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3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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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潼关已整整十日,这十日里攻守双方胶着,十五万叛军悍不畏死地攻打关隘,然而潼关的守军也非常顽强,好几次叛军已攀上了城头,仍被守军拼死相搏,与叛军舍生厮杀,这才将叛军赶下城头,险而又险地守住了潼关。 战况陷入僵持,叛军固然是精锐边军,但城头守将高仙芝和封常清也是当世名将,在潼关的城楼上指挥若定,叛军一时竟无法突入,险峻的关隘下方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叛军尸首。 安禄山暴跳如雷,由于身体脓疮发作,痛得钻心,而战事却越来越不顺利,安禄山这些日子脾气愈发暴躁,安禄山暴躁起来尤喜打人,这几日麾下的谋士严庄,二子安庆绪,部将史思明等,都被他亲手狠狠鞭笞过,被打者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 今日进攻潼关仍不顺利,夜幕降临,史思明大帐内灯火通明。 帐内今夜有上宾,是一个近三十岁的青年,史思明躬身作陪,下首却坐着冯羽,从冯羽恭敬的坐姿来看,显然今夜的宾客身份不低。 宾客的身份确实不低,他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安禄山起兵时没顾得上在长安当官的长子安庆宗,被李隆基盛怒之下一刀剁了,摊上这么一个实力坑娃的老爹,安庆宗死得并不安详,人在棺材里估计情绪都不稳定。 长子死了,安禄山若攻下大唐江山,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继承安禄山位置的便是眼前这位次子,安庆绪。 第四百六十四章 隐秘的刀 安庆绪看起来有点虚,常年被酒色掏空的样子,眉眼懒洋洋地耷拉着,酒色之外的任何事都仿佛提不起他的兴趣。 哪怕如今的他在叛军部将中的身份已是妥妥的未来太子了,他仍然是一副即将英年薨逝的样子,让人对这位未来太子很没信心,一不留神就只能被追封的那种无奈。 史思明算是安禄山麾下的第一大将,但在安庆绪面前仍非常恭敬,行礼敬酒皆是以东宫之礼事之,恭敬的态度令安庆绪很满意,没精打采的神色也变得开朗起来。 冯羽作为一位商人,在安庆绪面前更是毕恭毕敬,态度谄媚得仿佛刚认了个干爹。 安庆绪在史思明面前犹有几分客气,但在面对冯羽时,安庆绪的态度就很冷淡了,冯羽用尽各种借口敬酒,安庆绪却连酒杯都没碰,神情冷漠得很。 不是针对冯羽这个人,而是针对冯羽的商人身份。 作为毫无争议的未来太子,安庆绪的身份是断然不可能跟商人同座的,能勉强允许冯羽作陪已经算是给足了史思明的面子,态度方面就莫强求了,虽然老爹还在创业阶段,但创业阶段的少东家也是干部,跟商人同座已经很掉价了,如何指望他对冯羽和颜悦色? 三人的酒宴才刚开始,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冯羽的性格颇为开朗,自然不会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安庆绪在他眼里可是一只肥羊,今日必须要让这只肥羊对他产生好感,否则白白浪费了史思明精心组的这次饭局了。 于是冯羽拍了拍掌,大帐的门帘掀开,从帐外盈盈走入三名姿色颇为不俗的年轻女子,三位女子垂头羞怯地行礼,然后长袖掩唇,只露出一对撩人心弦的眉眼。 安庆绪顿时看呆了,喉头不自觉地蠕动了几下。 史思明也呆住了,忍不住道:“冯贤弟,这是……” 冯羽得意地一笑:“愚弟半生纨绔,一无所长,此生唯好‘酒色’二字,别的本事没有,但随时随地弄几位看得过去的女子还是颇为拿手的,这三位女子便是愚弟趁咱们义师开拔潼关时,半路上从宁州城找来的,本来宁州战乱,许多青楼姑娘没了营生,正艰难度日,愚弟找了一些离散的青楼姑娘,选了几个姿色不错的,重金将她们包下,悄悄带进大营里,呵,以供太子殿下和史将军赏玩。” 安庆绪一喜,第一次朝冯羽投去友善的眼神。 兴趣相投,志同道合,这位可引为知己啊。 但安庆绪还是努力维持威严的架子,淡淡地道:“莫称呼什么‘太子殿下’,我不是太子。” 冯羽却不在乎地道:“马上就是了,待义师打下长安,节帅登基称帝,您便是毫无争议的太子殿下,小人不过是提前几日称呼罢了。” 安庆绪的表情顿时如春风化雪,露出了笑意。 冯羽指了指三名女子,道:“你们小心侍候太子殿下和史将军,若有差池,你们便等着沦为卒妻吧。” 三女娇躯一颤,急忙分坐到安庆绪和史思明身旁,殷勤地为二人斟酒布菜。 有了美色的加入,再加上冯羽玲珑剔透的性格,酒宴的气氛顿时不再尴尬,充满了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冯羽从怀里掏出一颗婴儿拳头大的明珠,恭敬地双手捧给安庆绪,笑道:“太子殿下,如今非常时节,时局太乱,小人也寻摸不到好东西,数月前从一个落难的商人手里收来这颗明珠,应该价值不菲,作为小人觐见太子殿下的见面礼,还请殿下莫嫌弃,收下小人这点微薄的心意。” 