没有任何问题，哪怕你已经口吃了这么多年，语言神经中枢也仍然是完好的，你之所以会口吃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习惯和心理暗示。” 林莱狠命皱眉，语言习惯这个说法她倒是能接受，但心理暗示是个什么鬼？难道她还自我暗示自己是个结巴，所以她说话才结巴？ 看出林莱一时没办法接受，塞巴斯蒂安也没再说什么关于心理暗示的问题，其实别说林莱，就是塞巴斯蒂安自己也有些意外，一来是以为林莱口吃纯粹是语言习惯的问题，二来……不再口吃的林莱说话太像艾米利亚，像到让他差点没心思继续这场催眠。 塞巴斯蒂安迅速收拾起心情，镇定道：“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进行语言训练。” 林莱那个“不”字哽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有预感，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一定不好过。 事实证明，何止不好过，简直是地狱！ 塞巴斯蒂安找来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一段台词让林莱朗读，先是要求她一分钟读三十个字，后来是六十个字，再后来是九十个字，依次往上叠加，一直到一分钟三百个字。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那是我的意中人；啊！那是我的爱；唉，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她欲言又止，可是她的眼睛已经道出了她的心事。 这段话饱含感情肉麻至极，要是正常人用正常的语速读出来也就罢了，她一个小结巴读出来效果太搞笑了，一分钟三十个字简直断得她抓心挠肝，刚讲一个字就被迫停止，隔好久才允许讲第二个字，她连口吃的余地都没有，要不是塞巴斯蒂安表情严肃，她都以为他在玩儿她！ 逐渐加到正常语速，她的口吃才又回来，语速再快，林莱跟不上之后干脆闭上眼睛屋里哇啦瞎说一通。 林莱简直有种回到上中学时期的错觉，而身边站着的正是严肃的老师，这种感觉简直不能更心塞！ ——她对塞巴斯蒂安刚刚产生的、及其薄弱的好感瞬间如同艳阳下的露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三章 林莱午餐都懒得吃，就直接让杰克送她回了家，她实在是被塞巴斯蒂安蹂`躏得有气无力，就连跟杰克吐槽吐苦水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到住处的时候，时间才十二点半，杰克没进别墅，林莱跟他草草挥了挥手就拎包往里走，肖恩已经把她的指纹和虹膜加入了解锁系统，她开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踹掉高跟鞋，扔掉包，光脚走到客厅，软骨头一样趴到沙发上一动不动。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多少体力消耗，但塞巴斯蒂安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累。 肖恩刚好从楼上下来，衬衫领带西裤，一丝不苟的模样，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间，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给司机，正让司机来接他。 看到林莱屁`股朝天趴在沙发上，他沉默了一秒钟，突然对着手机说“等等”，跟司机把时间推后了十分钟。 “艾米利亚，上午跟塞巴斯蒂安的见面还顺利吗？”肖恩明知故问。 林莱懒得搭理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装尸体。 肖恩走近几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艾米利亚，你走`光了，我看到你的白色内`裤了。” 林莱扭头狠狠瞪他:“胡……胡说，我……我明明穿的粉色的。” 肖恩拖长语调“哦――”了一声，说:“原来是粉色的啊。” 林莱穿的裙子裙摆及膝，哪儿那么容易走`光，她总算知道肖恩只是为了逗她说话才这么说，心说自己要是有一天死了，一定是蠢死的。 虽说她不想搭理肖恩，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形象，到底还是觉得用屁`股对着肖恩不太好意思，翻过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肖……肖恩，你……你很无聊。”林莱郁闷地说。 肖恩几步走过来，坐到艾米利亚身边，“我上班快要迟到了，司机马上就到，所以，艾米利亚，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说话吗？” 