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钟医生,你眉毛长得真漂亮,都不用怎么刷眉粉就这么立体。”化妆师阿美是个二十多岁的小胖妹,在电视台工作好几年了,每次钟艾上镜前都由她来化妆,两人渐渐熟了。 钟艾抬眸,从镜子里看她一眼,笑了笑。 不等她收回目光,镜子里忽然晃入另一张脸——丰神俊朗,眉目间带着一点点凌厉。 “沈监制驾到……”阿美打了个招呼,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每次钟医生化妆你都要看,小心回去长针眼。” 沈北手里的节目流程表卷成一个纸筒,上来便敲了她一记爆栗,“就你话多,是不是等着晚上的聚餐被除名呢?”虽然沈北在台里的份儿不小,但他一直走亲民路线,人缘极好。 阿美笑着缩了缩脖子,转言道:“钟医生,录完节目我们要去吃沈监制的生日大餐,你也一起来吧!” 打着柔光的镜中,钟艾和沈北的目光有一瞬碰撞。 但只是四目相对了一秒,她便错开视线,“……好啊。”反正她今晚没安排。 “对了,受访对象找到了吗?”钟艾正了正神色,问沈北。 “找到了。”他依然从镜子里看着她,眸光轻轻浅浅的。 “什么人呀?”钟艾现在最关心这个问题,毕竟等会儿是她和病人一对一的交流。 “你不用紧张,大不了就是多录几次。”沈北给她宽心,“节目助理说,有位热心观众看到台里的微博打电话来报名参加的。” “哦。”钟艾点点头。 阿美大功告成,从钟艾颈后伸手过去板正她的脸。在镜子里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她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然后一甩手歇着去了。 化妆间里安静下来,钟艾坐姿没变,伸了个懒腰。沈北站在她面前,靠着化妆台,两条长腿伸展交叠。钟艾的视线往上抬了抬,落在他的衬衫领口上—— 他今天戴了她买的那条领带。 灰色衬衫配粉色领带,再衬上他那张温润和煦的脸孔,煞是清爽。 察觉到她目光那一刹那的停顿,沈北莞尔一笑,抬手抻了抻领带,“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钟艾赶紧摇摇头,“别谢我,是笑笑送你的。” 沈北神思一晃,似乎兴致不错,给她讲了讲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幕。 今早,闹钟刚响,他还没从床上坐起来,一个小脑袋便探到他的床头。 沈笑双手举在胸前,十分慎重地捧着一条领带,“粑粑,生日快乐!这是我和大白姐姐一起送你的礼物,好看吧?” 睡眼惺忪的沈北微微一怔。 意外的惊喜,就像是从卧室窗外照进来的那片晨曦,一下子就温暖到人的心窝里去。 “你赶紧戴上试试。”沈笑倒腾着小短腿爬上床,也不管沈北身上穿的是睡衣,一个劲儿把领带往他脖子上套。 …… 钟艾对小包子毫无抵抗力,听得她简直萌化了,“你别看笑笑人不大,心思倒挺细腻,都知道给你制造惊喜了。” 沈北眉眼间的温润又深了几分,“这个惊喜可有你一份呢。” 这世上有一种礼物和女人一样,它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独一无二。无论是面前的这个女人,还是颈上的这条领带,对沈北而言,都是最特别的。 哪怕是此去经年,这份特别也不会褪色。 两人闲谈间,“咚咚”两声象征性的敲门声传来。 “沈监制,受访对象到了。”节目助理的大嗓门随之而来。 沈北把视线从钟艾脸上挪开,朝门口一挥手,“进来吧。” 化妆间的门没关,助理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钟艾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头看向来者。 却在彼此目光交汇的须臾—— 她双腿猛地一软,差点跌回椅子上。 盯着受访对象那张脸,钟艾还陷在一时的惊愕中回不过神,急性子的助理已经开始给大家相互做介绍了:“这位是沈监制,这位是钟医生,这位是杜先生……” 季凡泽目光悠悠,像徐徐波动的水泛着星星点点的涟漪,从钟艾脸上晃过。 “钟医生,我们又见面了。”他轻勾了下唇角。 钟艾扶了扶身后的化妆台,才险险地站稳,“那个热心观众……”有谁可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这副像是被馒头噎住了喉咙的样子,落在季凡泽眼里颇为有趣。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握了握沈北的手,他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沈监制,久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艾怎么觉得他那个拉长的“久仰”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呢。 “你好。”沈北礼貌一笑,刚才他从季凡泽的言语间已听出端倪,“原来你和钟医生是认识的。” “……”哼,何止是认识。 再自然不过的寒暄,季凡泽投向沈北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所谓的金牌监制不过如此,虽然眉目清朗、温文儒雅,可惜他脖子上那条花俏的领带太碍眼。季凡泽勉勉强强给对方打了个八十分,当然,百分参照物是……他自己。 两个男人看似寻常的视线交错,沈北的目光也带着些好奇。这位病人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衣冠楚楚、气质不凡,尤其是—— 沈北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微诧。 几乎是同一刹那,钟艾的瞳孔也是蓦地一缩。 季凡泽脖子上的那条领带好眼熟啊。 哦,确切地说,他的领带和沈北那条分明是——一、模、一、样。 沈北的脸色隐隐一僵,对于独一无二什么的…… 唉,说多了都是泪。 ☆、蜜方十 录影棚,双机位。 黑黢黢的镜头一架对着钟艾,另一架对着季凡泽,还有数台发射出三百瓦强光的摄影灯围绕着两人。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钟艾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放大,变得清晰无比,就连脸上一丝一毫的尴尬都无所遁形。 