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咳咳……”玉珺轻声提醒,李善周这才回过神来,彬彬有礼地告了别。 “玉姐姐,我这几天整个人都跟做梦似得……”夏昭雪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前几日我还觉得自己在地狱里,成天提心吊胆,这几日咱们不止逃出来了,还跟郡主做了朋友,见了几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你呀,”玉珺轻笑,又问,“咱们毕竟是客人,总要离开这里。你有什么打算么,雪儿?” “没有……”夏昭雪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跺了跺地:“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我就知道我该怎么走了。” “不急,等我伤养好了,咱们一起想。”玉珺牵过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一连三日,玉珺再未见过李善周,除了夏昭雪,只有第一天的那个小丫头出现了几次。夏昭雪曾经抱怨过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玉珺却觉得还好: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看似疏远,却是最让客人舒服的待客之道。恰如他的为人,不疏远不谄媚,给你舒服的距离感,但是,当你有任何需要,却有人及时出现在你的面前。 玉珺清清静静地在他院子里呆了三天,整个人才恢复了精气神。这一日,她下床,叫了几遍昭雪却不见人,她心不由一紧,叫来了丫鬟一问,那丫鬟道:“夏姑娘一早就说要回家看看父母,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玉珺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响了,抬脚就要往外走,丫鬟赶忙拦着,“玉姑娘你身体没好,可不能乱走!” “来不及了!”玉珺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 李善周多日未见她,今日无事正想过来看看,就见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一样,蹙着眉头哀求道:“大公子,快带我去东大街,救救雪儿!” 她一张俏脸,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原本就是张倾国倾城让人动容的脸,这一下带上哀楚之色,我见犹怜。李善周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蹙紧了眉头。 玉珺这才想起郑世宁私下里曾经叮嘱过他,李善周的耳朵虽听不见,但是自小训练,能看懂人的唇语。她方才慌张之下,竟然背对着李善周说话,怪不得他不懂。” “对不起,请带我去西坪巷。”玉珺看着李善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李善周再无迟疑,带着她出了门,下人们已经备好了一匹马,李善周一翻身就上了马,伸出一只手等着她,玉珺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就爬了上去,倒是让李善周略略有些意外。 一路上策马奔腾,凉风习习吹在脸上,玉珺的心却如点了一把火,慢慢地烤着,煎熬着。 前一世的一切,如一场噩梦,在她眼前再现。那一日,她遇见了李氏两兄弟,隔日却是李善均送她回了将军府。那一日也是这般,她坐在轿子里,李善均骑在马上,路过西坪巷时,她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在地上低声啜泣,她出声唤了句“雪儿”,可是雪儿并未理她。她远远地,只能听到她悲鸣一声,拿了把短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她连阻止都来不及。那一天,雪儿的血红了她的眼,连着一个月,她都梦到雪儿惨死的样子——死不瞑目。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日夏昭雪逃回家中,她的亲娘和兄长早就搬走了。夏昭雪的邻居们曾经一脸不屑地对俞珺说:“她娘说了,进了那个地方就没有能干净地回来的,她丢不起那个人。即便往后雪儿回来了,也不再是她夏家的女儿。这样也好,雪儿这样一死,反倒落个好名声,干净!” 夏昭雪分明是受害者,到了世人嘴里,却成了罪不可赦的存在。 玉珺那时候就知道进过妓院对一个女人的名誉有多大的伤害,她无法想像穷途末路的夏昭雪在面临最亲近的人给了她最后一刀子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绝望到只能伤害自己才能完成救赎。那么胆小的一个姑娘竟然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午夜时分每每想起夏昭雪的死,她就不寒而栗。 只可惜后来,将军府里的安逸生活让她放松了警惕,婚后李善均的甜言蜜语也让她忘记了当初,当时她没有及早做准备,以至于最后,自己也栽在了这个名头上。 “快点,快点……”玉珺心里默默念着,一路疾驰,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李善周的衣服。 李善周只觉得身后的女子身体紧张到绷直,他沉了眸,凝神策马,转过弯,转眼就到了西坪巷,马未停稳,就听玉珺一声高呼满含焦虑:“雪儿!” 第9章 峰回 眼前的夏昭雪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把短刃,手起刀落不过片刻的事情,李善周心一紧,回身随后摘下玉珺头上的桃木簪子,用力往夏昭雪的手甩去。 只听夏昭雪“哎呦”一声,那刀子应声落地,身后的玉珺早已翻身下马奔到了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夏昭雪只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这一下看到玉珺,才仿佛看到一丝希望,抱着她低低哭出声来:“玉姐姐,我娘和我哥哥不要我了。他们嫌我脏,呜呜……” 她把脸埋在玉珺的脖颈处,玉珺只觉得怀里的人脱力了一般,要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哟,还以为能看场好戏呐,原来就是做做样子,真是扫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妇,站在一旁磕着瓜子,颇为失望地念了。玉珺听她这么说,简直想要撕了她的嘴,拿眼睛狠狠一瞪,那人却也不怕,丢了瓜子两手一拍,比玉珺还凶:“小丫头片子,就你眼珠子大哪!夏家丫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连她娘和哥哥都瞧不起她,她若死了,我还敬她有几分血性!到头来不过是做戏给人看罢了!