安庆绪眯眼打量这颗明珠,一眼瞥过,神情愈发欣喜,竟连基本的客气话都没说,伸手便将明珠拿过来往怀里一揣,笑道:“冯贤弟有心,我便笑纳了,往后你我便是知己朋友,共享富贵。来日我父若登基,我定向父亲举荐你为开国功臣,爵封王侯。” 冯羽大喜,立马躬身下拜,恭声道:“小人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从最初的嫌弃鄙夷,到此刻的兄弟相称,冯羽一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这就是本事,天生的本事,谁也无法复制的能力,只能说,冯羽天生是干这一行的料,顾青太有识人之明了,他很清楚什么人应该放到什么位置上才能发挥他的才能。 …… 月黑风高,夜宴兴尽而散。 冯羽踏着踉跄的醉意,走到大营外一处刻着特殊标记的木栅栏边,等了半晌没动静,身后不停有巡弋的叛军将士经过。冯羽索性撩起下摆冲着栅栏便打算来一发。 黑暗中,一道清冷的声音轻悄传来:“你若敢露出那个东西,我便一剑割了它!” 冯羽吓得一激灵,急忙缩了回去。 借着大营远处微弱的火光,李剑九那张俏丽而淡漠的脸庞出现在冯羽的视线中。 李剑九穿着夜行黑衣,躲藏在栅栏外,身子伏在草丛里,身形很隐秘,就算有叛军经过她的身边也很难发现。 冯羽扭头看了看身后刚刚经过的一队叛军,幸好这些日子冯羽在叛军大营内混了个脸熟,叛军将士大多认识这位史将军的座上宾,见他独自站在大营的栅栏边也不怀疑,以为他在方便,故而没人过来盘问。 见李剑九熟悉的淡漠模样,冯羽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笑道:“阿九,多日不见,我为何觉得你胖了些?最近吃了啥长肉的好东西了?” 李剑九闻言一惊,情不自禁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身材,脱口道:“胡说!我才没胖!” “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胖了,你看你,胸前鼓得那么高,比以前大了不少,若不是长胖了,难道是怀里藏了宝贝?我来摸摸是啥宝贝……” 冯羽刚伸出手,立马感到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惨叫出声,幸好理智制止了他。 “疯婆娘有病嗦?知道这是哪里吗?稍有动静你我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冯羽怒极低声喝道。 李剑九冷哼道:“谁叫你不规矩!” 使劲瞪了他一眼,李剑九道:“你在此做了标记,让我来寻你,有何重要的事赶紧说,莫浪费时光。” 冯羽叹了口气道:“我今日与安禄山的二公子安庆绪交上了朋友,打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这些事情还望你传递出去,转告顾阿兄。” 李剑九神情严肃地道:“你说。” “安禄山素有暗疾,听说是身上长了脓疮,发作时非常痛苦,又痛又痒,所以他这两年脾气越来越暴躁,愈发喜怒无常,对部将士卒尤为刻薄,动辄打杀斩首……” 李剑九道:“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顾侯爷?” “顾侯爷会明白我的意思。安禄山如今只能走顺风路,经历不得挫折,一旦听到坏消息,他的部将和身边人便倒霉了,轻则被他毒打,重则丢掉性命,听今夜安庆绪和史思明的言谈,两人似乎对安禄山有些不满了,此二人挨过安禄山不少打,已对安禄山生出怨恨之心……” 李剑九茫然道:“你的意思是……” 冯羽嘿嘿一笑,道:“对我来说,这是个机会,看情形我只需再挑拨几次,仇恨的种子便种下了,若能引得安庆绪和史思明击杀安禄山,叛军从内部先乱了,顾阿兄平叛自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若顾阿兄不为难的话,不妨请他领军多给叛军几次挫折,让安禄山的脾气愈发暴躁,如此更有利于我在叛军大营内的谋划。” 李剑九担忧地注视着他,轻声道:“你做的事情越来越危险了,我真怕有一天你会失手,从而万劫不复,做完这件事就撤出来好不好?我……你那般轻薄过我,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你不能死。” 冯羽轻佻地笑道:“我轻薄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阿九,大家熟归熟,可莫胡乱诬陷于我啊,我可是守身如玉,不能坏我名节。” 李剑九气得浑身直颤:“你,你你这个登徒子,这就不认账了么?我……非杀了你不可!” 粉嫩嫩的小拳拳绵绵无力地打来,冯羽忽然握住了她的拳头,眼里一片浓浓的深情。 “阿九,做完这件事,我大概便能安然撤出了,待我回来,你嫁给我好不好?咱们回石桥村去,你为我相夫教子,余生平平淡淡度过,好不好?” 