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阮菱从铺子出来时,人群已经散了不少。刺客被太子近卫剿灭个干净,福乐公主归京的车架也不见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调整情绪,朝沈府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沈霜此刻在不在家中,还有刚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苏哲。 就这么走着到了沈府门前的巷子口,她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阮菱转过头,却见是苏哲,她下意识脱口:“表哥?” 见到她后,苏哲脸上的焦急缓了许多,他关切道:“表妹去了哪里,可叫我好找。”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阮菱记着之前裴澜提醒,苏哲是个骨子里很刻板正统的男人,不知道刚刚那个人影是不是他。若他看见,定会介意。 阮菱不想隐瞒,便直说了:“前头闹刺客,刚好遇见了个朋友,这才安然无恙。” 苏哲眼神一点也不意外,更没再说别的,只道:“以后别乱跑了,你母亲会惦记的,我也是。” 阮菱看着苏哲的眼色,一瞬就明白,方才他一定看见了。 这样的苏哲,连带着那句“我也是”也变了味道。 她觉得,若心里在意,那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这样藏着憋着,总有一天会憋不住的,那样的反噬她害怕,也承担不起。 几乎是一瞬,阮菱对于这门可许可不许的婚事,有了定夺。 回去后,沈霜也早早回府了。阮菱去给沈氏请了个安,便回房了。 暮色一点点落下来,冬日里的下午很短,天总是黑的很早。阮菱抱着膝盖缩在床上,想着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她心里却是一团乱。 清音端着晚膳进屋,招呼阮菱吃饭。 见她没什么胃口,便只盛了一些薏米枣仁露,里边掺了蜜,恬润可口。清音坐到她身边哄着:“姑娘没胃口,多少也喝点,省的夜里饿肚子,明天还有事儿呢。” 阮菱问道:“什么事儿?明儿不是二十九么,守岁要后日呢。” 清音惊讶,夫人刚刚没有跟姑娘说么? 她转头指着桌上的帖子:“早先宫里给老太太下了帖子,福乐公主回京,在宫里设宴,便邀京中四品以上的公侯家贵女。午后就要入宫。” 阮菱眼眉动了动,却也无甚表情。今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她乏了,明日的事儿且明日再说。 她用过羹后便歇下了,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沈家接到了宫里的帖子,府内上下自清晨开始便忙得不亦乐乎。毕竟,这可是参加皇宫的晚宴,除了世家贵族的公子,宫里有太子,皇子,不少皇亲国戚。若是瞧对了眼缘,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儿。 沈家虽是累世名门望族,可却从来没跟皇家沾过亲。是以,这次宫宴,合府上下都很尽心筹备,除了阮菱。 沈从染沈从心留在府里陪着老太太,大娘子王氏带队,带着沈家嫡姑娘沈霜沈月,表姑娘阮菱阮妗,三辆马车自沈府门前出发。 沿街,去皇宫的长街上,几乎全被各色华盖马车席卷。 彰显着贵族身份的徽记随着风儿飘飘起舞,韩国公府的,越国公府的,随远侯家的,数不胜数。阮菱掀开帘子,眼色恹恹,满脑子都想着晚上回家要怎么跟母亲解释她不想嫁给表哥的事儿。 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停在了神武门侧门。今日到场的贵眷实在事多,姑娘们下车且等了一会儿才排上队。 王氏递过了帖子后,沈府一行人随着掌事公公进了宫。 皇宫内朱墙碧瓦,巍峨宏大,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整个皇宫还没褪去银装素裹的妆容,朱红并着雪白,为不近人情的皇宫增添了一抹柔和。 脚下的路被宫人清理干净,走着不算费力。 掌事公公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道:“寻常公主只能跟生母住在一个宫中,可咱们福乐公主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又为大楚和亲免了两国之战,圣人特赐朝华宫独居。今日的宫宴就设在朝华宫,内廷其他地方还请不要四处走动,以免冲撞了哪位娘娘。” 众贵女颔首称是。 朝华宫的后殿早早的设上了曲水流觞,有几家贵女早先到了,或三两煮茶赏梅,或弹琴赋诗,或褪去了厚重的披风,比赛投壶,射箭,十分热闹。 王氏嫌弃人多,便打算先带着沈霜沈月去见福乐公主,叫阮菱姐妹在外面候着。 阮妗看着她一扭一扭的做派,满心满眼瞧不上,她拉着阮菱的手,看着满院子的热闹,兴奋道:“长姐,咱们去投壶吧!” 阮菱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软手:“长姐乏了,在一旁看着妗儿比赛。” 阮妗不依,抱着她的胳膊晃悠着:“长姐。” 她的声音娇娇气气的,更别提拉长了尾音,还未及笄的嗓音像只小奶猫一样,像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阮菱耐不住她厮磨,只答应若赢了晚上回家时去给她买民食轩的金丝枣泥糕。 阮妗哼唧唧的:“那要两包。” 阮菱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也不怕把牙吃倒了。” 阮妗“嘿嘿”傻笑了两声,两姐妹正说笑着,迎面走来几位世家公子,阮妗正对着,一眼便瞧见其中那道藏蓝色的身影,杏眸顿时不自在的飘了飘。 阮菱听见了脚步声,也瞧见了。她顿时捏了捏阮妗的手,示意她别失礼,而后微微福了身子:“臣女见过恒王殿下,谢大人。” 裴恒手里扇子一手,笑道:“嫂……阮姑娘免礼。” 