老夏一辈子行得正做得直,老脸却被夏丫头丢尽了……” “啪!” 那老妇话音未落,脸上却生生受了一巴掌,她捂着脸,就看到玉珺站到她跟前,满脸怒容地望着她。 分明是个十*岁模样的姑娘,身上的气势却是大的惊人,老妇受了一巴掌,以她的脾性原本早该跳起来,这会却愣在了原地,等她回神来,她整个脸都涨成了朱红色,扑上来就要拧玉珺的脸皮,“哪儿来的野丫头这般没教养,竟敢打老娘!老娘今日不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老娘就不姓莽!” 说话间她就伸出手来,估计是她的嗓门太过高昂,原本就引来了不少邻居,这会看双方要起冲突,旁边早有邻居上来拦着她。 玉珺冷冷站着,心中的怒火却一丛一丛地烧着。凉风吹过,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充满了怒意:“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狠心母亲迈入烟花之地,你们不去骂她的母亲。她洁身自好,拼了命逃出龌蹉之地回了家,你们却盼着她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她不是死于愧疚,而是被你们联手逼死的!你们的良心究竟在哪里!” “姐姐……”一旁的夏昭雪听罢,泪珠儿成串儿往下掉。那妇人楞了一下,片刻后却嗤笑了一声,道:“她哥哥病重,她娘又是个没用的,赚不到半分钱。她娘没了法子才卖了她换她哥哥的药费,她娘纵然有错,可她身为家中独女,为哥哥牺牲一下又如何!她若当真是个烈女,进了烟花之地就应该了结了自己!何苦出来丢人现眼!” “你们!”玉珺一时气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这种迂腐的人,你如何跟她说道理!这世道,女子命贱,同家中男子相比,更是贱到了泥土里。她此刻唯一庆幸的,竟然是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娘教给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生命无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值得敬重的。 玉郡气得发抖,正要理论一番,眼前却是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前面,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说话的调子与她平日说话不同,略略低沉,无端端生出一种气势来,格外让人信服。 “各位怕是弄错了。夏姑娘虽进了烟花之地,却从未做过有损门风之事,恰恰与之相反,她前几日才协助庆王府,在花想容中救出了十几位与她同样遭受不幸的姑娘。并且,朝廷由此入手,连续追回了百位被拐卖的女子。庆王爷十分感谢夏姑娘仗义相助,就连圣上也曾夸奖过她。夏姑娘如今更是庆王府的客人,宁舒郡主的朋友。各位这样侮辱于她,只怕不妥!” “编,你真能编!”那妇人见出来个年轻后生,走出来一派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全是贵气,原本有些胆怯,可是越听他说却越离谱,忍不住笑道:“我家福全儿就在庆王府做事,他可从来没告诉过我夏丫头去过王府!再说,夏家丫头一向软弱无能,能做出这种大事来?真真笑死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小丫头片子挺有本事,去了十几天就找到你这样的恩客……” 她停了言语,大剌剌地直视李善周,像是在打量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你嘴放干净些!”李善周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人这么糟蹋!玉珺气结,正要上前理论,身侧传来啪啪两下跪地声,随之是李善周贴身随从李斯年琅琅的请安声,玉珺拽了拽李善周的手,就听李斯年昂声道:“大公子方才急急忙忙奔出来,叫小的一阵好找。眼下庆王世子和宁舒郡主正在府里等着您呢,您看……” 一句话,说的那妇人神色变了又变。庆王世子?宁舒郡主?她再次打量李善周,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马蹄声嗒嗒作响,不过片刻,巷子口停下一匹马,马上下来两个人来,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领头袖口皆是金色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扎着同色宽边锦带,单单缀着一枚白玉佩,比先前看起来更加英气挺拔。女子则着一身正红色罗裙镶银丝边际,略施粉黛,额间坠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明艳动人。 路人只叹今日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有这般眼福,一次看到了几个神仙般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出彩,站在一块儿,简直比画儿还好看。 “善周哥哥该打,带着玉姐姐出来玩儿,竟然不带上我!”郑世宁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玉珺身边,见夏昭雪泪痕满面,玉珺双目含怒,李善周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她眼风一扫,却是不怒自威:“是谁敢欺负我庆王府的贵客!” “宁舒!”郑思钊唤了一句,同李善周站到一处,语气轻飘,却直让人感觉话里藏刀:“你急什么,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还在这呢,谁能欺负你的贵客。” 他那一双凤眼含笑扫过众人,眼睛落在那妇人身上不过蹙了眉头便移开了。 他常年习武,纵然方才驰骋马上,那妇人的声音却分外洪亮,以至于她说的话,他却听了七八分。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头“哇”了一声,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妇人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只想趁乱逃跑。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个小姑娘来,昂声道:“苏家婶婶好不厚道,夏姐姐的娘什么时候说过嫌弃她的话了。你同夏家一向不对盘,可也不能说那些话伤夏姐姐的心,逼着她去死!” “三儿……”夏昭雪抬头一看,三儿赶忙道:“我刚替娘抓药,原想路过这儿看姐姐你回来了没。好在赶上了!夏姐姐,苏家婶婶的话都是骗你的!你娘没有把你卖到花想容,都是那些该死的人贩子害你的!你若是得空,赶紧去城外的土地庙看看,你哥哥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