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节
这赵十九……乱人心神。 她暗嗤了一句,就像感觉到她的眼风似的,赵樽突的回过头来。抿了抿嘴,他眸光深了深。 “放心。先手。” 她看着他的唇,一直紧绷的心,突地落下了。 先手是弈者的专业术语,意思差不多是采取主动,每下一子,都迫使对方必应,甚至不惜付出相当大代价的着法。先手就是保持主动权,这术语虽点到为止,也让她知道赵樽一定有他的打算,至少这盘棋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寻思着寻思着,刚刚落下的心还未停回实处,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先前偷袭的事儿。慢条斯理地瞄一眼赵樽裹着药布的掌心,她不由又怒上眉梢,冷飕飕剜他一眼。 他看见了,眉目微动。 这一回,他久久没有再反应。 就在夏初七叹口气,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嘴皮却动了。 “气短。” 他终是又说了两个字。 气短仍然是一种博弈术语。在她两年多前对阵洪泰帝时,赵樽教与她的最基本唇语。气短是指一颗棋子或一块棋,在没有足够的气来走出某一个特定着法。比如,一块棋不能叫吃对方的棋子。因为吃了,便会使自己也陷入被叫吃的尴尬境地。 他是在解释。 他是怕她胡思乱想。 可夏初七瞧得哭笑不得,更容易胡思乱想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解释,除了赵十九这个专业人才,她还真想不出旁人来。但也是他这般转着弯的诡异解释,让她心里一肚子的火气,突地一散,有些忍俊不禁。 “俗手。” 她低低一哼。 所谓俗手,是称不高明的着法。看上去像是有利于己方,其实对方也同样有利。赵樽看见了她,目光微微一闪,幽深的眸底掠过一抹阳光的痕迹,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两个人的“空中对决”结束了。 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收回了视线。 而就在他两个“眉目传情”的时候,场上的局势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赵梓月高声喊着“加油”开始,晏二鬼似是被神鬼附了体,胯下的战马逐日追风,手上的弓箭百步穿杨,身手矫健如后羿挽弓,热血似是冲到了脑门,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他不能输。 他不能输——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对这四个字的思量,几乎淹没了他旁的一切意识。在那一刻,他对自己起誓,这一生,不管要鲜血还是要生命,他都要保护好高台上那个不管不顾的小公主,还有喊“鬼叔,啪啪”的小丫头。 “你先前是藏拙,故意坑骗我?” 看他势力越来越强,射柳技巧也愈发的好,苏合不免心急浮躁。一箭失手,恼恨地看着不远处的晏二鬼,其声咄咄逼人。 “世子承让了。” 不管苏合如何生气,晏二鬼始终客气有礼。 他燃烧的血,只在心中,不在嘴上。 苏合射红帕的柳,晏二鬼射黑帕的柳。引导官还在一圈一圈的骑马跑动,还是一模一样的竞技,可形势明显不同了,偌大的校场里,风声似乎大了起来,气氛更是紧张得令人无法呼吸。 “好!” 一声高喊,出自南晏官员的口。 “不错!”又一声。 “晏将军!晏将军!” 很多很多声,全都是鼓舞与欣喜。 憋了这么久,终于有更多的人喊出来了。 没有人愿意顶着国家的名字在曾经的敌人面前认输。南晏人这一口气,早都想出,借着晏二鬼一连三发精彩射柳的由头,喝彩声不绝于耳。 “额秀特!” 原本箭箭必中的苏合,再发了一记“野矢”,不免恶气横心,骂起了脏话。他身为王室子弟,本就年轻气盛,加之先前一直告胜,如今竟被一个并不怎么看好的对手追上,难免心里有恨。 “你们……在箭上做假?” 听着他的低斥,晏二鬼瞥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世子这话奇怪。箭在你手,矢发由心。谁能替你做得了假?” 竞技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拼一股子气。一旦泄气,很快便会露出败相。自此,苏合每发一箭,踌躇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不像先前一般气定神闲。嘴里一连骂了好几声“额秀特”,就连高台上的哈萨尔都不免蹙起眉头,他才终于开始调整心态。 可这个时候,射柳也结束了。 司礼官下场验柳。 为了以示公正,北狄一个人,南晏一个人。北狄数南晏的黑帕柳,南晏数北狄的红帕柳。 在一阵落针可闻的静谧之后,司礼官报目。 “北狄苏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二十六支,柳白二十四,柳青二,接柳二十四次。” “南晏三千营指使晏二鬼射三十支,中二十七支,柳白二十五,柳青二,接柳二十五次。” “哗”的一声,全场轰动了。 只一箭之差,晏二鬼小胜苏合。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静寂的校场上,终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南晏官员和将士一肚子的窝囊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点,诸如“扬我国威,力挽狂澜”一类的褒赞,比比皆是。 “不!本世子不服!” 苏合突地抽出腰刀,直指向晏二鬼。 “我要杀了你。” 他的眼神带着阴冷的杀气,原本俊朗的五官而了怒意,变得狰狞而扭曲。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晏二鬼却突地笑着拨了拨他的刀,就在他迟疑的一瞬,也不知怎么的,他手上的刀就落在了晏二鬼的手里,他没有用力,但刀尖却实实在在的抵在了苏合的脖子上。 “苏合世子,射柳是在下最差的一项。”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掷地有声。而他淡然的声音,还有他胳膊上还在留着流血的伤口,都说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受了伤,都胜了苏合,若是不受伤,那又当如何?射柳是他最差的一项,若是再比他的强项,苏合……又如何能赢? “世子可还要比划?”他轻声问。 如果不想丢人,苏合自当选择不比。 可他如今下不得台面,退不是,进不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整个北狄使团的人,都黑了脸面。 一阵尴尬里,哈萨尔眉头微蹙,“苏合,输赢乃兵家常事,莫要让人笑话我北狄输不起。”说罢他唇角一掀,笑望向赵绵泽,语气里并无半分恼意。 “皇帝陛下,看来贵国最尊贵的梓月公主,与我北狄实在有缘无分。依小王看,既然这位晏将军对公主情根深种,不如就成全他罢?” 赵绵泽视线微微一凝。 先前派人拦住晏二鬼,不让他参加射柳,便是不想成全,不想把赵梓月许配给他。要知道,姻亲关系,永远是世上最强的纽带。如果真许了,晏二鬼这样的人成了赵樽的妹婿,不是为赵樽锦上添花么? 他不肯轻易妥协,却又不得不顺着回应。 “晏爱卿,先前你说与苏合世子的比试,不算先前有‘彩头’的射柳竞技,只是为了让世子放弃驸马资格。如今你赢了,苏合世子自愿放弃,此事也算有了一个了结。” 顿了一顿,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将赵梓月许给晏二鬼时,他却是轻轻一笑,“可不管怎么说,你到底为大晏争了光。朕还是必须赏赐于你,不知你要什么?” 私底下,有人面面相觑。 很明显,他是完全不提赵梓月这茬儿了。 如果晏二鬼聪明,就不会去惹怒皇帝,自当顺着杆子往上爬,要一点金银绫罗的赏赐皆大欢喜。但晏二鬼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喉咙微微一动,捂着臂上的伤口,立于高台之下,看了一眼赵梓月,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想求娶梓月公主。” ☆、第224章 荷塘里没有狼,只有鱼 皇帝遇上不懂事的臣子,大概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在满朝文武和使臣的面前,晏二鬼这位刚刚“为国争光”的大功臣便拂了皇帝的意,实在不讨喜。 赵绵泽脸色不太好看,可也因为晏二鬼刚才为大晏挽回了颜面,他也不好当着众臣的面向他撒火,只得克制着,含怒的目光略微扫一下他的脸,笑意不达眼底。 “梓月公主性温淑静,晏爱卿英勇过人,若是结为夫妻,原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可梓月公主的亲事,朕早已有言在先,欲与北狄互为姻盟,我大晏人重信求诺,若是为君者都食言,还成何体统?” 略顿,他缓缓扫视一圈众人,又笑看他:“晏爱卿,除了求娶梓月公主,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良田宅邸,或说升官加爵,朕无不应允。” “陛下!”晏二鬼再一次叩首在地,“金银财宝可买万物,却买不到心,绫罗绸缎华美高贵,却及不上人,升官加爵虽是世间男儿追逐之欲,臣却想脚踏实地。” 他一句话掷地有声,听得赵绵泽面色更沉一分。 可他偏生还火上浇油,再一次叩头,朗声道。 “故而,臣只想求娶梓月公主。” 他这般执拗的与皇帝扛上,旁人的情绪暂时不表,只说边席上的赵梓月,面红耳热,早已心乱如麻。 她怒过他,恨过他,怨过他,恼过他,哪怕今日,她虽不想他为了她死,却也没有多喜欢他。 可人都在慢慢长大,时光也可磨去岁月的痕迹。将近三年的光阴,到底还是磨平了她的性子,也磨去了往日放不下的怨气。这一刻,在他不要金银,不要绫罗,不要宅院,不要官爵,只求娶她一人的坚持里,她竟诡异地想起了那些她曾刻意想要忽略的画面来。 那一天,他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蛇一样缠在她光洁的脖子上,有一些头发与她的缠在一起,正如他们两个的身体,汗的,湿的,软的,温的,女的,男的,完全不一样的,却又实实在在缠在一起。这一缠,缠出一个丫丫来,也缠得她的心,明明想要忘掉,可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铁,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 嫁?不嫁? 嫁?不嫁? 能嫁,不能嫁? 反复回旋着这些个问题,她脑子里“嗡嗡”直响,完全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也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目光,只知道自己快要把自己给逼疯了。 可是,晏二鬼在她心目中“敢于直言”的形象,在赵绵泽的眼睛里,却是“不识时务”。 他向来温和的眸子仿若渗了一层碎冰,视线微微一凛,定定地盯着晏二鬼。 “晏爱卿,朕知你孤身寂寞,除了金银之外,再赐你美妾数名……即便你欲娶朕的皇妹为妻,也无不可。” 除了赵如娜之外,懿德太子还有两个女儿。她们与赵绵泽并非一母同胞。一个今年十四,一个才十二,都还未有婚配。对于赵绵泽来说,把妹妹嫁给晏二鬼,又是一桩姻亲,用自己的人拴住他,自然比成全他与赵梓月来得牢靠。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那二位公主也在席上,一听皇兄的话,顿时羞涩地垂下了头去。可夏初七见他胡搅蛮缠,就是不肯成全鬼哥与梓月,终是有些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