肖恩湛蓝的眼珠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尤其当它们专注地看着林莱的时候，简直让她失去了抵抗能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肖恩忍住摸她头发的冲动，问道:“上午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情这么不愉快？塞巴斯蒂安欺负你？” 林莱连连点头，显然被勾起不好的回忆，悲愤地说:“塞……塞巴斯蒂安逼我读……读情诗，骂……骂我，还……还逼我骂他，非……非要我唱儿歌，我……我根本不会……” 林莱磕磕绊绊地说着塞巴斯蒂安“虐`待”她的事迹，肖恩大概猜到塞巴斯蒂安为什么会这么做，看着林莱生动、孩子气的表情了心里暗暗笑翻，面上却认真严肃，仿佛对林莱的说法赞同到了极点。 “肖……肖恩，你……你说塞巴斯蒂安是不是故……故意耍我，我……我讨厌他。” 诋毁别人在林莱面前刷刷好感度这种事情，肖恩做起来毫无压力，附和着林莱说了几句幼稚至极并且带有明显人身攻击意味的话，直到司机催促才离开。 在去往公司的途中，肖恩看着窗外的风景，思维不太控制地从下午的会议提纲上发散开去，开始反思自己对林莱的态度。无论他自己的感觉有没有明朗化，他都希望林莱能够对自己产生好感，但事实上，他跟林莱的相处模式更接近...养宠物，他乐意喂养撩`拨她，看她张牙舞爪会觉得可爱，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他对这只宠物有着难以言说的期许。 肖恩无意识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陷入了沉思。 *** 肖恩休了几天的假之后，工作堆积如山，一个下午，他一连开了四个会，五点以后才有空处理这几天积压的文件，秘书已经按照日期和重要程度挑出了亟待他批复的部分，他看完已经七点半了，余下的也不再看，打了个电话给司机之后，拎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汽车平稳地驶出，司机问肖恩:“肯特先生，是直接回去还是……？” 肖恩疲倦地捏捏眉心：“先去吃点东西。”他十一点半之后就没吃过东西，只空腹喝了一杯咖啡，胃里不太好受。 肖恩不喜欢工作占用太多私人时间，所以尽管假期过后非常忙碌，他还是尽量不把工作带回家，在常去的餐厅解决掉晚餐之后，肖恩立刻回去，到家的时候刚好八点半。 林莱正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看到肖恩的时候双眼猛然一亮，那饥渴的目光犹如饿极了的野狼看到光溜溜毫无防备的小羊羔。 肖恩还是头一次接收到这么热情的目光洗礼，简直受宠若惊：“怎么了，艾米利亚？” “你……你吃饭了吗？”林莱眼冒绿光。 “吃了。”肖恩立刻反应过来，“艾米利亚，你在等我一起吃晚餐？” 虽然严格来说，是等他做饭或者带饭，但一起吃是没错。 林莱知道肖恩是指望不上了，脸转过去，“吧唧”搭在沙发扶手上，敷衍地冲肖恩挥挥手，连话都没力气跟她说——饿的。 肖恩扯掉领带，把衬衫袖子卷至肘部，几步走到林莱身边坐下，林莱正缩在沙发上，光脚丫就在肖恩大`腿旁，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不让脚趾碰到肖恩的西裤，被肖恩察觉，干脆地攥`住她冰凉的小`腿，横跨在自己大`腿上。 热度从相贴的皮肤上迅速蹿起，直烧到林莱脸上，她脸涨得通红，羞恼地喊道：“肖恩！” 肖恩诧异地扬眉，“哟”了一声，林莱觉得他要是会吹口哨的话，眼下一定跟个流氓没两样：“不叫我肖……肖恩啦？” 林莱最受不了口吃被人家嘲笑，恼羞成怒，顺脚踹了下肖恩的手臂。 肖恩握住她的脚，哈哈大笑，工作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在林莱踹他第二脚之前起身，伸了个懒腰，颇有兴致地说：“三明治和烤面包，二选一，你想吃什么？” 林莱受宠若惊，心脏砰砰砰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脸上简直比肖恩刚才拉她小`腿的时候还要热，忍住捂脸降温的冲动，她强装镇定：“我……我要是都想吃呢？” 肖恩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径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那就三明治吧。” 林莱看着肖恩的背影，突然把脸埋进沙发里，吃吃地傻笑起来——她想起了上次在肖恩的公司，她找茬点了复杂至极的调味咖啡，结果肖恩直接给了她一杯黑咖啡。 明明是跟温柔毫不搭边的举动，林莱却觉得自己的少女心无药可救地荡漾起来了。 怎么办，好害羞，怎么办，脸好红…… 当初倒追容晟的时候，林莱觉得自己是个成年女人，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简直成熟可敬！可是现在……好像退化到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心仪的男生说话，未语面先红，太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