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天幕被刷上了一层黑色的油漆,夜色更浓了。整个卢龙塞的营房里除了灯火,便只剩下了漆黑得不见人影的黑暗。为了明日的大战,今天晚上将士们都在养精蓄锐,营房里安静得可怕。 夏虫叽叽,守卫很是精神。 可谁也没有发现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儿从乌仁公主的营帐里摸了出去,直奔后面的马厩。作为一名特种兵,夏初七擅长于辨别方位。当然,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乌龙塞这么多军队,战马当然也不会只养在一个地方,对她来说,不管能搞掉多少,都能削弱北狄军的士气,减少大晏军的伤亡,都是一种变相的胜利。 “谁?” 一道低低的冷喝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北狄以骑兵为主,马厩这种地方和粮草库一样,都是战时重要保护的对象,夏初七虽然是“乌仁公主”,却不会蒙话,更不敢露头,在喝声里,她整个人卷入了草垛里。很快,一行士兵走了过来,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又低低咕哝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离开了。 天助我也! 她松了一口气,一个翻滚蹿入了马厩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喂马的食槽,掏出了怀里早已经准备好的药瓶来,把里头的药粉均匀地抖落在了食槽里面,一个食槽接一个食槽,她慢慢地摸索着,目光里露出了一抹奸狡的笑意。 明日决战是吧? 想象一下,以骑兵为主的北狄人,骑着脚步虚软的战马是个什么样子?好吧,她承认她是女子,不是君子,只要能取胜,不在乎方法。她没有使用“生化武器”,直接把人给药死,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不管怎么说,能让赵樽减少伤亡的机会,做什么都值得。 帐篷外的风,刺拉拉的吹着。 李娇一晚上被扣押在她所在的帐篷里,没有人怀疑,只有她的侍女过来询问了一下,阿纳日告诉她们,夫人好久没有见到乌仁公主,今天晚上就歇在公主的房里了。而大战在即,哈萨尔自然也没有功夫“宠幸”他的侍妾和关照他的亲妹妹。 一个侍妾消失了,多了一个公主。无声无息。 公主的待遇不错,这个帐篷很大很豪华。夏初七估计了一下,看直径约摸有五米左右,制作也很是讲究,棚顶中间是五彩祥云彩绘的穹庐,开着的天窗上,甚至可以看见头顶的星星。 她想,要是哈萨尔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气死? …… 天亮了。 次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拉开了又一天的序幕,可这一天,却不是平常的一天。赵樽今天将来攻打卢龙塞,从天不亮开始,整个卢龙塞的大营已经陷入了战前的紧张气氛之中。 北狄人与赵樽打仗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是老熟人了,先前无数次与赵樽在战场上交锋过的将军们都十分熟悉他的为人。可赵樽与哈萨尔之间的战争却是第一次。 哈萨尔先前并不是北狄的太子,他的母妃也不是北狄的大妃,他继太子位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而在这两年里,赵樽正在南边与乌那打得热火朝天。所以,这两个人至今没有碰上。也正因为如此,哈萨尔才会领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畅通无阻地连夺了大晏无数的城池。 如今终于碰上劲敌,哈萨尔相当重视。 号角声里,北狄军在卢龙塞的重防要地坚守着位置,赵樽的主力却一直没有出现,只是时不时派了小股将士过来滋扰一下,就像给哈萨尔打个招呼似的,扰一下又走了。 直到午时三刻,最为凌厉的号角终于吹响,意识到是大晏军队正式进攻了,夏初七激动得攥紧了手,把李娇交代给了阿纳日,便领了如风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营房,往卢龙塞后面蓄备粮草的方向去了。 没错儿,她是明目张胆去的。 先前在辎重营里待了一些日子,她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同时也知道,不管是北狄军队还是大晏军队,对粮草军械都看管得极严,要想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摸进去烧一把火,还能全身而退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呜——” 冲锋号从远处传来了。 “嘶——” 一阵阵凄厉的马嘶声传入了耳朵。 是赵樽过来了!夏初七心里一激,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望了如风、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她大步走在前面,依先前的行动计划,迅速地爬上了粮草库后面的山坡上,那里有一个隐避的暗哨。她是乌仁公主,两名哨兵稍稍愣了一下,不待询问出声儿,就被如风四个人给放倒了。 在阳光下做这种事儿,很是刺激。 夏初七趴在暗哨上,借着暗哨的高度和原本的树叶掩护,看着远处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兵士,微微撩了撩唇,沉着嗓子吩咐。 “开始,准备。” 她的声音,很是冷静,也很是清脆。 “是!” 迎着正午的烈日,如风、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各拿出了一面事先准备好的镜子来,按照她的摆放,排成了一个镜阵,阳光的光线通过镜向射向了粮草库的方向。凹面镜聚光引火是夏初七先前就想到的办法。可凹面镜不好找,灵机一动,她想到了这个办法,就是将几个平面镜排列成一个抛物面,与凹面镜的原理一样,聚焦阳光,就是一个可以引火的镜阵。 如风几个人只知道她要烧粮草,却不明白拿镜子究竟有没有用。 可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个姑娘的冷静、智慧、还有当机立断的能力,让他们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按照她的办法照做了。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流走—— 远处的冲锋号角还在“呜呜”而鸣! 夏初七心里其实也紧张,看着镜子反射着阳光的光线,她眯起了眼睛,默默的数着数,以平静自己的心态。 “嘭——!” 就在她数到“三十”的时候,一道极大“嘭嘭”爆炸声波,震耳欲聋地传了过来。俨然就是粮草库的方向。紧跟着,浓烟四起,火苗蹿动,一片片的黑烟蹿上了粮草库的房顶。 “霸道,炸得好!” 夏初七心里一喜,却是把如风他们吓坏了。 “郡主,不是烧粮草吗?怎么会爆炸了?” 嘿嘿轻笑着,夏初七目光亮得惊人,可看了他们一眼,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只好用最专业的学术语,淡淡地说了几个字。 “这叫‘粉尘爆炸’!” “粉尘爆炸?”如风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然后倒吸一口气,不解地摇了摇头,看着还在不停传来的爆炸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上竟然有如此危力的爆炸?” “小齐,我等闻所未闻,怎会突然就爆了?” 夏初七眯了眯眼,嘿嘿一乐,“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先前我只是有这个打算,至于能不能爆炸,我也只是赌一下。” 先前她想过了,抛物面反射成火的火星是极小的,就算燃烧起来了,没有借助燃油的力量,想要不被扑灭,那同样也只是一个“传说”,就算能够烧掉一部分的粮草,也造不成太大的损失。 所以,在今儿早上开饭之前,她特地去观察过,正如大多数囤积粮食的地方一样,那里堆放物十分密集,简直太适合制造一个“粉尘爆炸”的案发现场了。 对,就是爆炸,不是燃烧。 粉尘爆炸,是指粉尘在爆炸极限范围内,遇到热源、明火或温度,火焰瞬间传播于整个混合粉尘空间,发生的爆炸。而且,一旦引发了粉尘爆炸,在粉尘的爆炸点,由于空气受热膨胀,密度变小,迅速形成爆炸点逆流,粉尘又悬浮于含有足以维持燃烧的氧气环境中,并引起周围环境的扰动,使那些沉积在地面和空气中的粉尘弥散而形成粉尘云,形成破坏性和灾难性的第二次爆炸,甚至第三次爆炸…… 如此一来,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个粮草库了。 爆炸的“轰轰”不绝于耳,粮草燃烧的火光,几乎轰动了整个北狄军大营。在烈日之下,那一片浓浓的黑与红的蘑菇云很是惹人注目,与阳光一起,照亮了整个天际。夏初七躲在高高的暗哨里,看着卢龙塞外的大军,低低笑了一声。 “我们从后面撤!” 前方在打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暗哨。一条长绳绑在树桩上,如风如拉古拉都是功夫了得的人,一只手带着她,一只手拽住绳索,几个人直接就往北狄大营外面的山坡滑了下去。 