李剑九仿佛全身失去了力气,红着脸瘫软而不知所措,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慌乱地躲避他的目光。 “你……你为顾侯爷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将来他定保举你升官封爵,从此富贵显赫之极,你舍得放下唾手可得的富贵么?” 冯羽淡淡一笑,道:“我做这些玩命的事,只是为了报顾阿兄之恩,我从来没指望过升官封爵。” “读了几年圣贤书,总想见识一下外面的天下,做几件常人不敢做的事,做成了,我便觉得有趣,觉得没有枉来人世一遭。如今青史成败,已与我有了干系,我终究在这几页史书里留下了痕迹,这便足够了,斗金馔玉,钟鼎锦衣,我何屑哉。” 第四百六十五章 截粮解危 潼关。 叛军攻关已半月,潼关仍在坚守。 朝廷王师折损很严重,高仙芝从长安带来的五万兵马仅仅半月后便只剩两万余,折损已过半了。 但潼关仍在高仙芝手中。 每一次攻守都异常惨烈,安禄山越来越暴躁,叛军也越来越凶悍,在将领的严厉督战和极为诱人的奖赏下,叛军如同发了疯一般不要命地架着云梯往上攀,每战高仙芝总是亲临城头督战,指挥守军用不小的代价打退叛军的进攻。 一次又一次,双方兵马的折损都很大。 潼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它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朝廷王师之所以折损过大,是因为长安兵马久享太平,实在太缺乏实战和操练了,论体力论单兵素质,远不及百战精锐的叛军,一旦叛军攀上城墙,往往需要三个人的代价才能换得叛军的一条性命,所以纵是潼关易守难攻,王师付出的代价也很惨烈。 夜深,将士们横七竖八倒在城墙马道上,头枕着长戈沉睡。每个人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很多伤兵连伤口都没裹,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任由鲜血缓缓流逝,许多人就这样一睡永远不醒了。 高仙芝走在躺满将士的城墙马道上,他的铁铠沾染了夜半的露水,铁铠肩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守关时不小心被敌人的冷箭射中。 看着沉睡的将士们,高仙芝的心情很沉重。 盛世大唐,离国都数百里的潼关,谁能想到竟是这般惨烈的景象? 远处的马道上,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哭声只有短暂的一瞬马上便戛然而止,似乎被将领严厉呵斥住了。 高仙芝面色不改,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他很熟悉这种哭声,那代表着某个亲密无间的袍泽伤重不治而亡。 身后,封常清的脸色比高仙芝更凝重。 “大将军,朝廷的援兵仍未至,连圣旨都没有……” 高仙芝摇摇头,道:“朝廷不会有援兵了,长安城如今只剩了三万兵马,无论如何不能再调拨了。” 封常清不甘地道:“可是潼关眼看快守不住了,若无援兵,纵是我等豁出性命,终究也会被叛军击破。” 高仙芝沉声道:“向别处求援的人可有回来?” 封常清摇头:“河西军在洛阳城惨败后,哥舒翰病情愈发严重,军心士气也很低落,如今正在商州驻扎休整,此军短期内不可用。陇右军奉旨征调入长安戍守,不可能驰援潼关,关中各州驻军也被火速调往长安,还有南边的驻军,山南道,江南道,黔南道等地的兵马,如今也正火速奔赴关中勤王,但他们路途遥远,等他们赶到关中,估摸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高仙芝萧然叹道:“一个月,叛军早已攻下潼关了……” 忽然想起什么,高仙芝道:“顾青呢?安西军那边没消息么?” “安西军奉旨攻打洛阳……”封常清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讥讽。 高仙芝愣了一下,接着面露怒色:“安西军才五万兵马,谁让他去打洛阳的?这不是找死么?” 封常清面色发冷:“是陛下的旨意。” 高仙芝又一愣,接着无奈地叹息:“陛下这是乱命啊……” 封常清急忙制止道:“大将军慎言!” 高仙芝没出声了,神情悲怆地看着漆黑的潼关外,苍穹之上,冥冥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悲悯地注视着人间,小到百姓悲欢,大到国运气数,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变幻无常。 “就算无援,我等亦当坚守下去,战至一兵一卒。”高仙芝瞋目咬牙道。 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斥候跑到高仙芝面前行礼,道:“大将军,小人刚从关外打探军情回来,青城县侯顾侯爷所部安西军兵围洛阳,截断了北面叛军的后勤粮道,安禄山大急,命麾下大将史思明分出五万兵马开拔东去,直赴洛阳。”