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贺穆兰和阿单卓见他们来了,不但不害怕,心中反倒暗喜。 终于把这群人盼来了! 打架比招女支什么的容易多了! 贺穆兰立时把眼睛一瞪,嚷嚷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客人和妓子喝酒听曲,还要把打手招来陪唱不成?” 人四看到门开,往后退了一步。阿单卓留在屋内,独留贺穆兰在门外应对诸人。倒不是他害怕出去打架, 而是相信花姨不会在这里吃亏。 月娘从那不讲理的下人出去就止了哭声,抬起袖子去擦眼泪。红色的袖子往下一落,顿时露出赛雪的一只皓腕出来,红衣白肤,闪的阿单卓简直睁不开眼。 月娘心中也害怕,姑娘伺候不好客人,还引得客人闹事,就算是他们的不对,之后也是有惩罚的。所以她只能想尽办法讨好这位“少爷”,引他等下出去说情: “郎君就不能放过月娘这一次吗?虽说我不会唱……唱那十八摸,可你们若是教我,我也能勉强学得……”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十八摸是啥啊! 阿单卓露出苦恼的神情。 “郎君,郎君是有意要害我吗?” 月娘一见阿单卓的表情,顿时悲从中来,“到底是那位妹妹请了你们这么作弄我?是玉娘,还是婉娘?难不成是青青?” 阿单卓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姑娘,况且这姑娘对他们也确实是伏低做小,所以他挠了挠头,恳切地说:“并非什么人请我们来害你的。只是我家花……我家这位随从,她脾气比较怪。” “郎君不能把他赶出去吗?”月娘轻移莲步,靠了过来,“我保证,今晚一定让郎君度过一个……” 她凑上来亲了一口阿单卓,将脸贴在他脸上吐气如兰: “……一个快活的夜晚。”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阿单卓觉得她全身上下无处不美,一直散发着女人天生的那种诱惑。可她真倚靠上来的时候,阿单卓反倒没太大感觉,竟不觉得她比站在那里时美了。 那女子亲了他一口,他第一反应居然擦掉脸上的口水,凑到手边闻了闻。 月娘被这挑逗的动作弄的心里一痒,还道是自己弄错了,这少年居然是个欢场老手,知道这般口唾相交之法。 谁知他确实开了口,却不是舔那手掌,而是张口说道:“姑娘,我脸上被糊一脸的到底是鼻涕还是眼泪?” 月娘捂着胸口嘤哼一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阿单卓一想到这女子将唾沫留在了他脸色就不自在,他几步走到琴旁穿起裘衣,挠了挠头。 “我没在你这过夜,提前付了一片金叶子,听你唱曲应该是足够了。外面似乎是打起来了,我去看看。” 他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 “用嫩枝泡在水里,咬软后擦牙,口水就没什么味道了,光用盐是没什么用的。我也是到了花……哎哟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他似也觉得不妥,一拍脑门,推门而出。 ‘啊,好恨!’ 月娘那一口气郁结在心,原本已经渐渐散了,阿单卓火上浇油的这句一出,她那口气一下子没有缓过来,双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 阿单卓推门出来,不由得一愣。 那地上躺倒了三人,花姨踩着一个精干的汉子,正和莫母说话。莫母似是一直忍着脾气,对地上那汉子被踩也没什么有怨气的地方,可阿单卓还是发现她的一只手一直放在背后,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见到阿单卓出来,地上那汉子立刻哎哟哎哟的喊了起来:“这位少爷,这位少爷,管管您家下人!居然惹事热到寻欢作乐的地方来了!这不是丢您的脸吗?” 贺穆兰脚下一使劲,那汉子顿时再也叫不出来,喉咙里“格拉拉”直响,莫母这才开始着急,一指身后那一群打手: “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阿单卓微微低下身子,抽出重剑,双手举到眼前。