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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晞来凝晖殿前,录事想出了个不厚道的法子。 那便是让容晞自己选主子,这般,若要一宫有怨怼,也怨不到他的头上去。 要怨,就怨这容姓宫女去。 录事的话术高明,同容晞讲了让她自己择主的事。 还美其名曰,他是欣赏容晞,让她自己择主觅前程是在高看她。 容晞听后微微抬眉,心中却如明镜,将那录事的坏心思看得透透的。 她面色依旧如常,和煦如春风。 宫里本就是一级压一级,顶锅的人永远是下面的,她在宫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对内宫的这些腌臢事早就习以为常。 容晞声音平静,不卑不亢地对录事道:“还请大人容奴婢再考虑一日。毕竟,奴婢只能在这二主之间择一个。” 其实容晞的话意是:毕竟,无论选哪一方,她定是要得罪人的。 录事在宫里浸淫多年,自是听懂了容晞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大齐都城汴京地处南方,容晞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音调极柔。 录事暗觉这容氏宫女的相貌虽然平庸,但讲话却是娇柔动听。 那种稍带着嗲劲的声调装是装不出来的,丝毫也不显做作,反倒让人听着骨头发酥。 录事敛了敛心思。 左右都是这容氏宫女去啃硬骨头,便应了她的请求,同时叮嘱容晞道:“尽快下决定,这事可不容再拖。” ****** 这日汴都的天气奇好,迁徙季落单的大雁划过澄明湛蓝的天际,唳鸣声声,云卷云舒。 容晞走在通往芙蕖宫必经的宫道上,仰首看向了飞过的孤雁。 日头刺目,她微微蹙起了眉。 这番回去,说不心事重重是假的。 容晞曾在心中猜测过暗里使阴计,害俞昭容落胎失子的几位宫妃,俞昭容生前得罪的人太多,李贵妃便是其中一个。 李贵妃有害俞昭容的嫌疑,若要伺候曾害死她旧主的人,容晞心中总归是愧疚且隔应。 至于四皇子慕淮…… 身后不远的宫道处,喧嚣阵阵。 容晞刚一想到慕淮,便见从翰林院下学归来的皇子皇女们从宫道经行,她忙退避至宫道的一侧。 先帝慕祐在世时便定下了规矩,齐朝的皇子皇女需勤勉治学,卯时紫瑞殿上钟音未彻,他们便得在翰林院坐定,静等着夫子授课。 容晞心中暗道真是巧极,这经行而过的皇子皇女中,她竟是瞧见了适才所想的人——四皇子慕淮。 慕淮因腿疾,不常出入阖宫诸宴。容晞虽见过他,却也是在极远的距离,轻瞥一面。 容晞今日是头一次看清慕淮的长相。 慕淮的五官分明敛净,眼中无波无澜,隐隐透着几分凉薄孤冷。 他端坐于轮椅,着了一身月白襕衫,腰佩黯绶,墨发单以白玉小冠而束。治学而归,慕淮所着的衣饰并不繁冗,却尽显皇家出身特有的骄矜贵气。 月白本是浅淡的天蓝,这颜色让慕淮的皮肤透着清冷的病白,也衬得他的锋眉和墨发愈发浓黑。 慕淮一行人即将经过容晞时,她恭敬跪地,按宫中规矩垂下了头首,以防冲撞各位贵主。 脑中不由得想出了二词—— 芝兰玉树,霁月清风。 之前遥遥见他,便觉宫里的诸位皇子相貌虽都不差,但他却是其中顶出色英俊的。 端的是如玉君子模样,却没大齐那些世家贵公子的阴柔。 容晞懂些相面之道,适才看慕淮时,便觉,他的眼中隐隐透着股睥睨四野的狠劲。 若不是他双腿有疾,兴许会是雍熙宫最意气恣然的皇子。 容晞虽惋惜着慕淮的腿疾,却一早便听闻,这位风华无两的四皇子最是冷情乖戾,宫里头死了几个宫女。 皇上慕桢温方仁慈,在慕淮的宫里抬出去第三个宫女的死尸时,终于开口让慕淮收敛收敛,不可再随意夺宫人性命。 俞昭容脾气坏,但作弄宫人时左不过就是怒骂个几句,再不济掌宫人几个嘴或者拿荆条抽个几下。 可若在四皇子身前做事,她的这颗脑袋很可能就要拴在腰间了。 这般想着,清浅的秋风扫拂过了容晞的面颊,一阵若隐若无的冷香沁入了她的鼻息。 容晞心跳一顿。 她认得几个调香的奉御,懂些香料调性。 这种香味,应是用珍稀的疏风寒梅的针叶所制,闻着独特悠远。 她的视线一直盯着地缝中艰难爬行的小蚂蚁,可那股冷香竟是离她愈来愈近。 容晞渐渐屏住了呼吸,耳畔听见的是木轮碾过青石板地的辘辘之声。 慕淮的轮椅竟是停在了她的身前。 容晞匀了匀气,正有些不知所措,便听见他命道:“抬起头来。” 容晞本以为慕淮的声音会是清澈的少年音,毕竟他也才刚加冠,年方二十。 但出她意料的是,慕淮的声音却是低沉醇厚的,很有男子磁性。 容晞并不露怯,虽不明慕淮的心思,却还是依言抬起了头首,恭敬道:“奴婢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慕淮墨眸深邃,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眼容晞掩貌后的平凡长相,又问:“叫容晞,是吗?” “回殿下,奴婢是叫容晞。” 慕淮听着容晞的娇音软嗓,薄唇微抿,心中有些怀疑,这宫女是否如顺福所说,是个忠心且极有才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