北狄大营里,已然乱成了一片。 夏初七心里极为得意,却没有想到刚刚滑落地面,不远处就有几十骑人马直扑了过来,那个端坐在马上的男人,面色阴冷如同鬼魅,冷冷地盯着她,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先前只是惊鸿一瞥,可夏初七也识得他。 他正是北狄太子哈萨尔。 老衲说,她很吃惊,这个太子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知道出在“妹妹”的身上,直接扑过来截断了她的后路,也算是了不起了。 不过,看着冲天的火光,她扬起了唇角。 从特种作战的角度来说,这一局她赢得很漂亮。 …… 战事还没有结束。 夏日的烈阳下,大晏军与北狄军的主战场上风起云涌,吼声、杀声、嘶叫声,声声震天。在猎猎的微风中,一面纛旗上的“晋”字在阳光下闪着烁人的光芒。大晏军等得太久了,自从过了滦河,十五万大军就已经磨亮了钢刀,几次小范围的短兵交接根本就没有过瘾,他们等的就是今天与哈萨尔的卢龙塞决战。 “兄弟们,杀啊!” “杀!鞑子拿命来!” “你们这些南狗!杀!” 据说“杀”字撕心裂肺的喊叫出来,可以给人勇气和力量。一个个浴血奋战的兵士们各骂各的,在血腥味儿十足的战场上,目光嗜血,杀红了眼睛,倒下的是战友,报仇的也是战友,国仇家恨,越结越深,都恨不得结果了对方。 “大将军,鞑子营里爆炸了!” “是啊,快看——” “天啦,是什么火器?” 嘭嘭的爆炸声,从乌龙塞的北边山头传来。 爆炸,还有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那卷起来的烈焰,比今天的阳光还要红上几分。 从爆炸声传来开始,死死对峙的晏狄双方,都燃烧了眼睛。他们都听见了爆炸,都看见了火光,可北狄人没有撤退,大晏军也没有停止进攻,旁边是一具一具倒下的尸体,是破损的战旗,是丢弃的战车,打到如今,除了殊死一战,谁也不能离开这个“血染的阎王殿。” “殿下,难道鞑子营里有我们的人?” 刘参将面带喜色的问了一句,赵樽却紧紧抿着唇,盔甲染血,披风猎猎,看着远处的浓烟滚滚,声音更冷了一分。 “传令下去,加紧攻城。一柱香的时间,务必进入卢龙塞。” “是!” 喊杀声里,一骑轻骑到了他的身边儿,接着,是东方青玄带着笑意的柔软嗓音,“她是可以做到的,你看见没有?” 赵樽面色铁青,狠狠地剜过去,“要是她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东方青玄笑了,“我记得,我全家。” 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别开了脸去。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可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北狄军队的主力所在地防守有多么的严密,夏初七能够得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如今她身处在北狄营中,想要全身而退,那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知道他在担心,东方青玄拿刀格开一箭,又是一声轻笑。 “发现了没有?今日哈萨尔的骑兵战斗力弱了……” 赵樽没有回答他,他当然也早就看出来了。 北狄骑兵最拿手的是冲击大晏的步兵阵营,弓箭稳准狠。往常每有大晏军队冲锋,北狄便用骑兵阵营进行冲击。冷兵器时代打仗,靠的是阵法。两军交战,谁的阵势不乱谁便是赢家。大晏五军营的阵法,素来最畏北狄的骑兵,骑兵有了剽悍的战马,冲散阵列最是得力。赵樽往常最喜欢使用火器招呼北狄骑兵,虽然时下火器的射程都不远,杀伤力也不足,但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骑兵靠马,火器爆炸可以惊马。 可今日都用不上。 虽然同样是战马如潮一般冲击,可向来训练有素的北狄骑兵,却有些自乱阵脚,有些战马还没有冲到位置就倒下了,根本就不像是哈萨尔的主力军队,到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原本他以为这一战将会是一场开战以来最可怕的硬战,可炮声未击,哈萨尔那边却像是被人锉了锐气,抵抗力度大减不说,整个军阵之中明显充斥着一种浮躁的情绪。 “啧啧,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东方青玄叹息着,漫不经心地调侃。赵樽却并不理会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敌我兵士,目光里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