在大魏,有点身份的人佩剑是常事,虽然他的剑略大些,可想到他的身形,也没有多么打眼。可如今拔剑一举,所有人就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哪有人找乐子还带着这个,随时放在手边的! 莫不是故意来挑事的吧? 贺穆兰先前一直把这个为首的打手头子当成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他一上来就挤着奇怪的笑容往前凑,所以她就把他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一下子打倒在地,并且踩到了他身上让他不能翻身。 他当然也想攻击她的腿或者其他什么位置,但贺穆兰放在他后腰上的脚颇用了几分力,她肯定他不但不能反击,甚至连抬手指都力气都没有。 后腰腰眼也是人的要害,按住上半身都会酥软。 莫母之前并没有表现出在意他的样子,直到她的脚开始用力。 既然这汉子也许是什么重要人物,莫母指挥的那群打手一拥过来,贺穆兰顿时做了另外一个动作。 她把脚从那汉子的腰上,直接踩到了他的头颅上。 “我上一次用力,是在昌升旅店。那一次,它的走道直接破了个洞。”她挑衅的笑了起来,“你说,是你的头比较硬,还是走道的木头比较硬?” 莫母那咆哮如雷的嗓子突然沉寂下去了。她目光灰暗,脸色也白了起来。而贺穆兰脚下的汉子已经被头上的脚压得无法呼吸,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莫母紧张的“啊”了一声,贺穆兰也吓了一跳。但她随即意识到不是脚下的人被他踩死了…… 她还没用力呢。 莫母苍白着脸,摈退了身边之人,直接开口问她: “几位究竟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还请直言。奴婢在这里管了八年,自认从没有什么逼良为娼,设局害人的事情,各位若是想要掀了我这间楼去,不过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可奴婢楼中还有几十位苦人,以后就真要过着畜生不如的生活了。” 她盈盈一拜。 “各位若是有什么要求,不妨直接提。” “你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看未必。”贺穆兰冷笑了一声,脚却没有放下。 “奴婢不懂这位壮士什么意思。” “我且问你,此地有一强人,人称‘赖猴’的,可在这里?” 贺穆兰话一说出,莫母不由自主的扫了她脚下的男人一眼。 贺穆兰好歹也是从刑警队里出来的,就算只是个法医,见也见的多,当下放下脚,弯下身子像提起一个破娃娃一般扯起那男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抓着他的前襟,用手一指。“这就是赖猴?好了,你不用回答我,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 莫母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铁青。 阿单卓也不知道花姨是怎么猜到的,心中对她崇拜万分,贺穆兰将他往后面一丢,人四和阿单卓立刻将他接了过去,人四怀里带着绳子,立刻取出来将他捆的严严实实,阿单卓将那重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这位小少爷,您还是拔剑放下吧。他已经晕了,若是醒来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剑动弹起来,岂不是冤死了?” 莫母铁青着脸,却只能温声和气的劝他。 阿单卓为难的看着贺穆兰。 “莫母很关心赖猴?”贺穆兰颇感意外,因为这赖猴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可莫母已经明显看的出已经是四十左右的妇人了。 娼门日夜颠倒,又透支体力和青春,女人老的特别快。 她不由得把莫母和赖猴往男女之情上想,结果莫母闭了闭眼,跪了下去。 “奴婢把他当弟弟看待,奴婢没有亲人,只有这一点情谊牵系。只是他毕竟不是奴婢的亲生弟弟,诸位若是真把他杀了,奴婢也不能拿各位怎样。” 