阮菱肩膀碰了碰阮妗的身子,阮妗这才回神,匆匆低头:“见过恒王殿下。” 说完,便站在阮菱身侧,小手攥着她的袖子,一言不发。 可那小身板紧张的样子,溢于言表。 谢延的目光落在阮妗那局促的小手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无奈道:“看不见我?” 阮妗垂着头,想佯装听不见。阮菱轻咳了声:“妗儿,别闹。” 阮妗飞快抬眸,雪白香腮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红。她轻呐了声:“见过谢大人。” 她晃了晃阮菱的手臂:“长姐,我去投壶了。” 说完,娇小的身子便一溜烟跑没影了。被风旋起的裙摆宛若花丛中的蝴蝶,娇慌颤颤。 阮菱再度俯身道歉:“谢大人莫要见怪。” 谢延收回目光,淡声道:“无妨。” 裴恒瞥了眼身侧的谢延,那双桃花眼潋滟了几分,一瞬就明白了眼前诡异的气氛。 同是男人,裴恒头一次在谢延那双清冷寡淡的眼里,看出了异样。 他看阮妗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啧。怪不得谢延到如今都没娶亲,怪不得啊! 与裴恒两人分开后,阮菱坐在一旁的石柱上,那上边被宫人事先铺好了蒲团,松软暖和。她背靠槐树,沉甸甸的积雪压在树枝上,随着寒风摇曳。 这场是阮妗和燕国公家三姑娘燕卉比,两人依次投壶,八矢一局,三局两胜制。 大楚宴饮时以投壶为礼,所以世家大族的姑娘多数都会投壶。 这一局,阮妗的技术明显较比燕卉更高一筹,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身后的矢已经没几根了。 燕卉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鹅黄袄裙,见阮妗八矢已经进了六矢,眼中更是着急。她跺了跺脚,稳住心神,仔细对着壶樽用力抛去。 “啪”杆子落地的声音,又没中。 燕卉本还聚起的精神顿时散成沙,再没耐心。 而阮妗那边,又中了一壶。燕卉气得骂道:“这矢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她的气急败坏引来了不少关注者,不多时,两人投壶的这一小块区域就围着一群贵女,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都在翘首以盼最后的结果。 “啧,这燕家小女儿到底还是年轻,才中了三矢,真是丢人!你看那个,八矢七中,最后一个还没投呢,多厉害!” “那个是谁家的,小小年纪真厉害,这燕卉仗着自己家世显赫,还有几个哥哥撑腰,素日可没少在京城招摇,能挫了她的威风,真是痛快!” “好像是长平侯家的,但是他家和离了,算起来,她外祖母沈老太太是英国公独女,嫁给了沈家太傅,虽沈太傅去世,沈家不及燕家地位尊贵,可也算是名门望族。” 周遭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落在燕卉耳里。她美眸喷火,自小娇生惯养,受万千宠爱的性子一瞬就被点着了。她转头将所有的矢扔了一地,跑到阮妗面前,揪住她的袖摆,恼羞成怒:“你作弊!” “松开!”阮妗攥着她的手,皱紧了眉头。 燕卉咄咄相逼,摆出骄矜姿态:“这局不算,我们再来!” 阮妗退了几步,手抚着自己的领子,面色冷了下来:“再来几局你也技不如人,这样没品,我才不跟你玩!” “你休想走!”燕卉拉着她的手,娇喝道:“今儿不跟我比一场,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阮妗一脸的莫名其妙,再好的性子也没了:“你这人怎的这样莫名其妙?你上过家塾么?真是没素质。” 燕卉眼底喷火,上前就欲扇阮菱嘴巴。 那截手腕却被一抹烟碧色的袖口截住。 燕卉使劲扭了扭手臂,眼里怒火更盛,她转头大骂道:“谁啊?敢拦着本姑娘!” 燕卉回头,却见是一副与阮妗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较阮妗更为精致美艳。 如此容貌,她当即就认出此人。阮家长女,姝色无双,整个东京城除了阮菱,还有谁? 想起她母亲已与阮侯和离,心中没什么可惧的,燕卉唇边讥讽道:“哟,我当是谁呢?阮菱,你还以为你自己是侯府嫡女呢?我燕家的事儿你也敢管!今日,你妹妹这投壶,是比定了!你若不想比就认输,这酒,你替她喝!” 阮菱微蹙了眉,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裴澜。 阮菱冷冷道:“比试可以,你先把输我妹妹这杯酒喝了再说。” “凭什么?三局两胜,我可还没输呢!”燕卉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凶狠道。 阮菱挑眉:“不是你先耍赖,恼羞成怒要打人么?” 周遭的目光都落在燕卉身上,毕竟,无论怎样先打人总是最没风度的那一个。 燕卉有些心虚,可那点心虚却也转瞬就被与生俱来的娇纵比下去了。她眼眸喷火:“阮菱,你别太放肆了。无论是阮家还是沈家,给我们燕家提鞋都不配!你还真以为你能平级的在这跟我说话呢,你也配!” 燕卉越想越生气,她上前一步抓着阮妗:“来,今日你不比,就休想走出朝华宫的院子!” 燕卉又指使着宫人:“把酒给我倒满,三杯,一杯不落。” 阮妗躲嫌抽出手臂,擦了擦,一脸嫌恶。她咬着唇,担忧道:“长姐,咱们走吧,她是无赖,不跟她比了。” “妗儿乖。”阮菱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如常:“有长姐呢。” 浩渺如烟的宫乐奏起,院子里顿时充满着箭弩拔张的气氛。 贵女们的眼睛都落在场上两人身上,三杯酒,喝了不醉便是怪了。醉酒也便罢,丢面子才是真真的抬不起头。 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议论着燕卉和阮妗的投壶之事。 燕卉这次没有亲自出手,反而是叫婢女请来了哥哥燕家大公子燕起。 燕起是男儿,水平自然比妹妹燕卉强的多,他精神高度集中,不多时,壶中八矢便中了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