她早把脚本扔到一边了,因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根本用不上。 作为一个精神病人,季凡泽的表现实在太出戏了。他坐在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修长干净的手搭在腿上,看起来清风雅月,说起话来咄咄逼人,一点社恐患者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可盯着监看画面的沈大监制却像是睡着了,迟迟不不喊“卡”。 录影进行中—— “钟医生,你看过一本书叫《诊疗椅上的谎言》吗?”季凡泽轻轻挑了挑眼角,一上来就抛出个问题给钟艾。 “……”她一时哑言,这到底是谁访问谁啊,病人怎么反倒问起医生来了! “这本书是美国知名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的著作。主要讲述心理学家一向被认为是最善于观察人性的,可谁又能想到,他们也会有普通人的情感和人格弱点。当你们这些心理专家陷入困境时,该如何医治呢?”话落唇闭,季凡泽投向钟艾的眸光漾着一丝玩味,好像有病的人是她。 “……”钟艾干干地瞪了瞪眼,这人就是来拆台的! “很多人说,心理诊疗行业的一个尴尬现象就是‘重开药轻治疗’。心理医生收着高额咨询费,用来对病人进行心理疏导的过程却十分敷衍,反倒成了卖药的……”季凡泽的声音极富质感,语气淡淡的,但戏谑的意味很明显。 录影棚里的气氛降至冰点,饶是三百瓦的炙热灯光都化不开两人之间那丝诡异的寒芒。 不得不说,如果这是一场辩论,发展到此,季凡泽一定完胜。他就这么把钟艾逼到哑口无言的境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挫败的光,季凡泽心中很是舒畅。 呵呵,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锱铢必较了。 可他的得意只在一瞬间,钟艾一直轻蹙的眉宇就在这时突然舒展开来,眼神随之变得犀利起来,像小刀似的,又凉又亮。 “像杜先生这种重度心理疾病患者,对心理咨询师存在抵触情绪是常有之事。你可能不知道,中国每十万人中就有十人自杀,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们患有心理疾病,却没有受到重视,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我不敢说心理医生有多伟大,但我们的使命就是帮助病人树立心理健康意识,减少因心理疾患造成的死亡。杜先生,我说得对吗?”钟艾的声线干净,口吻强势,挑衅一般看着他。 季凡泽脸色微变,他差点忘了,这女人是那种被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反驳她呢。前几天他们才一起救下一名欲轻生的心理疾病患者,那是他第一次距离生死的交界线那么近,近到一切只在一念之间。 那一场清冽的春雨;那一刻他死死握住美莹的、指节泛白的手;那一个心有余悸却又暖人心窝的拥抱,以及那情不自禁的一吻……电光火石间,无数细碎的片段在季凡泽的大脑中浮现出来,像是未经剪辑的电影画面,凌乱,但清晰。 就在他晃神的须臾,钟艾推了推脸上的无镜片镜框,两条漂亮的柳叶眉一扬,眼刀更利:“顺便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谁说心理医生就不能患有心理疾病了?就像内科医生也会感冒、外科医生也会得肿瘤一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才更需要关爱心理健康!” “……” “卡!”沈北终于开腔发话。 这一声落在钟艾耳朵里,就像学生听到了下课铃声,她“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地朝季凡泽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啊?你怎么不按脚本走?这下咱俩今天谁都别想走了,肯定得重录!” ……脚本? 季凡泽呵呵了,自从遇到钟艾这女人之后,他都不知道脚本长什么样了,只觉得自己在神经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敛了敛眉,季凡泽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忽略掉此行他为了会一会沈北这个不太纯良的动机,“钟医生,我是为了帮你忙才来录节目的,你说话就不能客气一点么?” 可她怎么觉得这人是来砸场的呢! 钟艾鼓着腮帮子刚要回嘴,就看见沈北三两步走过来。 她当即把季凡泽晾在一边,扭过头看向沈北,“对不起啊,我刚才没控制好情绪,太激动了……” 不料,沈北居然报以和煦一笑,朗声对她和季凡泽说:“你们俩刚才的对话太精彩了!节目要的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冲击效果,比编导策划的还好,很棒!” “……啊。”钟艾笑着挠了挠头,歪打正着? 说话间,沈北再自然不过地抬手把她脸上的眼镜框摘掉,拍了拍她的肩,这几个看似稀疏平常的动作,透露出的信息量却不少。再加上钟艾开口时对那男人不自觉放松的语气,统统令季凡泽感觉浑身不舒服。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他脸上还保持着绅士儒雅的浅笑,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沈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了他:“对了,节目后期制作的时候会在你的脸部打马赛克,声音也会进行特殊处理,放心吧没有熟人会认出你。” 这么没脸见人的事都做了,季凡泽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殊不知,他转身欲走的当口,一副咋咋呼呼的女声迎面劈进录影棚:“大家注意啦,咱得赶紧走了啊!餐厅的位子都订好了,等着开吃呢……” 季凡泽还没反应过来,一团胖乎乎的人影便直直地撞到他身上。 “哎呦——”阿美揉了下额头,痛呼着仰起脸。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抬头,她的眼神竟然黏在了季凡泽脸上,完全挪不开。 妈蛋的,这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