莫母一边说着服软的话,一边巴不得贺穆兰多和她闲扯一点。 她之前已经用手势去请江县令的人赶紧过来救场,这几年也有过赖猴不在楼里坐镇的情况,遇见硬点子,都是她一边纠缠,一边让下人去找救兵的。 贺穆兰不知道她这是缓兵之计,但她也不耐烦这么僵着。人四将赖猴捆的严严实实,阿单卓架着他,三个人就往楼梯边走。 “这几位壮士,赖猴到底是怎么惹了各位?”莫母膝行几步,“奴婢看看可有补救的法子……” “你说你从没有过逼良为娼,也没做过亏心事……”贺穆兰弯下身子,瞪视着她的眼睛。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张家的寡妇,被赖猴害的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那位可怜妇人!” 莫母原本还一脸委屈,待听到贺穆兰的话,哆嗦着嘴唇:“奴婢……奴婢不知道您说的……” “不知道也好,知道也好。”贺穆兰带着赖猴往外走。她知道若干人接应的人很快就来。 “我这里有的是手段……” “张家妇没死!” 莫母被贺穆兰口中的狠戾吓了一跳。 “……让他说出真相。咦,你说什么?”贺穆兰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母的叫声打断,待意识过来立刻抓住了莫母的肩膀! “你知道什么!” 张李氏十六岁嫁入张家,无奈命苦,只嫁过去五年丈夫就死于一场意外。她那时孩子才三岁不到,婆母不慈,家姑又好搬弄是非,总说是她克死了丈夫,连她儿子都成了一命换一命的索命鬼。 她丈夫家是个大家庭,婆母生了五儿两女,根本不缺儿孙,她原本嫁过去,也有一间瓦屋遮身,家中有几亩薄田,一个妇道人家有家族庇护,拉扯大孩子也不是难事。 谁料正是因为“克夫克父”的传闻,她被步步逼迫,非但守寡数年没得到敬重,反倒成了她做贼心虚的证明。 她被欺负,她儿子也被欺负,家中薄田找不到佃户耕种,家中其他亲戚也不愿意张罗此事,这样几年下来,张李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把家中薄田卖了,在婆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带着孩子借“走亲戚”的名义进了城里,投靠自己的兄弟。 婆家自然也来闹过,不过她家兄弟是个憨子,一来人闹就提着做木匠活的凿子木刀等家伙站在门口,她家婆家人是惯会欺软怕硬的,也还想要命,来过几次发现差点出人命,便自认倒霉,直瓜分了她丈夫做的大屋,再也不提薄田的事,甚至将他们母子的名字都从宗族中去掉了。 自此后,张李氏用卖田的布帛和黄铜买了一架织机,又养了不少鸡,每日里纺纱织布,带着孩子,日子也算好过,至少不会比在婆家受气难过。 再后来,她听说报恩寺的慈苦大师会教穷苦人家的孩子识字,她想尽办法托兄弟将自家孩子送到了报恩寺,从此就跟着慈苦大师学东西。 她也不担心儿子真做了和尚,张家已经把斌儿移出了族中,就算断子绝孙,也和没断没什么两样了。 他哥哥是个手艺人,不免经常出去揽活,后来因为做木匠活儿的事得罪了赖猴,到家里来闹过几回。她嫂嫂胆小,吓得带着孩子躲到娘家去了,她却被看到了好几次,也就埋下了这祸端。 她不该以为这赖猴是兄长来家里的朋友,出去端水送点心的,竟给哥哥惹了祸,也给自己惹了祸。 而后陛下下令僧人还俗,她一开始也只是抱着“有恩报恩”的想法,让儿子送些斋饭接济慈苦大师,只是江县令后来连报恩寺都搜刮,慈苦大师躲不下去了,才跑到东家躲几天,西家躲几日。 这赖猴来求过亲被她拒绝过,一天到晚盯着她家,慈苦大师一到她家来躲避,他立刻发现了,上门来诈她,让她乖乖和他签订婚书,做他的小妾。 原本来求亲的时候,还希望她做他的妻子,如今却变成了小妾。她原本就不同意,现在更是不会答应。 这后面的事,简直就是场噩梦。 张李氏锁在墙角,不动也不说话,缩成一团,好像一条害怕的母狗。 狱中的日子,已经不能用暗无天日来说明。 她原本是个爱洁的女人,即使孀居在家,也还有许多干净的、绝对称得上算是体面的衣服。可一到了牢中,那些牢中的恶人就把她的衣服撕了个稀烂,她没有了干净的床褥、只剩下一团显露出褐色的稻草,那便是她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